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耽溺
“臣今天去的時候,娘娘正在喝藥,已經能下牀了。”
衛無忌頓了頓,又道:“皇上放心,玉衡說要不了多久,娘娘的身體應該就能完全恢復了。”
陵君行淡淡道:“朕讓你去了嗎?”
衛無忌:“......”
這不是知道皇上連日來心神不屬,他這才自作主張跑了一趟,好將娘娘的情況帶回來給皇上嗎?
何況出征在即,這一走,可就好幾個月見不到娘娘了。
他咳了一聲,頂着壓力繼續道:“皇上,後天我們就要走了,皇上不去看看娘娘嗎?”
陵君行冷冷道:“不去。”
去做什麼?去聽她喊尚言哥?
蕭尚言半途將她扔在山中,任她自生自滅,她卻依舊能毫無芥蒂,昏迷時喊的都是對方的名字。
他對她真心以待,縱容有加,她卻一次次試圖逃離他的身邊,一次次挑戰他的底線。
這次來北地尋她,他一度想過以後不管用任何方式,都絕不會再讓她逃脫。
可親耳聽到她迷迷糊糊喊着“尚言哥,我要回家”,他只覺自己遇見她的這大半年來,所思所爲甚是荒唐可笑。
竟至於興味索然。
很小的時候他就已嘗透失望的滋味。
無數次失望背後,是冷靜沉寂的痛,是心如止水的絕望。
所以他從來不會輕易去期待任何東西。
鍾姑娘和大哥出事前如是,出事後,更如是。
這麼多年了,他早已不該去期待什麼的。
可是而今,他在做什麼?又在期待什麼?
她的真心?
呵呵,她沒有心。
便是有,也早已被另一個人佔據。
不是不可以強求,然強求到最後,註定會是一場自傷的無趣。
身爲帝王,他的喜怒,本不該輕易被觸動,他的情緒,也絕不該掌控在另一個人手中。
這不該是他。也從來不是他。
陵君行擡手,手指一點點劃過地圖上的地脈山巒,緩緩道:“還記得當年在太學裏,薛太傅要你我,立下何等誓言?”
衛無忌怔了怔,“記得。”
怎能不記得。
那會兒洛城之變剛剛發生沒多久,陵國上下俱都被悲愴激憤的情緒籠罩。
彼時皇上還是昭王殿下,從洛城被救回不夜都後,在昭王府閉門不出,養了許久的傷。
重傷愈後,他第一次迴歸太學。
以往嘰嘰喳喳玩笑打鬧的少年們,沉默地看着昭王殿下走進來,就連衛無忌都沒敢上前和他說話。
昭王殿下向來冷淡寡言,可眼中仍有少年意氣,偶爾不經意的張揚,銳不可當。
可是那天走進來的昭王殿下,明明只是個十二歲的少年,漆黑的眼底卻全無生氣,滿是不符合他這個年齡的死寂和晦澀。
廳內落針可聞,沒有人敢說話,甚至不敢有稍微大一點的動作。
薛太傅什麼都沒說,也沒有讓大家翻開書,繼續之前的課程。
太傅只是提筆,揮毫灑墨,寫下了一個剛勁有力,力透紙背的“志”字。
他命人將這個字貼了起來,“今日不授課,便讓你們各自說一說胸中之志。”
四皇子陵啓肇第一個站起來,憤聲道:“我要蕩平大秦,殺盡大秦人,爲我大哥報仇,爲陵國雪恨!”
其他伴讀的少年,也紛紛附和,言辭之間,對大秦恨之入骨。
就連衛無忌也昂然道:“無忌長大後,願爲大將軍征戰四方,護我陵國太平無憂!”
唯有昭王殿下,淡漠而坐,垂眸不語。
太傅聽完大家的話,並不置評。
卻從陵國的立國開始講起,講述了陵國曆代君王與忠臣武將安邦定國,文治武功,各自風雲跌宕的人生。
滿座少年聽得心潮彭拜,熱血都被激起,個個摩拳擦掌,豪情滿懷。
那日學堂散了,太傅唯獨留下了昭王殿下和衛無忌。
太傅問昭王殿下:“殿下今後,意欲何爲?”
殿下默然不語。
“殿下既不說話,老臣便替殿下說。殿下與太子兄弟情深,一朝遭逢此變,難免傷情。”
“然殿下聰慧絕倫,心智超凡,當知不經風霜,無以顯高節,不遇盤根,無以別利器。”
“陵國上下數百年,幅員三千里,想當年太祖皇帝立功開國,擁旄萬里,何其壯也!殿下身上有太祖血脈,怎可一朝受挫,便消沉頹然至此?”
“洛城之盟,陵國遭逢大變,痛失太子,殿下固當有雪恥除暴之恨,然絕不能忘廓清宇內,安定天下山河之志。”
彼時滿朝都是血戰復仇之聲,薛太傅有心撥亂卻無力迴天,只能將希望寄託在昭王殿下身上。
他擔心殿下因太子之死太過傷情,那日一改平素春風化雨般的溫和,神色嚴肅地要昭王殿下立誓,決不可忘了他誡勉之話。
昭王殿下跪下來,鄭重行叩拜禮,立下誓言。
薛太傅拉着昭王殿下和衛無忌的手,又是欣慰,又是嘆息。
“殿下心中有丘壑,他日必成就大事業。”
“老臣本希望玉衡這孩子以後能輔佐殿下,爲殿下略盡綿薄之力,只可惜這孩子一心沉迷醫術,不願從政。好在,還有無忌。”
“無論什麼時候,你們都要記住,上下同欲者勝,同舟共濟者贏,他日以此攻城,何城不陷,以此擊陣,何陣不摧!”
“殿下,逝者已矣,過往不可追。殿下須切記,往後萬不可耽溺於情,自傷心性。”
就是在這番師生交心之談後,皇上從此勤學慎思,比以往更要刻苦百倍。
三年後,皇上自請成立驍騎營,衛無忌從旁襄助。
又一年後,驍騎營橫空出世,一度成爲陵國不敗神話,震撼朝野。
“這些年來,朕從來不曾忘記太傅的話,每一步,也都朝着太傅對朕的寄望而行。”
陵君行緩緩道,“唯有太傅的那句告誡,‘不可耽溺於情,自傷心性’,朕未能遵從。不過往後,不會了。”
衛無忌不解皇上爲何會突然提起當年立誓之事,也不明白皇上爲何會提到太傅的誡勉,心裏正納悶。
就聽陵君行一字字道,“她不是要回家?等她好了,讓人送她回大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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