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服毒
夕陽斜落,尚且明亮的光透過菱形的窗戶照進室內,便能看見一地斑駁的碎金光。
這個時候有人從外面走過,地面上的光也會跟着變得忽明忽暗。
皇上聽說秦韻進宮了,當即放下批閱的奏摺趕來,剛一進偏殿,便見秦韻穩穩地坐在明間裏。
她今日穿着四季錦的團花紋褙子,下身配了一條綠色暗紋的馬面裙。頭上梳着元寶髻,正面插着着一個壽字紋的金簪,兩邊是玉片的珠花。耳朵上墜着玉葫蘆寶石耳環。
整個人看上去特別有精神,加上她微微笑着,眼眸明亮,讓皇上躁鬱的心情也不知不覺鬆緩下來。
看見皇上來了,秦韻站起來,主動走近皇上。
她伸手自然而然地幫皇上整理着衣襟,又有些難掩慈愛的語氣道:“聽說你沒有好好喫飯,我來陪陪你。”
皇上道:“他們胡說的,我一天喫六頓呢。”
秦韻笑着道:“那就好,你小時候脾胃不好,我都擔心你將來長不高。”
“現在看來,到是我白操心了。”
皇上攙扶着她,往用膳的花廳裏走,說道:“那個時候讓您擔心了。後面進宮,張太醫給調理好了。”
秦韻握住他的手輕輕捏了捏,點着頭道:“是比以前有力氣多了。”
“你自幼是聰慧的,我說什麼你一聽就懂了。可伴隨着你長大,當了帝王,許多話我也就埋在了心裏。”
“今天我想跟你說,你雖是帝王,卻也是一家之主。家裏人若是誰犯了點錯,你要包容,不要拿出帝王的威嚴訓斥,這樣容易父子離心。”
皇上的目光微微一閃,詢問道:“是不是誰跟您說了什麼?”
秦韻搖頭,嘆了口氣道:“我知道自己清醒的時間不多了,所以特意來叮囑你的。”
“你只當我嘮叨,能聽得進去就聽,聽不進去就算了。”
皇上道:“那肯定能聽進去的,您就放心吧。”
秦韻笑了笑,點着頭道:“那就好。”
等到了花廳裏,時全把秦韻帶來的食盒提來。
皇上問道:“這一次又做了什麼好喫的給我?”
秦韻道:“那是空盒子,我拿來裝糕點的。今天我想喫宮裏做的菜,裝一些宮裏的糕點回去,就當是你孝敬我了。”
皇上聞言,高興道:“那一會多裝點,今天宮裏做了好些點心呢。”
秦韻點了點頭,接過食盒放在一旁。
時全笑着下去傳膳,心想難得見老夫人這樣不見外,皇上只會更高興。
很快,一道道御膳都端了上來。
皇上給秦韻夾了滷製的乳鴿,那是她年輕時候愛喫的。現在秦韻吃了,點了點頭說不錯。
她給皇上夾了金餃魚珠,是用鱖魚肉做的,笑着道:“你小時候總是惦記這個。”
可那個時候喫不到,她就用鯽魚代替。鯽魚刺多,她每次都要挑好久。而且沒有一次不耐煩的,有時候還會哄他多喫幾口。
皇上想想就很高興,嘴角一直帶着笑。
時全在一旁看着,嘴角也跟着咧開,好半天都沒合攏。
等喫得差不多了,秦韻拿來食盒,打開拿出裏面的蓮花包。
皇上眼眸一亮,伸手去拿:“這是給我帶的。”
秦韻阻止了他,自己拿到手就咬上一口,然後說道:“這是我給自己帶的。”
“也是我今天特意來見你的緣由。”
皇上疑惑道:“您不是來陪我一起用膳的嗎?”
秦韻點頭道:“是的,但這蓮花包的事,也是時候有個了結了。”
皇上目光黯了下來,心頭微微凝重道:“您若是有所求,儘管直說好了。”
“能辦到的,絕不推遲。”
秦韻微微笑着,用另外一隻手牢牢地握住皇上的手,然後說道:“我一直心疼你的,知道你這孩子過得太苦,所以你成了家,有了孩子以後,我就放心了。”
“我一直沒有跟你說,那些年並非是疏遠你,讓你覺得孤單。而是希望你能明白,你的枕邊人和孩子纔是陪伴你最久的,最親密的。”
“可我又忘記了,你是帝王,身邊歷來風雲暗涌,不得消停。”
“我這一生是沒有什麼出息的,唯一值得驕傲的,就是讓你們……你們都活了下來。”
秦韻說到哽咽處,眼淚滑落。
皇上已經敏感地察覺不對勁了,以爲她是癡呆症又發作了,一邊給時全使眼色,讓他去找太醫。
一邊又急忙替秦韻擦去眼淚,輕聲哄道:“不,不是的,您很偉大,您很能幹,您比很多女子都要強。”
秦韻笑了一下,繼續喫着蓮花包。
嚥下去之後,她認真道:“今天以後,你要放下以前的事情,好好活在當下,好好做你的帝王。”
“不要再讓過去的事情困住你,不要再讓這點恩情生出風波來。王家和田家的恩怨,都由我來了結。”
秦韻面色開始痛苦,突然從椅子上滑倒。
皇上連忙起身攙扶,着急道:“娘,您怎麼了?您不要嚇我啊?”
“娘……”
“來人啊,快叫太醫!”
秦韻死死地摁住他的手,語氣艱難道:“莫慌,莫哭,你聽我說。你既叫我一聲娘,我怎能陷你於兩難之間。”
“樹苗扶不正,大樹必歪斜。”
“田家能左右太子心性……絕不能留。待我走後,你藉機剷除田家,明白……明白嗎?”
皇上終於發現是那蓮花包不對勁了,一把拂開,連忙扶着秦韻喊道:“我不要你管這些事!”
“你吃了什麼?”
“吐出來,馬上吐出來。”
“快……”
秦韻用盡所有的力氣,死死地扣住皇上的手,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卻是笑着流淚:“慈母何須血緣親,我自爲兒掃平路。”
“宣哥兒,你莫怕,莫怕啊……”隨即手一鬆,陷入昏迷。
皇上的瞳孔猛然一縮,瞬間驚恐地朝外大喊道:“來人啊,快來人啊……”
“救命!”
“快來救救她,快來人啊!”
小太監們一下子衝進來,卻是面面相覷。
就在這時,敬王來了。
他呵退那些宮人,上前一把捏住秦韻的下顎道:“是砒霜。”
“快將她翻過來,催吐。”
“祖母!”王霽跟進來,面色大變,連忙用手指按壓秦韻的舌部,觸及喉嚨壁。
秦韻悠悠轉醒,當即嘔吐不止。
敬王見狀,連忙催促道:“快倒茶水來,還要反覆再吐兩次纔行。”
皇上慌亂地去倒茶,手一直在抖,身體卻緊繃得像根弦。
直到第三次了,時全才帶着張太醫趕到。
皇上手裏的茶杯掉落,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聲音嘶啞地喊道:“快……”快些……啊。
當年那麼難的日子他們都熬過來了,他還記得她揹着他們,受傷的雙腳流血,在堅硬的地面上留下一個個血腳印,嘴裏都還在說,路是人走出來的。
那個畫面他一直記到現在,也始終相信天無絕人之路。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現在會這樣?
皇上閉上眼睛,感覺壓抑的痛苦在心口蔓延,他艱難地仰起頭,拳頭卻攥得緊緊的。嘴裏嘶啞地低吼道:“田家……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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