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寧,在世叔榻上歇息
好在男人在聽完他的解釋之後,並未再有動怒的趨勢了,否則林瑞寧真怕他會誤會自己嫌棄這些飯菜,那便太失禮了。
想到這名叫“裴五”的廚子差點因爲自己而遭遇一場無妄之災,林瑞寧連忙淺笑着誇了一句,“世叔,你這名廚子手藝的確不錯,瑞寧胃口大開,已比在家時多喫一些了。”
裘牧霆眸色加深,“你若看得上他,我便將他送與你,讓他到你府上去。裴五廚藝雖然不算精,但各地菜色尚會,讓他日日做些不重樣的,也算有些用處。”
林瑞寧愣住,“世叔在說笑?”
把人直接送給他?這麼大方?
然而裘牧霆卻不似在說笑,偏頭對已然僵硬如一尊石雕的劉七道,“去,把裴五叫來,讓他見見他的新主子。”
新主子!
劉七一個激靈,他不敢再聽下去了,立刻答應一聲,“是,爺。”
然後拔腿往外跑。
他怕自己若是跑得慢了,也會被爺送給林少爺!
林瑞寧見他真的是認真了,倒是不知該怎麼辦了。
他看向對面的男人,對方手執筷子,大拇指上戴着碧綠的玉扳指,卻絲毫不顯俗氣,反而顯得更加矜貴沉穩,姿勢從容優雅的進食,背脊挺直卻不顯緊繃,那種氣勢和強調,似是閒庭散步。
看他喫飯好像也是一種享受。
林瑞寧心道。
意識到自己的視線太過大膽,且看得太久了些。怕對方不愉,林瑞寧連忙收回目光,站了起來,下頜內斂腦袋微垂,聲音清泠認真,“世叔,多謝您一番好意,但瑞寧確實不能要那名廚子,還請您見諒。”
小哥兒面容明豔得過分,氣質卻安靜知禮,儘管秀弱,腰肢纖纖不盈一握,可背脊卻永遠是挺直的,連着修長白皙的脖頸,賞心悅目,如同一隻出塵的白鶴。
那件披風華貴精美,對於他而言卻彷彿過於寬大厚重了,顯得他更加單薄柔弱。
“坐下說話。”
裘牧霆擱下筷子,溫聲道,“這件披風你可讓人改短些,若是你那裏沒有好的裁縫,我亦可讓人幫你。”
“不敢勞煩世叔耗費心思,爹爹應是認識有好的裁縫的。”
“瑞寧與我不必如此客氣。”
裘牧霆見他睜着一雙桃花眼望着自己,依舊不願坐下。知道他還想着什麼,裘牧霆開口道,“罷了,既然你看不上他,是他不中用,我下次給你找個更好的。”
這邊,裴不中用五,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爺真的要把我送給林少爺?你沒有誆我?”裴五一個身強體壯個也高的錚錚鐵漢,此刻卻幾乎要哭出來。
“爲什麼呀!”他焦急撓頭,不解極了。
劉七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兄弟,知足吧,爺原先是讓你立刻收拾東西回塞外去的。”
“現在還不如讓我回塞外呢,好過在臨陽鎮待一輩子……早知道,我就留在府裏,伺候老太爺。”老太爺也挺欣賞他的廚藝的,不過他更愛跟着爺,所以纔沒留在府裏。
劉七搖搖頭,“多說無用,爺既然找你過去,就趕緊去吧。”
他安慰一句:“咳咳,我看林少爺也是個不錯的人,你不會受委屈的。”
裴五:“……”
啊啊啊啊啊!
很快劉七領着裴五,來到小廳。
林瑞寧看過去,這名漢子原來是方纔上菜的下人之一,長相粗獷,一身腱子肉,怕是打死牛都行,三十歲上下。
“裴五見過林少爺。”裴五倒是很懂事,一上來就跪在地上,深深朝林瑞寧磕了個頭。
林瑞寧正要說話,卻聽他頭埋在地上,梗着脖子繼續道,“裴五無才無能,恐不能爲林少爺效力。”
這是不想換主子的意思了。
這話一出,小廳內氣壓瞬間沉了下去。
裘牧霆面色無甚波瀾,眸中卻極其幽沉,淡淡看了一眼劉七,“你跟他說的?”
劉七撲通一聲,立刻雙膝跪地,紮紮實實磕在地上,臉上煞白。
“不是劉七的意思,是小人自個的主意,要殺要剮裴五都接受,只要爺能讓裴五繼續跟着您。”裴五含淚懇切,“小人吹慣了塞外風沙,就算是死,也想替爺死……”
一隻腳踢在他肩頭,狠狠將他踹翻。
裴五向後翻倒在地,面色喫痛,但又立刻老實跪好,額頭貼地。
裘牧霆脣抿成一條直線,眉峯緊壓眸色凌厲,丹鳳眼透着不容對視的鋒利氣勢,“狗奴才,能讓你伺候瑞寧,是你天大的福分,竟還敢多嘴辯駁。”
主子難得動手,親自教訓下人,已是很久遠的事了,近幾年都從未有過,只因已做到心如止水,不動聲色。平日裏下人做了再大的錯事,都是讓他們自個去領罰。
現在卻直接教訓裴五,可見有多怒。
意識到這一點,裴五和劉七,後背冷汗沉沉,浸溼衣衫。
氣氛劍拔弩張,空氣沉重,外頭雨點噼啪,擾得心頭更慌亂,七上八下,裴五和劉七二人,在地上砰砰磕頭。
林瑞寧在一旁坐着,眼裏的羨慕幾乎要溢出來。
不是羨慕別人捱了慕懷舟的打,他還沒那麼變態,而是羨慕慕懷舟有如此忠心耿耿的下人。
同時,對裴五劉七這兩個漢子,也挺欣賞的。
眼看着兩人額頭青紅,快要磕出血來了,林瑞寧看着臉色沉凝的男人,想了一下,還是硬着頭皮斗膽開口求情,雖然他的話應是沒什麼份量,即使求情也不一定有用。
“世叔,他們也是忠心於你,甚好,便不要責罰他們了罷,且瑞寧口拙,喫慣了小爹做的飯菜,換了個人,怕是喫不慣的。”
裘牧霆神色緩和許多,語氣平和,“這兩個奴才冒犯了你,瑞寧不生氣麼?”
林瑞寧見他沒有怪自己多管閒事的意思,甚至怒氣還消了很多的樣子,於是淺笑起來,“瑞寧並不覺得他們冒犯了我,只是羨慕世叔,能有兩個如此衷心的下人。”
說着他搖搖頭,有些自嘲一笑,“不怕世叔笑話,瑞寧原先也有五個下人,只是他們無一人有裴五和劉七的百分之一衷心。”
裘牧霆眸色深深,“若瑞寧需要,我可替你挑幾個稱心的下人。”
對此,林瑞寧卻只是笑笑,沒有接話。
下人嘛,他還是想自己調|教出來,用得才順手。
在他們二人說話間,裴五和劉七仍未停下磕頭,沒有爺開口,他們即便是磕死了,也不敢停來的。
裘牧霆蹙眉,不悅道,“蠢貨,瑞寧都開了口,還不快起來?”
裴五和劉七連忙爬起來,額頭上上見了血的,不過兩人都鬆一口氣。
“既然瑞寧誇你們衷心,那便去劉一那兒領賞吧。冒犯貴客,找劉二各自領罰二百鞭。”
“是,爺。”
裴五和劉七帶着滿頭血,恭恭敬敬退出去,到了外頭,俱大出一口氣,相視一笑,“總算是雨過天晴,還得多謝林少爺替我們求情啊!”
雖然二百鞭,足夠他們癱上十天八天的了,但他們也甘願受着。
小廳內,林瑞寧有些犯困。
他這副殼子本就虛弱,易覺疲累,加上下了兩局棋,用腦多,喫飽了之後,睏意便立刻來襲。
林瑞寧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眼尾泛起紅暈,睫毛上掛了點水珠。
他單手支腮,眼皮下垂,昏昏欲睡的模樣,卻又極力不讓自己睡過去,掙扎得十分辛苦。
嗯,好像回到了坐在教室裏上課的時光。
“困了?”裘牧霆目光鎖在哥兒的臉上,望着他不停開合打哈欠的脣,又掃過淡粉眼尾,眸色漸深,“才值晌午,且外面風急雨驟,你爹爹應是上不了山接你,不若你先歇息一會,睡醒了便該差不多了。”
“嗯?”林瑞寧極力擡起眼皮,看了一眼男人,努力保持理智,睏倦搖頭,“不可,瑞寧不敢失禮,怎能冒犯世叔。”
這裏房屋甚少,而慕懷舟帶來的下人卻不少,所以肯定是沒有客房的。林瑞寧猜,慕懷舟也不會讓他住下人的房間,所以應是慕懷舟自己的房間。
這不妥當。
林瑞寧身爲一個哥兒,可不敢做這麼出格的事情,真要做了,怕林東恆和雲書,甚至雲老漢和王素娟,都要被他連累得被人戳脊梁骨了。
卻聽一聲磁性的輕笑。
裘牧霆含笑,“瑞寧多慮了。”
這時進來一名下人,是代替劉七,進來伺候着的。
裘牧霆沉聲開口,“領人將我房內矮榻搬來,並領牀被褥,務必要柔軟溫暖些。”
不到一刻,小廳內便安置好了一張矮榻,鋪了溫暖舒適的被褥,周邊拉了紗帳。
“瑞寧無需脫鞋襪。”裘牧霆溫和道,“這樣便無人會置喙了。”
林瑞寧有被蠱惑到。
他脫掉披風,穿着鞋襪和衣躺上去,縮進被子裏,聞着新被散發的淡淡安神香,很快便睡了過去。
隔着一層朦朧紗帳,三米外,男人坐在小桌邊,靜靜品茶。
屋外雨聲更密,屋內卻溫馨恬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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