第97章 十年
薛玉衡平日都是晚上來看紀公子,只有今日有事回城郊隱廬,是一大早過來的,走時特意留下了藥丸以備不時之需。
老管事哪裏想得到,平日裏看着還算聽話安靜的紀公子,突然就在今夜發了狂。
陵君行道:“他怎會突然發病?”
“侍衛們說,紀公子喫完飯心情還挺好的,到院子裏看了半天月亮,突然就哭了起來。老奴來勸他,他卻激動起來,想要闖出院子去,侍衛上前想要攔住他,也不知怎的可能刺激得他想起舊事,愈發發了狂。”
老管事頓了頓,蒼老的眼睛裏滿是黯然,“公子錯把三公主當成了鍾姑娘,抱着三公主哭着喊鍾姑娘的名字……”
三公主今日穿了一襲紅衣。而鍾盈姑娘,當年是最愛穿紅衣的。
老管事至今都記得,當年鍾姑娘與……紀公子前來昭王府邀殿下去秋獵時,那一身紅衣似火,白馬勝雪,長髮飄揚,笑靨如花。
“我們比賽,看誰先到獵場好不好?”
往往不等紀公子與殿下同意,鍾姑娘已策馬揚鞭,雪色白馬飛一般馳遠,在風中留下一串銀鈴般清脆的笑聲。
每每這個時候,紀公子便會含笑望着鍾姑娘的背影,帶着尚自年幼的殿下一起拍馬追過去……
一眨眼,已然十年了。
如果十年前,沒有洛城那場變故,紀公子與鍾姑娘琴瑟和鳴,只怕孩子都已經有了好幾個了……
如今想來,也只能嘆息一聲命運無情,造化弄人。
房間內安靜極了,只有燭花爆裂時細微的噼啪聲。
彷彿因爲老管事這一聲“鍾姑娘”,多少被刻意塵封的往事,都一點點地涌現出來,那令人心痛的黯然神傷,時隔多年,也仍舊壓得這屋中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老管事似是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慌忙轉了話題:“公子這幾天都好好的,今夜不知怎麼就發了病,等明日薛公子來,老奴再讓薛公子好好給公子看看。”
半晌令人心悸的沉默後,陵君行緩緩擺了擺手,聲音有些喑啞:“退下吧。朕想單獨待一會兒。”
房門輕輕被掩上,陵君行的目光落在熟睡的紀公子那張刀痕交錯的臉上,彷彿被刺痛了般,幾乎不忍再看下去。
那一把經年橫亙在心中,被斑斑血跡逐漸侵蝕的看不見的鈍刀,又開始一點一點在心口打着旋兒地攪動,攪得那早已不成形的心臟血肉狼藉一片,痛意深入骨髓。
彷彿是不堪承受這種劇痛,陵君行向來挺拔的身形也微微彎了彎,在這昏黃的燈光裏,顯出一派蕭瑟至極的悲涼來。
他輕輕握住了紀公子的手,幾乎是用微不可聞的聲音,低低地嘶啞地叫出了一聲久違的稱呼。
老管事不知道紀公子爲何在今夜突然發狂,可是陵君行,卻怎能不知道。
十年前,鍾盈被囚犯們凌虐致死的那個夜晚,月色,一如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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