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你這條命,是朕的
她的情緒似乎有些失控,眼睛紅得厲害。
陵堅怕傷了她,便鬆開了她。
蕭璃在他身前跪下,聲音裏帶了更咽,卻無比決絕:“表哥,你就放我走吧。”
陵堅眸光有些複雜。
心裏一時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如果你是怕姨母以後回來責怪你,我會給姨母寫信,親自說清楚,是我自己要走的,和表哥沒有關係。”
蕭璃繼續道,“姨母會明白的,不會怪表哥什麼的。我也不會怪表哥,我知道表哥身爲皇帝,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陵堅斬釘截鐵地說,“可是出宮,絕無可能。”
蕭璃的臉色愈發蒼白,身子微微發顫。
她不再說什麼,似乎是認命般,垂下頭去。
陵堅抱她躺下,她也沒有掙扎。
燭火滅了,黑暗中,陵堅擁着蕭璃,吻上她的脣。
蕭璃神色有些木然地任由他親着,沒有回抱他,也不曾給他任何迴應。
陵堅卻只是不停,順着她的脖頸,輕柔吻下去。
那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纏綿繾綣。
他傷害了她,好像有意要在這種歡愛裏彌補她,每一個動作,都溫柔至極。
蕭璃卻只覺得是煎熬,第一次希望陵堅能夠快點結束。
陵堅後來將她攬在懷裏,終於睡着時。
蕭璃睜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發呆。
她有些茫然地想,表哥愛她嗎?
也許,是有那麼一點點愛的吧。
便是養一隻小貓小狗在身邊,兩年過去,也該多少有些感情,何況她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若是她不知道安神香的真相,或許,她依然可以沒心沒肺地喊着陵堅表哥,每日帶了小小的期盼,開開心心生活在這宮中。
可是而今她什麼都知道了。
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說什麼陵堅是皇帝,三宮六院很正常。
再也不能自我安慰,是她身體的緣故,所以纔會兩年多沒有孩子。
陵君行也是皇帝,可是爲了秦落羽,卻可以遣散後宮。
秦落羽是大秦公主,大秦與陵國曾有生死仇恨,可是陵君行照舊寵她入骨,這個天下,早就打算要陵堅來繼承。
陵堅的身上,也流着大秦的血脈啊。
可是他卻能對她如此絕情。
絕情到,讓她的心,都彷彿墜進了冰窟,從裏到外,都結了厚厚的冰。
陵堅不肯放她出宮,可是她,卻再也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
她幼年時,日子過得太苦,便是後來被接到宮裏來,也從未敢有任何過分的奢望。
此生所求,不過嫁個如意郎君,生兒育女,安安順順度過此生。
然而這一點微不足道的夢想,也被陵堅生生撕碎了。
蕭璃一直記得小時候。
她孃親秦素菡每次發脾氣時,會罵她是個累贅,拖累了她,會一邊打她,一邊恨恨地罵她。
“要不是懷了你,我也不會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做,跑到這個偏遠小城,受這種苦。”
“都是因爲你,我纔會活得這般艱難!你爹毀了我還不夠,還要留下你來折磨我,你怎麼不去死,怎麼不去死!”
小的時候她不懂事,被打的時候只會哭着求饒。
後來大了些,知道了秦素菡和父親蕭尚言的過去,知道秦素菡當年爲她做出了怎樣的犧牲,她對秦素菡,便只有歉疚和同情。
她陷入深深的自責中。
蕭璃甚至不止一次認爲,她可能真的死了比較好。
她死了,秦素菡就可以回櫟陽,就算不能做回公主,可是,日子總不會比現在差。
那一晚,她又一次被秦素菡打得遍體鱗傷時。
蕭璃不恨她,卻只覺愈發對不起她,覺得是自己拖累了她。
身上的傷好疼,蕭璃睡不着,就輕輕出了院門。
那一晚的月色好亮,蕭璃一個人走在空寂無人的街道上,也不知走了多久。
她看到了一汪小小的池塘。
她猶豫了一下,就慢慢地,一點點地走了進去。
池水淹沒她的口鼻,窒息的感覺涌上來時,她竟然並不害怕,只是覺得欣慰和解脫。
她死了,秦素菡會好過很多吧。
以後,她再也不會拖累她了。
那一年,蕭璃不過六歲。
她以爲自己會死,甚至,也期盼着自己能死。
然而她終究沒有死成。
秦素菡撕心裂肺的哭聲,將她從昏昏沉沉的黑暗里拉回來。
她睜眼時,秦素菡將她抱在懷裏,哭得涕淚橫流。
“你要是死了,娘一個人,該怎麼辦?”
蕭璃不懂,秦素菡不是總說她拖累了她,總說巴不得她快點死嗎。
爲什麼她要死了,秦素菡卻又哭得這麼傷心。
那之後,秦素菡好些天,都沒有再打過她,甚至對她有些小心翼翼的,難得多了幾分溫柔。
她天真地以爲,原來,自己對孃親還是很重要的,原來,孃親還是愛她的,在乎她的。
可惜,秦素菡的溫柔並沒有持續多久。
不過一個多月後,她又故態復萌,甚至,打起蕭璃比以前更狠。
“小小年紀,你還敢去尋死。我遭了那麼多罪,我都沒死,你有什麼資格去死?”
秦素菡邊打邊罵,“我好不容易生下你,辛辛苦苦拉扯你長大,就是讓你去尋死的嗎?我怎麼就生了你這樣不孝的女兒?我活着一天,你就別想死!”
蕭璃再也不曾有過尋死的想法了。
她連死,也是沒資格的。
秦素菡生她不容易,她若就這麼死了,是不孝。
她還要努力回報秦素菡的生養之恩。
那幾年,日子再苦再難,她也努力強撐,稚嫩的肩膀哪怕不堪其重,她也咬牙受着。
她八歲那年,秦素菡因病去世,她被薛玉衡帶到不夜都,生活從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鉅變。
秦落羽待她很好很好。
好到她只要想起姨母這兩個字,嘴角就會彎起來,心裏就會淌過一絲暖流。
蕭璃第一次覺得,原來活着,被人愛着,疼着,是那般美好,幸福,溫暖。
宮中生活十年,蕭璃從未想到過死。
直到今夜。
幼年時,那種被狠狠傷害,卻無人可以救她脫離苦海的絕望與無助,似乎又一次將她一點點包圍,湮滅。
逃不脫,掙不開。
而這種痛苦的日子,一眼望不到頭。
她活着一天,一天就得咬牙受着。
宮中的夜萬籟俱寂,一輪明月在天。
月光那麼亮,一如她六歲那年的那個夜晚。
蕭璃怔怔地站在秋水宮門外,站了許久。
偌大的皇宮,唯有這裏,依稀纔能有那麼一點溫暖。
可惜,那點溫暖,如今也已是遙不可及的幻夢。
蕭璃想,姨母知不知道,安神香的存在呢?
若是姨母也知道
蕭璃的心,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呼吸都更住。
她總是怕自己給別人添麻煩。
所以在宮裏十年,她儘可能安安靜靜,謹小慎微,不願意給任何人添麻煩,尤其,是姨母。
可是沒想到,最後,還是添了大麻煩。
一如她孃親秦素菡所說,她就是個累贅,是個拖累。
她的人生,從她生下來就是個錯誤。
當年她進宮,本就錯了。
陵堅娶她,更是錯上加錯。
蕭璃想,她若死了,這種種錯誤,都可以終結了。
這世上,本也沒有值得她眷念的任何東西。
是她自己看不清,妄圖奢望更多。
月色下,碧水湖水波澹澹,泛着點點銀色光芒。
夜風拂起她的髮絲,帶着湖水的涼意。
蕭璃的眼淚,無聲流下。
時隔十餘年,她又一次選擇死亡時。
心裏最後想要說的話,仍然是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姨母。對不起,陵堅。
她實在太累了,不想再堅持了。
早在六歲那年,她就該離開的。
多活了這麼些年,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喊她的名字:“蕭璃!”
是陵堅的聲音。
蕭璃沒去看他,飛快跳進了水中。
急促的腳步聲飛奔而來,陵堅毫不猶豫地跟着跳了進去。
蕭璃被他強行拽住,抱上岸來時,心裏只覺荒涼又可笑。
連死,竟然也不得自由。
兩次,竟然都是同樣的結局。
陵堅渾身溼透,臉色沉得可怕。
他醒來時,發現蕭璃已然不在,只以爲她睡不着,出來走走。
他沒有驚動宮女太監,想到蕭璃上次半夜也是睡不着,後來是在秋水宮門外找到她的。
這次陵堅便直接來了秋水宮,豈料卻並未找到她的人影。
一路尋過來時,遠遠地,卻望見她站在水邊。
月光下,她滿眼是淚,陵堅心裏微驚,喊了她的名字。
他想過蕭璃會生氣,會難過,可他絕對沒想到,蕭璃竟然會尋死。
“不許你出宮,你就尋死?”
陵堅怒極,聲色俱厲,“蕭璃,你這條命,是朕的,朕沒說讓你死,你就不能死!”
顯然是怒到了極致,他不再對蕭璃說我,而是稱朕。
蕭璃恍惚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
她孃親也是這般厲聲罵她,“我都沒死,你有什麼資格去死?......我活着一天,你就別想死!”
蕭璃忍不住笑起來,笑着笑着,眼淚卻滾滾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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