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後會有期
躺着等“死”的時候,心裏感覺略有點微妙。
當初第一次假死被薛玉衡戳穿,本以爲自己和這藥再也無緣。
不意而今還要再喫一次,還是薛玉衡親手給她的。
只希望這傢伙這次能靠譜點,真能把她救出去。
秦落羽沒有等太久,這假死藥就發作了,血止不住地“噗噗”往外吐。
她自己倒是沒啥感覺,畢竟曾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不過對面的裴宋被嚇得不輕,臉色都慘白了,立刻就要幫她叫獄卒。
秦落羽鎮定地扯出一個笑容,擺出一副生死有命的滄桑樣子:“裴公子,不必了。我怕是......沒救了。”
“人固有一死,裴公子不必感懷。能在詔獄遇到裴公子,死時有裴公子陪在身邊,是我的榮幸。”
秦落羽血吐得稀里嘩啦的,偏偏臉上還笑得特開心。
能不開心嗎,馬上就可以出去了,再也不用呆在這破地方受折磨了。
重獄裏黯淡的光線下,鮮紅的血跡映着她蒼白的臉頰和燦爛的笑容,無端顯出幾分濃稠的瑰麗,也顯出幾分......迴光返照般的絢爛來。
裴宋紅着眼望着對面吐血不止的女孩,兩手死死抓住了牢房柵欄。
秦落羽嚴重擔心那鐵柵欄下一刻會被裴宋掰彎。
忍不住道:“裴公子,你沒事吧?”
裴宋的聲音有些嘶啞,更聲道,“姑娘......”
只是喊出這兩個字,其他的話,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不知道她被提審的官員是怎生折磨,纔會吐血吐成這副模樣。
裴宋縱然不懂醫術,可也大概明白,她吐了這麼多血,怕是真的活不成了。
裴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被深深的無力感所擊倒,竟至於頹然絕望。
父親自殺,裴家遭難時,他雖然悲慟難受,可心裏卻總還對皇上,對朝廷,存着信任和期待,相信皇上會還裴家清白。
做臣子的,總不外乎要守着做臣子的本分。
便是蒙受不白之冤,便是被判了滿門抄斬,他也時刻謹記臣子的身份,不敢對高高在上的君王有半分不滿和怨懟。
可她只是個女孩,只是方侍郎的女兒而已,到底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要被這樣折磨?
文臣死諫武將死戰,本是分內之事,可那高高在上的君王若是不明呢?
裴宋只覺腦子裏混混亂亂攪和成一團。
當日官兵們闖入裴家,帶走裴家上上下下幾十口時,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刺得他耳膜都有些痛。
父親臨死前,突然要見他,見到他之後,欲言又止,深深看着他的模樣,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刑室裏,獄卒們對他用盡各種刑罰,厲聲要他招認一些他渾然不能理解的罪名,諸如爲何要下毒謀害皇后娘娘,爲何要在府中豢養鷹隼與邊境暗通消息等等。
他聽來只覺荒謬,然還是很有耐心地解釋,自己對此一無所知。
彼時他無比相信這一切或許只是場誤會,等皇上調查清楚了,就會放他和父親出獄。
豈料,他等來的,是父親的死亡,是裴家的滿門抄斬,是他到現在,仍舊以重犯的身份,關在這詔獄之中。
倘或只是他自己蒙受這場不白之冤,也便罷了。
可她呢,她又犯了什麼罪?
“我犯了大罪,死罪,不可饒恕之罪。雖然我堅稱沒做過,可他們就是不信,非要把我抓來這裏。”
那日,他問她所犯何罪時,她幾乎用調侃的語氣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之後,他親眼見着她每天被提審,回來時衣服上都會增添新的血跡。
刑訊逼供這一套,他太熟悉了。
因爲他就是這樣熬過來的。
若是認了罪,倒也罷了。
就是因爲沒有罪可認,纔會有這樣日復一日的提審。
根本無罪可認,可他們卻還不肯放過她。
岱山獵場初遇時,她是何等的靈動美麗,巧笑嫣然,然在詔獄的短短日子,竟愣是將她摧殘至此。
他親眼看着一個如此鮮活的生命,在他眼前如花朵般枯萎凋零,就這樣萎落於地
裴宋腦海中的轟鳴聲越來越大,視線漸至於有些模糊了。
伴隨着那種強烈的無力感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竟有深深的恨意,從心底翻涌沸騰而出。
裴宋迷迷糊糊想,以往他堅守的那些東西,終究是錯了。
他必須要變強,不擇手段地變強。
既然沒有人能給裴家和她公道,那他,就自己來給出公道。
秦落羽吐血吐得昏天黑地時,不留神瞥到裴宋的樣子,頓時嚇了一跳。
裴宋的眼神時而茫然,時而充滿恨意,時而激烈,時而又空洞,他死死地咬緊了脣,嘴角竟溢出一縷血來。
秦落羽強撐着最後一絲神智,勉強道:“裴公子,你......還好嗎?”
裴宋似乎是被她這一聲呼喊給喚回了神智,有些失焦的眼神重新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那眼神竟彷彿是一潭死去的水般,沒有半點生氣。
秦落羽嚇了一大跳,然她自己也已是氣若游絲,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她的身上,地上,都是大灘刺眼的血跡,眼前一陣陣發黑。
她喫過一次假死藥,知道這就是要死的前兆了。
“我沒事,死也不過如此的。”
她以爲裴宋是不忍看她遭這等罪,所以忍不住寬慰了一句。
眼前的昏黑越來越沉重,視線都已經有些模糊,她努力轉向裴宋的方向,已然看不清他的臉。
卻還是勉強露出個笑容,“裴宋,後會......有期。”
她又不是真死,早晚會和裴宋再相見的。
裴宋眼看着她的眼無力地合上,腦袋歪到了一邊,竟只是癡了般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臉。
後會有期。
裴宋有些茫然地想,她和他,還能後會有期嗎?
巡夜的獄卒很快發現了秦落羽的“死狀”,嚇得連滾帶爬地去通知了上級。
刑部尚書祝俊彥得知秦落羽的死訊,大發雷霆,將看管重獄的吏卒當場革職查辦。
然人已死,再活已是不能。
祝俊彥只能戰戰兢兢遞了一封奏報上去,極力將自己的刑訊逼供輕描淡寫帶過,只說娘娘是不能適應詔獄的環境,突發疾病致死。
至於秦落羽的“屍體”,則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埋葬死囚的地方,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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