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承諾

作者:小樓花開
“那你這麼說,我可真就這麼信了。”

  秦落羽從袖中取出兩瓶藥,“這傷藥比大夫給你開的,會好很多。”

  裴宋沒接:“臣謝過娘娘。”

  秦落羽也沒計較裴宋的態度,將藥瓶放在案上,踟躕片刻:“裴宋。”

  聽到她不叫自己裴丞相,而是稱呼他的名字,裴宋低垂的眉梢動了動。

  “那夜馬車上,你對我說的那些話,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就連皇上,我也不會說。”

  大秦的戰爭,南方的民變,陵啓肇的叛亂,是裴宋暗中勾結太后一手策劃的,這些,她都不會告訴陵君行,也絕不會對任何人說起。

  裴宋擡眸,平靜如水的目光望着她:“娘娘不必爲臣隱瞞,臣有罪,本就當誅。”

  “別啊,你不能死。你死了,陵國怎麼辦?”

  秦落羽連連搖手,“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書裏那個人物嗎?以後你也會是他那般的中興之臣,你怎麼能死。”

  裴宋目光微動,“娘娘,你爲何......如此相信臣?”

  “因爲你是裴宋啊。”

  秦落羽很是自然地回答,“那些話,就當是你和我之間的祕密。我不說,你也別說,好嗎?”

  再次聽到這句“因爲你是裴宋”,裴宋神色異樣複雜。

  半晌,他終於沉聲道:“好。”

  秦落羽迴歸正題,問起太后的事,結果竟得到一個頗爲意外的答案。

  蕭尚言攻打大秦國,竟不是裴宋傳的消息,而是太后。

  裴宋說:“太后雖然被皇上關在慈仁宮不得出,可她仍能與蕭尚言互通消息。”

  “太后甚是狡猾,隱藏得極好,我只大抵知道她往外傳送消息,是通過宮中的御溝。”

  這些消息不但從宮中御溝傳了出去,還傳給了遠在北地的蕭尚言。

  裴宋曾暗中派人在宮外御溝沿線蹲守多時,但到目前爲止,尚未能查出幫助太后傳信對接的人到底是何等樣人,到底藏在何處。

  秦落羽聽得暗自心驚,書裏到陵君行大病之後的情節,她都不知道,是以壓根不清楚太后在不夜都還有潛藏的勢力。

  還好她今天來找了裴宋,否則太后作起妖來,那還了得?

  “太后一心想要復國,怕是不肯就這麼善罷甘休。”

  秦落羽凝眉道,“你暗中派去調查太后的那些人,我覺得還是不要撤,不但不能撤,怕是還要多派人手,儘快查出太后背後的勢力網。若有蛛絲馬跡,你趕緊告知皇上。”

  裴宋頷首,“臣知道。”

  秦落羽這才放了心,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對了,還有件事,你先前不是和宗家的千金訂了婚?我跟皇上說了,宗昊雖然謀反,但宗家小姐從始至終並不知情,她不會被牽連流放的,你放心,你們的大婚,也不會受影響。”

  裴宋反應很是平淡:“多謝娘娘關心,臣與宗家小姐的婚約已經取消了。”

  秦落羽差點被嗆到:“取消?什麼時候?”

  難不成裴宋也是因爲不想被宗家牽連,這才取消婚約嗎?

  裴宋,該不至於這麼現實吧?

  裴宋沉默了一會兒,“那夜與娘娘在馬車上談過後,第二天。”

  第二天他便親自登門去了宗家,提出要取消婚約。

  宗昊氣得不行,然也無可奈何,只是宗婉柔遲遲還不肯接受,藉着來找裴蓁蓁,主動找過裴宋幾次,但也都被裴宋拒絕了。

  秦落羽呆了呆,“裴宋,你這是何必......”

  裴宋淡淡道:“臣與宗家結親,本就是因爲利益。娘娘一語點醒夢中人,臣還要多謝娘娘,讓臣及時止步,未釀成大錯,害人害己。”

  秦落羽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默坐片刻,起身告退:“裴宋,好好養傷。”

  裴宋堅持送她到府門口,眼見得秦落羽要上馬車,裴宋忍不住道:“娘娘。”

  秦落羽回頭,露出個笑容:“怎麼了?”

  裴宋壓抑住心頭的情緒,“臣......”

  臣還可以再見娘娘嗎?

  你曾說過,後會有期的。

  然而話在喉嚨口滾了滾,裴宋終究只是黯然道:“臣,恭送娘娘。”

  薛太傅一家被殺的一百零三人盡皆入土爲安,朝廷賜封薛太傅爲“文忠公”,以國士之禮葬之。

  葬禮那日,陵君行攜文武百官親臨祭拜。

  薛太傅生前譽滿陵國,死後葬禮,也極盡恩寵殊榮。

  然這一切,卻並不能彌補薛玉衡傷痛之萬一。

  他一個人回了薛府。

  偌大的薛府,以前熱鬧溫暖的薛府,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

  薛府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只留下一個老管家和一個老嬤嬤。

  兩個都是薛府的老僕人,呆了幾十年,怎麼都不肯走,薛玉衡便留下了他們。

  他不再看那些醫書,不再沉迷研究醫術。

  除了每月例行兩次去給紀公子問診送藥,其餘時間,閉門不出,時時醉得一塌糊塗,消沉得不像話。

  秦落羽來的時候,他正躺在花園一塊石頭上,拎着一壺酒往嘴裏灌,衣袍都被酒水打溼。

  已然是深秋初冬的天了,他穿着溼衣服躺在冰涼的石頭上,也不嫌冷。

  秦落羽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上前劈手就奪過了酒壺:“薛玉衡,你是不是想這樣醉死算了?”

  薛玉衡睜開醉醺醺的眼,“洛兄。”

  他搖晃着起身,要去搶她手裏的酒,“給我。”

  秦落羽不給,板着臉將酒壺扔得遠遠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扯着薛玉衡進了屋。

  她讓老嬤嬤去熬了醒酒湯來,扶着薛玉衡,將醒酒湯給他灌了下去。

  薛玉衡總算清醒了些,擡頭看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問:“你來做什麼?”

  “我來做什麼,你說我來做什麼?”

  秦落羽沒好氣道,“薛玉衡,你說要是師父在,看見你這幅樣子,師父會有多失望?你現在每天就這個樣子,你對得起師父嗎?”

  薛玉衡猩紅着眼,吼道:“師父已經不在了!!”

  “師父是不在了,可咱們還得好好活着。”

  秦落羽語重心長道,“師父最後跟你說的什麼話,你不記得了?師父叫你凡事看淡些啊,師兄!”

  薛玉衡痛苦地捂着頭,半晌不說話。

  看淡些,看淡些。

  他何嘗不知道要看淡些。

  可是一百零三口人啊。

  一百零三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沒了。

  偌大的薛家,如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隱廬燒了,隱醫堂毀了,師父走了,他如今什麼都沒有了。

  他不知道自己學醫救人,還有什麼價值,更不知道自己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他聲音喑啞,“你走吧師妹,以後別再來了,也不用管我。”

  秦落羽嘆氣,上前去拉他:“師兄,你跟我去個地方。”

  薛玉衡甩開她的手:“不去。”

  “是有事要你幫忙。”

  秦落羽也不管他,自顧自地說着:“前幾天我在隱醫堂外,遇到一對夫婦抱着他們的孩子在哭。那孩子不過兩歲,卻無端有咳血之疾。”

  那對夫婦是從南邊一個偏遠郡縣跋涉千里,慕名而來。

  不意隱醫堂被燒,他們找不着人,盤纏也用盡了,孩子病情又惡化,他們無措至極,在隱醫堂門口痛哭不止。

  秦落羽從那裏經過,正好看到他們,心下不忍,便讓人安置了他們,想要幫那孩子看病。

  秦落羽道:“師兄,你也知道我的醫術比不得師父和你,我診不出那孩子的病因,所以,只好來請師兄幫忙。”

  薛玉衡眉眼淡漠:“我說了,不去。”

  “師兄,你忘了師父在信裏說的什麼?師父要你對我的醫術多加指導,要你多多照應我這個師妹。”

  秦落羽也是無語,“這纔過去多久,你就都忘了?”

  薛玉衡俊臉僵了僵,別過頭去:“我現在不是隱醫堂的大夫,看病這種事,幫不了你。”

  秦落羽是真的火了,“薛玉衡,你聽聽你自己說的什麼話?看病這種事幫不了我,那還有什麼事你能幫我,你說啊?”

  “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你十四歲高中狀元,卻對家裏人宣告以後絕不從政,你父親是什麼反應?老太傅又是怎麼說的?”

  “薛大人罰你跪在祖宗祠堂裏,要你好好反省。可你跪了三天,出來仍舊是鐵了心要學醫。”

  “薛大人氣得要揍你板子,老太傅攔住了。老太傅說,人各有志,不可強而改之。”

  “老太傅說,玉衡啊,醫術不同於從政,爲政者縱橫捭闔,須機謀算盡,爲醫者則不然,當存一顆仁心,體恤衆生。爲醫之路漫漫而修遠,汝當上下而求索,萬不可中途而廢,改弦易轍。”

  “你當時怎麼回覆老太傅的,你忘了?”

  “你跪在地上給老太傅和薛大人磕頭,信誓旦旦說此生定會慎終如始,從醫而終,絕不負太傅和薛大人多年苦心教誨,絕不負師父傾囊相授之情意!”

  秦落羽越說越激動,毫不客氣道:“可你看看你現在,這就是你對他們的承諾嗎?這就是你的一顆仁心,體恤衆生,這就是你的上下求索,慎終如始?薛玉衡,你的承諾和仁心要是如此廉價,連我都瞧不起你!”

  薛玉衡眼底浮現幾分無助的惘然,繼而,眼眶逐漸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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