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和好
幾個工作人員圍在他和女演員身邊打光,一人擡打光板,一人舉蠟燭,一人在後方操縱打光燈,一切準備就緒後,相機開始從高處往下滑動,鏡頭正面出現了鬱宥之那張幾乎沒有缺點的臉。
他淡色的瞳孔在燈光的映襯下晶瑩透亮,臉上卻帶着悽苦的微笑,含情脈脈看着眼前的女演員:“瑩瑩小姐,不要回答、請不要現在就回答我……平平無奇的我能成爲你的保鏢已經很幸運了,我不敢奢望太多,只要有現在就好了。”
“啊!我不要我不要!”美豔的女人也努力的看着他,只是那雙眼睛怎麼看都像是在瞪人:“阿標!我喜歡你啊!我愛你啊!”
“你不要離開我!”
說完胸口一挺,在劇情需要下,太過害羞,暈倒在了他懷裏。
導演拿着大喇叭,粗獷的聲音適時響起:“很好很好!兩位老師辛苦了!我們準備下一條!”
“這臺詞,真的好尷尬啊……”周圍揚起一陣竊竊私語,鬱宥之過來喝水時聽到了交頭接耳間流淌在暗處的評價。但下一秒,這些人就面不改色的圍過來讚歎到:“鬱老師藍老師,你們真是演得太棒了,我都快看哭了。”
俊美男人的微笑一直維持在一個溫和的弧度上,聞言卻聳了聳肩膀:“你們真是太誇張了,哪有那麼好,藍老師比我厲害多了。”這樣說着,衝對面美麗的女演員點了點頭。
進組一個月,這部號稱全明星陣容的《閨中祕事》拍攝進程已經過半,再過一個月,他就可以殺青了。
導演製片人投資方齊心協力,兢兢業業的打造着這部流水線電視劇,務必使它以最快的流程和觀衆見面,收割一波,然後好繼續籌集下一部能賺錢的爛片。
他這位風頭正盛的“青年演員”就是最重要的一顆螺絲釘。
以前劉姐就總給他遞一些爛本子,之前都隨便找理由拒絕了,但個月前卻終於在威脅和勸說下接了這個據說片酬很高的本子,可進組體驗比他想象中更不好。
想認真對待,卻沒人認真對待——劇本敷衍、拍攝趕進度、導演永遠和稀泥。這個圈子一開始就是這樣,沒什麼好稀奇,但以前他沒什麼感覺,最近卻越來越不喜歡。
一想到劇拍出來喻樂可能也會看到,就沒來由的一陣煩躁——更重要的是,這個劇組居然在s市,離z市也太遠了。
心裏這麼想着,鬱宥之拿了一瓶礦泉水水開喝。就這時宋哥走過來,說應援的女粉絲已經到了。
他心裏一動,嘴上“哦”了一聲。
劉姐聯繫大粉,特意在今天組織了粉絲的探班活動,工作人員早早點了奶茶給送去,現在只需要他像個吉祥娃娃一樣出去轉一圈,和粉絲互動一下下,就像平常一樣。
這次探班一共來了十多個粉絲,幾乎每一個工作人員都能叫出名字,但鬱宥之看了一圈,卻不由得有些失望。
宋方八也望了一圈:“那個穿兔子蓬蓬裙的女粉絲沒有來誒,好久沒見過她了,宥之你說她是不是爬牆了?”
“他纔不會爬牆!”鬱宥之突然道:“宋哥你要再亂說一句,我要扣你工資了哦!”
宋方八:“我就隨便說說,你這麼生氣幹什麼?”
想到宋個還不知道喻樂就是喻蓓曼,鬱宥之決定原諒他。
以後一定要好好欣賞宋哥得知真相時的震驚的表情。
於是宋方八看到老闆剛剛還一副殺氣騰騰的表情,下一秒又開始對他微笑,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
爲了轉移話題,宋方八開始喃喃自語:“女粉絲叫喻蓓曼……話說醫院裏的那個人好像也姓喻來着……”
偷偷瞥着鬱宥之的臉色,助理試探性的問到:“宥之,你和那位喻、喻先生是怎麼認識的?那天看到你們在醫院裏那啥……最近怎麼突然不聯繫了?”
宋方八當然是巴不得鬱宥之和喻樂趕緊斷掉,但顯然,看到鬱宥之翹班都要去探望的份上,他知道這不太可能。
斷不掉,趁機探聽一下也好。
宋方八臉上透露出這樣的心思,太明顯,鬱宥之一眼就看了出來:“我和他之間好的很,宋哥你想知道更多細節嗎?”
小助理立刻點頭。
“那明天你到酒店裏來等我,我一件件仔細的告訴你。”
“明天劇組不是休息嗎?”他也正好有事要離開一下下,看到鬱宥之的眼神,宋方八立刻反應過來:“鬱宥之你又耍我是吧,你明知道我明天請假了!”
看着宋方八炸毛的臉,鬱宥之剛剛還有些鬱悶的心情瞬間好了不好,忽視宋方八的咆哮,露出溫和的微笑,卻外面接待粉絲去。
鬱宥之先和幾位粉絲打了招呼,又一一給粉絲送了奶茶,最後特意端着兩杯熱奶茶朝一個長相甜美、外表文靜的女孩子走去:“我記得你是叫安安吧,大冷天過來探班真是辛苦,奶茶溫度還合適嗎?”
女孩暈乎乎的接過奶茶:“合適合適!合適得不得了!像燙手山芋一樣!”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鬱宥之捂嘴笑了:“你真有趣。”
似乎是偶然看到女粉絲體恤上的圖案,他指着說到:“怎麼把我印到衣服上了,這圖p得不錯,我好像都變得更帥了。”
“哪裏,你現在纔是最帥的!”一把扯過體恤,安安的眼睛像一頭母狼一樣放着光:“這是曼曼p的!哦……您知道曼曼嗎?”想到躺在醫院裏可憐兮兮的好姐妹,安安從夢幻的幸福感中甦醒,有些猶疑的看了鬱宥之一眼。
“怎麼了?”、
“事實上我的好姐妹生病住院了,她本來也要來的……我能單獨拍幾張您的照片給她嗎?她肯定會很高興的。”
鬱宥之眨了眨眼睛:“當然可以,祝願他早日康復。”
“需要簽名嗎?”
在受寵若驚的眼神中,鬱宥之又動手給眼前的女粉絲寫了幾句鼓勵的話,說到:“你的朋友一定會健康快樂!”
“好的!看到這些照片他一定滿血復活,鬱寶,謝謝你!!!”
從粉絲應援的地方離開,灼熱的目光還追隨在身後,尤其是安安的方向,尤其的明顯。
目睹了一切的宋方八跟在身後,皺眉:“宥之,你不會又看上剛剛那個女粉絲了吧?”
鬱宥之:“……”
鬱宥之:“宋哥,有時間多讀書,不要老是胡思亂想。”
這次探班結束後,安安還沉浸在虛幻的幸福中。
鬱寶過來給她送奶茶了!鬱寶誇她的體恤好看!鬱寶給她簽名了!鬱寶還單獨讓她照了好幾張照片!
這是真實存在的世界嗎?
她不會是是在做夢吧!!!
剛坐上回程的飛機後,她就忍不住長篇大論向曼曼傾述自己鋪天蓋地的幸福感,連續發送一篇又一篇小作文,以及無數個感嘆號後,終於等到了迴應。
[喻蓓曼:安安,你是不精神錯亂了?
[天大地大老孃最大:滾!!!
罵完之後立刻把拍的鬱宥之照片發過去,以及那幾句鼓勵的話一同展示出來。
[天大地大老孃最大:你看,這是鬱寶專門留給你的!!!
[喻蓓曼:……
[喻蓓曼:謝謝,我很高興。
通信另一邊,突然看到鬱宥之以溫柔可親的表情出現在照片裏,喻樂感覺到了一種奇怪的觸動。
鼓勵的話一共句。
“我祝願你,一生無憂,無病無痛。”
“想你健康、想你快樂、想你幸福。”
“你一定快點好起來!加油,曼曼!”
看完句鼓勵,雖然很普通,但不知爲何總覺得有些奇怪,直到他把看似溫暖的留言首字拼湊起來,連成一句“我想你”時,表情纔不可抑制的扭曲起來。恰巧在這時,手機震動起來,鬱宥之竟然發來了消息。
[鬱宥之:照片收到了嗎?
[鬱宥之:好擔心你沒有看懂我給你的留言,所以再發消息說一遍——喻樂,我想你了。
心臟莫名的跳動起來。
這……
要他怎麼回覆啊?
正猶豫着要不要請教一下安安,鬱宥之又發來了消息。
[鬱宥之:你沒有收霍安弄的花吧?
喻樂的眉頭挑了起來。
[喻樂:我收了
[鬱宥之:你明明扔進垃圾桶裏了
[喻樂:你監視我?
[鬱宥之:沒有,我猜的
[喻樂:你就是在監視我
[鬱宥之:對不起,我只是害怕你被霍安弄那種人搶走
[喻樂:不要再做這種事情,安安那邊也好,監視我也好……我很討厭這樣
[鬱宥之:好的,我記住了
聊天在這樣夾槍帶棒的氛圍下結束,想到剛剛看到“我想你了”幾個字時瞬間飆升的腎上腺素,此刻喻樂只覺得煩躁,順手便把手機扔到了牀上。
無獨有偶,煩心事總是一件接着一件來。
第二天早上,敲門聲響起時,喻樂還在做夢。
他做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噩夢。夢裏,西裝革履的霍安弄追着要給他送花,一邊追一邊拿出狗項圈一樣大、鑲嵌着巨大克拉的鑽石戒指,努力往他脖子上套,就在這時鬱宥之趕到了,一把把他掀過來,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喻樂,你不能收他的花!!”
“哐哐哐!哐哐哐!”
現實裏傳來的粗魯敲門聲砸在耳膜上,下一秒,他終於被震醒。
看着熟悉的天花板,下意識摸了一把額頭,汗津津的。夢中的情緒尚未平息,胸腔一陣陣起伏,只感到一陣後怕。
狂暴的敲門聲還在繼續。
“小喻在嗎?小喻!小喻!”
一把拉開房門,看到的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大媽,她長了一雙精明的小眼睛,一見到喻樂立刻露出一副過於刻意而顯得有些市儈的笑臉:“不好意思啊小喻,大早上的打擾你了吧?”
喻樂皺着眉頭想,確實是有點打擾。
事實上他並不經常和這位碰面,交流得最多是微信,上次面對面還是交上一季度房租的時候。
沒錯,眼前這位就是房東。
“哦……是不是又要交房租了?”後知後覺的摸了摸腦袋,腦海裏飛速閃過銀行卡餘額:“李阿姨我不是故意拖延的,我下午去取一下錢,明後天就把這季度的房租轉給你……”
“啊小喻,這個……房租的事情先不着急不着急!”大媽臉上露出一個殷切的笑容,他敏銳的察覺到不太對勁,但這種警戒意識剛剛觸響雷達,房東大媽就已經開口:“其實我今天是特地來找你商量的,我女兒女婿從外地回來了,他們正打算結婚……”
“那阿姨恭喜您了?”
“所以我準備把大學城這套小房子收回去,給女兒當個小嫁妝——小喻,你看你一個單身小夥子,東西看起來也不是很多,就趕快找個時間搬出去吧。”
“呃……房子不租了?”
房東大媽冷酷的看着他:“不租了。”
“阿姨你這也……”喻樂蹙起眉頭,顯出一種完全沒料到這件事情的苦惱表情。
“嗨呀我也知道現在和你商量是匆忙了點兒,所以我一大早就過來叫你了。小喻啊,阿姨不是想趕你走,而是我女兒女婿他們明天就要回來,要結婚了結果我還沒準備好嫁妝,我這個做媽媽的也不忍心不是?”大媽臉上帶着抱歉的笑容,氣勢卻咄咄逼人:“我知道現在是着急了點,所以小喻你趕緊抓緊時間找房子吧,不然你流露街頭大媽我也不放心。”
看着中年女人那雙閃着精光的小眼睛,喻樂知道這事兒沒有迴旋餘地了。
他埋下頭:“好,我會在明天晚上之前搬出去。”
想了想,又道:“祝您的女兒新婚快樂。”
下午,喻樂開始滿大街的找房。
但事情進行的並不順利,從便利店辭職之後他並沒有存下多少錢,剛剛回應房東說下午去取錢的話也有一半帶着拖延的試探。好在之前槍傷住院的費用似乎是誰墊付了,不然他現在說不定還是負債狀態。
走了幾家租房中介,要不押付一,要不押一付一半年起租,他掂量着自己銀行卡里那點可憐的數字,終於感受到了錢少的艱辛。
之前劇情發展沒出啥大毛病的時候,他怎麼沒想着撐着劇情搞點錢花花呢?
喻樂突然感到有些後悔。
盤算了一下手裏值錢的東西——有一臺電腦一個手機和一臺相機,但二手價格似乎也賣不了多少。
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他立刻想到了早上纔出現在自己的夢裏的兩個人。
人品不論,但霍安弄和鬱宥之肯定是兩個超級有錢人——認識他們的時間也不短了,怎麼到現在爲止他還是個窮光蛋呢?
這件事實在是值得反思。
當然,他並不打算向兩個人開口借錢。
不但不想,甚至一想到這兩人都下意識的覺得煩躁。
正街上閒逛着,想着下一步該怎麼走時,一輛加長型看不出什麼牌子的豪車突然停在他面前,喻樂眨了眨眼睛。車窗緩緩搖下,後座居然露出了霍安弄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男人雙手交叉坐在後座,姿勢優雅,一雙深沉的黑眼睛看向了他:“好巧啊喻樂,能賞臉陪我喝一杯咖啡嗎?”
“對不起,”他禮貌拒絕:“不賞。”
霍安弄卻並沒有生氣,只是笑了笑:“好吧,真是遺憾。”
當然,他臉上沒有絲毫關於遺憾的情緒,繼續道:“爲了答謝你的救命之恩,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購房合同的電子版林助理已經發送到你郵箱了,之後他會親手監督辦理房產過戶手續,這些合同和條款,你回家後仔細看看。”
“購房合同?”喻樂一下有些懵,不明白霍安弄在說什麼東西。
“你不是租了一個四十五平方的小公寓?四年一直住在那種地方,看來是很喜歡了。”這樣說着,霍總微微揚起下巴,露出一種我已經把你看穿了的表情:“所以我就把它買了下來,怎麼樣高興嗎?”
喻樂:“……”
這樣的霍安弄看起來有點欠揍。
他實在很想反駁一句,他(甚至是原主)都不是因爲喜歡才四年來一直蝸居在這種小房子裏,但想來,即使他賣力解釋,霸總應該也理解不了他們這種赤腳平民交不起連續半年房租的窘迫。
所以他直接放棄瞭解釋。
喻樂忍不住開始想,眼前的霍安弄是不是正在期待自己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
但這種聯想實在是有點噁心。
完全不想探尋霍安弄這樣做的動機,更說不出什麼感恩戴德的話,此刻他下意識想到的,卻是房東太太早上那番說辭,於是臉上的笑容便顯得愈發禮貌了:“霍總,這套房子您什麼時候買的?”
“昨天晚上,助理剛剛簽完合同。”
“哦,那我真是謝謝您。”他不冷不熱的繼續道:“霍大老闆,雖然我覺得您想用一套小房子來報答救命之恩有些廉價,但我一開始就說過,我救你不是爲了從你身上得到任何東西。”
“請您安心,我沒有欲擒故縱、也不是故意拿喬,恕我不能接受您的禮物。”他懶得裝了,直接把嫌棄的表情堂堂正正的擺在臉上:“霍總,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您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懂了嗎?”
又重複了一遍,說完後喻樂就轉身離開了。
喻樂看不見身後男人的表情,也不是太關心,擔憂了一陣發現對方並沒有打算追上來,他終於放心離開了這裏。
回了大學城,喻樂立刻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一想到這棟房子昨晚發生了那樣的變化,他就一刻鐘也待不下去,霍安弄明擺着送禮,不知道還以爲霍安弄想買一套老破小把他當金絲雀養呢。
真夠噁心的。
正收拾東西時,一個穿西裝戴眼鏡的陌生男人突然上門。
“您好,您就是喻樂先生吧?”打開門後,這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青年給他遞上了名片:“我是霍先生的祕書,鄙姓林,您可以叫我小林。”
喻樂抿緊了脣,很想把門再關上。
對方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機關槍一樣的繼續說到:“霍先生最近比較忙,所以接下來將由我來和您直接交接房產方面的事宜。”
“我不是說了我不要嗎?”
“可是霍先生非要給,而我是靠他發工資的祕書,希望您能理解……而且白得一套房子,您總是不喫虧的。”發現喻樂的牴觸情緒後,青年立刻露出了一絲苦笑,表明他和喻樂一樣是悽慘的工人階級。
一隻十分會察言觀色的社畜。
皺着眉頭,喻樂卻沒再堅持要趕走他,但依然沒打算讓人進門:“小哥,請你回去轉告你家老闆,以後只要是和你家老闆有關的人,請都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談話進行不下去,林祕書正準備再說點什麼時,一臉精明相的房東太太卻突然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
她看到站在門口的祕書先生後眼神一亮:“誒呀林老闆,您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不是說後天早上才交房嗎?”
喻樂狐疑的看向他:“交房?”
房東太太眼色厲害的橫了喻樂一眼,示意他不要亂說話,然後語氣討好的對着陌生青年:“我已經讓租客收拾東西趕快離開了,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愛好的呀,房子也沒怎麼打掃,您現在過來住着也不合適不是?”
房東太太一副諂媚的笑,臉都快笑爛了,就像一朵佈滿褶皺的大號太陽花。
喻樂眨了眨眼睛,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看着一臉鎮定的社畜祕書,他笑了:“李阿姨,原來這位就是您高貴的女婿?”
房東太太橫了他一眼,嘴上利索道:“小喻啊你也別怪我,實在是女兒缺嫁妝才賣得倉促,像你這樣的小年輕有一點花一點,肯定不知道攢錢多艱難,你看既然正主都過來了,你還是趕緊搬出去吧,不要搞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喻樂哼笑了一聲:“好的,我會盡快搬出去的。”
祕書站在一旁,卻只是無動於衷的看着他們,事情似乎和他預估的不太一樣。
但作爲一個專業的祕書,他早已不會因爲這種程度的過失而感到羞恥,重要的是如何補救。
“李太太,我們的購房合同已經簽署完畢,雖然還沒進行過戶轉讓,但落筆的那一刻法律效應就已經啓動,”林祕書面不改色的拉扯了一下眼鏡,鏡片的反光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只能聽見他冷淡的聲音:“所以名義上來說,這棟房子現在已經不是您的資產了。”
“我老闆買下這棟房子是爲了送人,而這位喻先生就是實際接收者,”他指着喻樂:“李太太,我這麼說您應該明白了吧?現在房子爲喻先生所有,所以您是沒資格讓他搬出去的。”
房東太太一下子愣了:“啊這……你……我!?”
女人臉上涌起一種難堪的表情,一下白一下綠,最後忍得快抽筋了,終於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好意思啊小喻,我不知道這房子是爲你買的,你看這弄了一個多大的烏龍,我也不是故意的……”
“沒事李阿姨,你別聽他瞎說,這不是我的房子……我馬上就要搬走了,剩下的事情您和這位祕書先生繼續談吧。”想了想,他又拍了拍林祕書的肩膀,幾乎有些壞心眼的說到:“祝你們合作愉快。”
說着領起行李箱就毫不猶豫的離開了這棟小公寓。
來到樓下,離開了兩人,空氣似乎都新鮮了些。
喻樂盤算着什麼,想了想,然後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喂陶奶奶嗎?聽說您最近已經出院了,事實上我最近遇到了一點麻煩,可以暫時借住一下你們家房子嗎?”
話筒裏傳來銀髮老太太殷切的應答聲。
“好的好的,我只要找到合適的房子立刻就搬走,謝謝您。”
銀髮老人果然立刻就答應了他。
兒子被警察抓走後,突發腦溢血的老人卻堅強的挺了過來,轉出icu後身體快速恢復,一個月後已經出院了。
拖着笨重的行李上樓,銀髮奶奶居然等在門口迎接他,一見他就樂呵呵說到:“小喻啊,家裏可能有些亂,你來借住可得付房租的——收拾打掃什麼的,之後可就歸你啦!”
喻樂一愣,沒想到陶奶奶會這麼熱情,他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眨着眼睛回到:“好的,我不會住太久的。”
“沒事沒事,隨便住,多個人我老婆子才更熱鬧呢。”
直到拖着行李走進去這間比他租住的小公寓大了不止兩倍的空房子,才發現屋裏哪裏是亂,根本就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除了幾張簡易傢俱,值錢的大件幾乎都已經被搬空了。
銀髮老人慢吞吞的把喻樂引到了一個只擺了一張禿牀墊的大房間裏:“小喻啊,這個房間採光好,你以後就住這吧,不過被子棉絮什麼的需要你自備,我這的東西不怎麼齊全。”
“陶奶奶,家裏這是怎麼了?”
看到喻樂的眼神,銀髮奶奶解釋到:“福瑞外面欠了不少債,我生病住院也花了不少,家裏原來那些東西也沒什麼用,就都賣了,只是樂樂他還小……”
這樣說着,老人眼裏閃爍出金瑩的淚花。
但這樣的情緒很快的過了,老奶奶很快笑罵到:“都怪我那個不知好歹的混蛋兒子,在外面做些無法無天的事,現在被警察抓了……警察說等法院開庭,判決下來我就能去監獄看他了,到時候我一定好好教訓他一頓!”
喻樂沉默了。
按理說是他把王福瑞送進監獄的。
陶奶奶,您就不恨我嗎?
他想這麼問,但還沒來得及開口,銀髮老人似乎就已經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年齡大了,但眼睛還沒有瞎……爛尾樓的事情我已經聽樂樂說了,小喻,你是不想讓樂樂爸爸在他面前動手傷人吧?”
“你後腰的傷也是他捅的,幸虧有你,他纔沒有走上絕路……這是我家欠你的。”
“陶奶奶,您可千萬別這麼說……”
一看喻樂就沒有和老年人打過交道,銀髮老人樂了,把小夥子拉到了大廳裏:“小喻你可是幫了我家大忙,之前一直說想去看看你,但我一把老骨頭,過去找你總也碰不到,今天你難得過來,陶奶奶我給你做幾個拿手好菜。”
銀髮老人的悲傷一閃而逝,雖然兒子還在監獄裏,但老人卻像是重新煥發了生機。
“陶奶奶您纔剛出院,我來燒菜吧!”喻樂趕緊這樣說到。
“去去去!”銀髮老人像趕鴨子一樣把他趕開了:“我可是聽樂樂說了,你做的蔬菜湯狗吃了都要吐出來,你這樣我能讓你進廚房嗎?”
喻樂:“……”
老人絮絮叨叨繼續道:“現在的年輕人哪有能做飯的,一點都不勤儉持家,天天就知道點外賣,時間久了五臟六腑都被垃圾油水浸泡脹了,喫多了以後老了會爛掉!”一邊說,銀髮老人一邊嘆氣:“這種風氣不行的,還得我們老一輩的多多監督你們年輕人才行。”
“可是您剛剛出院,醫生說……”
“你不也剛剛出院嗎?更不能隨便進廚房。”
“而且醫生說是醫生說,我們年輕那會兒剛剛生完孩子還得下地幹活呢,醫生說的當然是你們這種脆弱的年輕人,大病之後要好好修養,我一把老骨頭不知道浸潤了多少風霜雨雪,廚房裏一點油煙還能嗆死不成。”
喻樂:“……”
他終於明白小胖墩以前爲什麼總愛離家出走了。
陶奶奶看起來恢復得不錯,背影挺拔,除了剛剛流露出的一絲悲傷,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喻樂其實很佩服她。
這種老人,一輩子似乎什麼苦難都能扛得住。
說了這麼久的話,屋裏也沒有傳來第個人的聲音。
他伸着脖子往裏瞧,靜悄悄的,於是問到:“陶奶奶,樂樂呢?”
“樂樂上學去了,你看他爸現在這樣,他要是再不好好學習,以後就只能喝蔬菜湯了。”這樣說着,老人擡頭看了看客廳的老式掛鐘:“應該馬上就要回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老人的話語剛落,門外就傳來了小孩兒咿咿呀呀的笑聲。
揹着厚重書包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走了進來。
小半月不見,小胖墩的臉似乎都不再那麼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經濟拮据給餓瘦的。
“哇!喻哥哥你終於破產了嗎!”
看到喻樂手裏拎着行李箱,馬上就要滿十歲的小胖墩把書包往椅子上甩,立刻露出誇張的表情。
“樂樂,別沒大沒小的!”銀髮老人從廚房探出頭來,露出一個警告的眼神:“你喻哥哥要在咱家暫住一段時間……書包趕緊拿到房間裏去,這樣擺着像什麼樣子!”
“哇!喻哥哥要在我家住一段時間嗎?太好了奶奶!”小胖墩長大了嘴巴,嘿嘿一聲:“我就知道你遲早有一天要到小爺的地盤來……快求求我,不然我也像上次一樣把你趕出去,不讓你住我家房間!”
這個小胖墩,還挺記仇。
“所以大哥哥,你是真的破產了嗎?”
喻樂嘆了一口氣:“不是破產,你爸爸那樣才叫破產,我這樣的只是……嗯,只是被房東掃地出門了而已。”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提到監獄裏的混蛋老爸,小胖墩展現出了一瞬間的低落,但爲了找補回來,他又直接捧腹大笑起來,笑過之後認真說到:“大哥哥,看在你這麼慘的份上,我允許你住進來了。”
“哼!”
說完後居然就提着書包,回房間認真做作業去了。
看得喻樂都不禁感嘆了一句,小胖墩好像一夜之間就懂事了。
老人在廚房裏忙活了半個小時,簡單炒了幾個家常菜,葷腥少蔬菜多,但每一盤看起來都格外下飯。半個小時後,聞見飯菜香味的小胖墩準時從房間裏出來,表情懨懨的。
喻樂:“作業做完了嗎?”
樂樂露出鄙夷的神情:“那些弱智題目,我五分鐘就做完了。”
喻樂:“那你怎麼這副表情。”
樂樂:“被餓的!”
聞言,銀髮老太快速把菜端上來,小胖墩這次罕見的沒有挑揀四,反而是一道道菜誇過來,說奶奶做得他一看見就開始流口水。銀髮老人也十分受用,用手摸着小胖墩的腦袋,說不愧是她的乖孫,嘴巴就是甜。
祖孫倆相處和諧,看得一旁的喻樂也不由露出了笑容。
“來來來!大哥哥快喫快喫!我肚子都要餓癟啦!”
小胖墩牽着他的手往桌上走,到了飯桌旁,立刻開始用筷子鼓搗菜裏不多的肉塊:“我一筷你一筷,我喫肉你喫菜,再來一口可樂爽歪歪!”
“樂樂你可別偷喫,還有一個客人沒來呢。”陶奶奶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來,她擦了擦手,看到喻樂時陡然一拍腦袋:“哎呀小喻,我好像忘了告訴你了,你看我這個爛記性!”
“沒事沒事,”嘴上這樣說着,他心中卻升起一股好奇:“陶奶奶,還有一位客人是誰呀?”
王福瑞家居然還有親戚在嗎?
“是一位好心的年輕小夥子,長得可精神了……”
銀髮老人這樣答到,恰好這時門鈴響了,這親戚居然掐着點過來蹭一個年過七旬的老人做的飯。喻樂探頭去看,結果一見到來人,臉上立刻涌現出吃了一坨巧克力味兒的屎的表情。
來的人是鬱宥之。
他皺起眉頭,語氣不善:“鬱宥之,爲什麼會是你?”
風塵僕僕的男人衝他眨了一下眼睛,身上都還帶着些遠道而來的塵土氣息:“喻樂,我發現你好像總是在問我爲什麼。”
沒有回答。
雖然有點厚臉皮,但喻樂只能覺得鬱宥之是爲了他纔回來的,挑起眉頭:“特意回來監視我?我怎麼不知道你認識陶奶奶他們?”
他一開口,氣氛就有些劍撥弩張,看了銀髮老人一眼,瞬間有些後悔了。
“噢喲,小鬱到了呀!”銀髮老人見狀立刻插話進來,熱情的拉住了鬱宥之的手:“小喻啊,這個好心小夥子不是你的朋友嗎?之前就是他幫忙擺平了那些來我家堵門要債的人,住院出院也是小夥子找人幫忙辦的手續,每次回z市都特意過來看看我們祖孫倆,之前買了菜還非要扶着我過馬路,真是幫了大忙了!”
銀髮老人抓住鬱宥之就是一通讚賞,事無鉅細。
鬱宥之挪開了眼神:“陶奶奶,扶您過馬路這種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喻樂:“?”
鬱宥之居然在暗中照拂小胖墩一家,這種事情他之前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舉手之勞而已,”鬱宥之卻只是矜持的笑笑:“陶奶奶你的飯菜真香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在陶奶奶的努力周旋下,喻樂實在不好意思繼續冷臉,四人終於一起圍上了飯桌上。
兩人之間暗流洶涌,小胖墩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賊溜溜的打量着餐桌上的兩人:“大哥哥,你是不是還不知道,這位鬱哥哥幫我的混蛋老爸平了一部分債務……”
說到一半時,鬱宥之平靜的視線看向小胖墩,溫和的微笑下暗藏威脅。
小胖墩頂着壓力:“鬱哥哥讓我不要告訴你,他說你知道了可能會生氣。”
喻樂:“我……”我爲什麼要生氣?!
雖然這麼想,但不知道爲什麼,喻樂竟然真的覺得有些生氣。
鬱宥之垂下了眸子,並不看他:“喻樂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想盡我所能,幫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
聞言,喻樂在桌下默默的捏緊了手掌。
“好啦好啦,朋友之間如果有誤會說開就好啦!”銀髮老人適時的插話:“來來來喫飯喫飯,再不喫飯菜都涼了!”
“可樂可樂!我要喝可樂!”小男孩卻舉起杯子,鄭重其事的給每人都倒了一杯:“喻哥哥鬱哥哥,謝謝你們,以後你們就是我一輩子的哥哥了!”
鬱宥之看向了喻樂,衝他眨了眨眼睛:“總之,來乾杯吧?”
“來!乾杯!”
喻樂妥協了,站起來和鬱宥之的杯子輕輕碰到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久違和別人一起上餐桌,一起碰杯,他還是第一次產生這種感受,很平靜、很舒坦,就像一個真正的家一樣。
這種感覺,還不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