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到了第二日,雲佩才進了靈堂,跪在前頭的嬪妃們就都忍不住回頭去看她。
昨兒夜裏大家都在好好守靈,也是到了半夜的時候才發現雲佩不在,當即眼神就微妙了,私下裏互相交流過,卻誰也沒看見她,連佟貴妃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她們都以爲雲佩仗着自己有身孕偷偷躲懶去了。
等到了自個兒休息的時候,她們特意在號房裏找過也問過伺候的宮女,結果哦得知的消息卻是——雲佩從下午就不在了。
她們仔細想了想,只怕雲佩去覷着機會就回宮了?
這也——忒沒規矩。
雲佩進去的時候雖然看出她們的表情異樣,卻沒想到是什麼緣故,她昨兒夜裏做了一晚上的噩夢,根本沒睡好,這會兒有點精神恍惚。
還是雲秀先看出來不對勁,心裏頭一琢磨,便明白了爲什麼,想明白以後,她就有點懊惱:“昨兒姐姐回去,我忘記叫人和佟貴妃說一聲了!”乾清宮那邊兒也沒派個小太監說一聲。
這原是她的過錯。
雲佩卻安慰她:“那會兒也是意外,如今跟佟貴妃說一聲也來得及。”
雲秀沒法,只能去找了若荷。只是一邊和若荷交代事情,她一邊忍不住想,自個兒的性子還是太過跳脫了些,要是自己能和姐姐一樣穩重就好了,往後姐姐要生孩子了,她這樣的性子可不能再繼續,小孩子都那樣脆弱,一個不小心就容易出事兒。
想到這裏,她已經迫不及待等着如意到她們那裏去了,至少自己也能跟着學一點東西。
等到和佟貴妃說了昨天的事,沒過多久,那些嬪妃也就知道了,可知道了也沒法子,沒法子不說,還給自個兒添堵,誰叫這樣的大日子皇帝還想着人家,誰叫人家肚子裏頭還揣着一個?
酸也酸不來。
可再怎麼說,還是酸吶!
各人心裏有各自的想法,就這麼各懷心思地守了三天靈。到了二十八的時候,孝昭皇后的梓宮就得遷到武英殿去了。孝昭是康熙親自取的諡號,召日爲昭,《楚辭·大招》之中句雲“青春受謝,白日昭之”,有燦爛輝煌之意。
聽說康熙將諡號報給孝莊太后以後,她沉默了許久。
皇后儀仗就擺在乾清門外,外臣們低頭跪在門口,命婦們隨着梓宮一同進入武英殿。
這是雲秀頭一回看見康熙的大臣們,她還滿懷期待地在人羣中掃了一眼,想要找到祖父和阿瑪,等一個人影也沒看見的時候,她纔想起來,他們家裏如今還只是包衣,根本沒資格入宮。
難免有一點喪氣。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隱約在門口看見一個有些眼熟的侍衛,只是細想了想也沒想起來是誰,很快也丟在了腦後。
接下來幾天的行程都和頭一天差不多。康熙停朝五日,日日都來鈕祜祿皇后梓宮前舉哀,太皇太后也想來,可她年紀大了,身體也並不好,最後沒辦法,叫了皇太后來替她。
一直到了三月十五,康熙才得以除服,宮嬪們也不必再往武英殿舉哀了,恢復了正常的生活。
雲佩的胎已經到了三個月的時候,由太醫診斷過,這胎尚算安穩,只是因爲皇后之喪,日日都要去靈前,難免有些操勞和心緒不平。
雲秀一聽太醫這麼說,立馬緊張起來了,連那些現代知識都全忘記了,硬要雲佩坐着養胎,連從前做的小衣裳、小枕頭也不許她再碰。
雲佩十分無奈:“真不用這樣緊張,我靜靜養幾天就行了,你沒瞧見太醫都這麼說麼?”
雲秀肅容:“就是太醫說的要靜養,我纔不許你亂動彈的!”她傻兮兮地摸了摸雲佩的肚子:“我還等着當他的姨娘呢。”
三月的孕肚已經微微隆起了,雲秀每天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摸雲佩的肚子,雖然還聽不到胎音,也感受不到孩子的存在,她也每天樂此不疲。
康熙得有一個月沒有進後宮,每日裏都去皇后梓宮前舉哀,雲秀說起這個的時候,覺得有點兒嘲諷:“人活着的時候沒見到他多喜歡,一個月裏也沒去看幾回,人死了,倒是天天相見了。”不過是作秀罷了。
彼時如意已經到了她們宮裏,聽了這話也面不改色。宮裏頭的人都已經除下孝服了,針線局的人早就叫了人過來量身量預備着做春裝,每個宮女都有兩身,如意不愛穿,只套了外衫,裏頭雖然沒穿着素服,卻盡是淺淡的顏色。
雲佩也睜隻眼閉隻眼。
雲秀就跟着如意學宮裏頭的規矩。
她才進宮的時候是去年三月的小選,那會兒急着給各宮的添人,吳嬤嬤教了她們一個月的規矩就匆忙把人分配完了,那一撥宮女裏頭,大多都是分去做些雜活的,還沒法子當起事兒來,也都是從底層開始往上爬,自然也能通過差事瞭解許多宮裏頭別的規矩。
可雲佩不一樣,她才過完了小選學完了規矩就被分到了佟貴妃這裏,管的是後院花草房裏的活,那活兒輕省,卻也安靜,不用和旁人交流,雲秀做了沒兩天,雲佩就成了答應,她過來伺候姐姐,身份上是宮女,實際上和主子也沒什麼差別,所以,她還真不知道皇宮裏頭真正的宮女該怎麼做。
雲佩身邊倒是也有別的宮女,像司藥等人,可她們也都是低微出身,從來沒當過嬪妃身邊的大宮女,又惟雲秀爲首,自然教不了她什麼。
所以雲秀這個宮女當得頗爲隨意。
然後,等如意來了,她才意識到,原來大宮女要做的事兒有這麼多。
這頭一樣,如意教給她的,就是耳聽八方。從前雲佩這裏就和聾子一樣,許多消息都是要等她去給皇后請安的時候才能知道,如今皇后沒了,佟貴妃也沒當上皇后呢,自然不敢叫嬪妃們逾矩去給她請安。於是雲佩她們就徹底失去了消息的來源,也就偶爾雲秀去御膳房的時候,才能聽到零星半點的消息。
如意和她說了以後,她才意識到這樣不好。別的不說,一旦外頭有什麼針對雲佩的流言蜚語,她們知道的不及時,恐怕就要出大事。
雲秀很是虛心地跟如意取經。
如意叫她先“看”。
如今雲佩身邊加上如意一共有三個大宮女,空了一個位置出來,是封了貴人以後還沒來得及補齊的,本該有二等宮女的,可她如今還住在佟貴妃宮裏,就只能和她共同二等宮女處理事物,說是共同,其實大多都是佟貴妃在用,雲佩這裏幾個大宮女就夠使了,司香和司南纔是她名下真正的二等宮女,只屬於她。
如意叫她看的,就是幾個人的性情和優勢。
這幾個人現在都是混在一起用的,職責並不明確,就像先前守靈的時候,雲秀會叫司香熬薑茶,也會叫她過來代替司藥的位置,這樣呢的不明確帶來的就是混亂的管理。
如果那天跟着雲佩呆在一塊兒的是司藥,她比起司香懂得更多一些,那麼雲佩被康熙送回宮的時候,她就會自覺地去找佟貴妃身邊的宮女說這件事,而不是造成最後大家都忘了的結果。
司藥人雖然靦腆,卻格外細心,每日裏雲佩早起的時候,總有一碗淡鹽水備着,就是爲了讓她起來以後清洗睡覺帶來的口腔異味——雲秀叫雲佩每天要喝一杯熱牛奶,早起的時候不是用膳的時候,不會特意去洗漱過後再用膳再洗漱,太過麻煩了。
司藥就注意到了這一點,備一杯淡鹽水,可以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司南是整個宮裏頭最沉默的那一個,沉默到雲秀很多時候都會忘記她,導致她叫人做什麼事情的時候,頭一個想到的是司藥,而司藥如果沒有時間,她會優先去找司香做。
這樣就冷落了司南,可司南一直都沒有任何怨言,主子們吩咐她做什麼,她就去做什麼,往往還能努力把這件事情做到最好,做完了事情卻不會伸張,也是偶爾的時候,雲秀會發現之前廊子底下的花換了一盆更新鮮好看的,或者是去替雲佩拿書的時候,上一次雲佩看到了哪裏,那一頁裏頭就會夾一片樹葉子當書籤。
這些都是司南收拾出來的,默默的一個人,卻能耳聽八方。
司香則更加活潑一些,活潑,卻有些粗心,不過她也有個好處——她有個乾孃,如今在慈寧宮一個太妃那裏當差,慈寧宮裏頭住着世祖皇帝的嬪妃們,太皇太后和太后也在,上回雲秀能給蘇麻喇姑遞消息出主意,就是拜託了司香的乾孃。
聽如意分析完以後,雲佩纔有點恍然大悟——她之前其實根本沒有這樣仔細地想過每個宮女的性格和擅長做的事情,只是囫圇吞棗一般把她們當成普通的宮女在用。
說到底,她前世也不過是個剛讀完大學、畢業沒多久的小姑娘,對於這樣的人情世故頗有一點摸不清,如意這麼一調教,她立馬就弄明白了。
弄明白以後,她就有點疑惑——姐姐怎麼從來沒告訴過她呢?
於是,她去問了姐姐。
雲佩看她的表情,就好像看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她沒說一句話,雲秀就從她的眼神裏讀懂了那些話。
姐姐想讓她永遠當一條無憂無慮、隨波飄蕩的小船,而姐姐就是那艘船上的船棚,爲她遮風擋雨。
雲秀想明白以後,忍不住地就淚汪汪的了。
雲佩還笑她:“多大的人了,還說要給我肚子裏的孩子當姨媽呢,如今這樣見了事兒就淚珠子不住地往下掉,分明自己還是個孩子。”
雲秀略一聲就跑了。
她還要給這幾個宮女分配事情呢。頭一個就是司藥,她管着雲佩的庫房,屋裏頭的擺設、庫房的鑰匙都捏在她的手裏。司南管着宮裏頭的人情往來,譬如雲佩封貴人的時候,誰送了什麼東西,哪個嬪妃過生日,雲佩該回什麼禮,這些都是叫她管着的。司香則負責外頭的情報收集,宮妃們的事情,還有康熙的事情,不求她一清二楚,至少別等到闔宮都知道的時候她們這裏才收到消息。
如意管着她們三個,雲秀就負責雲佩外出的所有事情。
就這樣簡簡單單地一分,雲秀就發現整個屋裏頭的氣氛就不一樣了。再也不會出現雲秀想要找一塊新得的料子,翻遍了整個庫房都沒找到的事情,屋裏頭的擺設也看着叫人舒坦起來了,雙耳也不閉塞了,外頭的消息漸漸地快速傳到了她們跟前。
就比如,今年是康熙十七年,戊午年,有閏三月,康熙每日裏都要去拜祭皇后,表現出傷心的模樣,大臣們不忍,奏請康熙遊幸數日。而康熙爲了表示對大臣們建議的重視,採納了意見——畢竟不能一直這樣傷心是不是?得找個藉口。
於是康熙就到外頭巡行去了,這回倒是一個后妃也沒帶。
雲秀還覺得驚奇呢,康熙那人竟然有出門不帶小老婆的時候?之前去巡行,也不過就去了半個月,他就帶了一堆的後宮嬪妃,這回居然一個也沒帶。
聽說他去太皇太后那裏請安的時候,皇太后想着他是因爲皇后去世才傷心的,便叫他帶兩個可心人去散散心:“之前你不是喜歡那個郭絡羅氏和烏雅氏麼,就叫她們倆去。”
康熙卻搖頭:“兒子是去散心的,帶了別人反倒不好,算了。”
最終他也沒帶什麼人去。
雲秀一邊給屋子裏那瓶梅花剪枝,一邊問雲佩:“好不容易鬆散了些,姐姐有沒有什麼想喫的?”
之前守靈的時候雲佩胃口就不大好,御膳房送的菜太過清淡,偏偏雲佩懷小四的時候很是喜愛重口味的喫食,要不是考慮着孩子也需要營養,她只怕三頓喫的比一頓還少。
如今宮裏已經除服,康熙臨走前又特意交代過,叫御膳房不要怠慢這邊,也過了齋戒的時候,雲佩也能喫點別的東西了。
正是三月裏春天才到的時候,紫禁城悶了一個多月,逐漸開始熱鬧起來了,御膳房也鼓着勁想要討好後宮的嬪妃們。
雲秀就在送到她們這裏的菜盤子裏頭髮現了一盤子炒春菜。素油炒的,沒多加調味料,保留着春菜本身甘甜的味道,入口十分清爽,連雲佩這個胃口算不得特別好的人都忍不住吃了半盤子。
姐姐喫得開心,雲秀就記在了心裏,隔天就去了御膳房,準備問問還有沒有更新鮮的春菜。
結果去了以後正好碰上了一場鬧劇。
這還要從御膳房的構造說起。紫禁城裏一共有兩處御膳房,一樣是雲佩她們常喫的那一所,在南三所附近,專供內庭,另一個是乾清宮周圍的御茶膳房,專供皇帝使用,偶爾皇上喫膩了也需要換換口味。
兩邊膳房也常有齟齬,御茶膳房自認高貴,只服務皇上,頗有些看不起御膳房,御膳房呢,他們心裏頭琢磨着你御茶膳房也不過是從我們御膳房裏出去的人,真論起來他們還是祖宗呢!
雲秀去的時候,御膳房正質問慶豐司怎麼給他們送雞鴨魚肉送得那樣晚,御茶膳房的煙都起了,他們這竈還沒燒熱呢。高太監跟着皇上去了巡行,如今御膳房裏頭管事的人只剩下一個黃太監。他也不出面,就讓那些小人物出來。
趕巧兒碰上了御茶膳房的人過來領東西,聽見了這些話,那人也是憋不住話的人,當即就吵起來了,話語帶出些不好聽的東西,兩相對峙,劍拔弩張。
雲秀就站在牆根底下看着。宮裏頭實在太無聊,就算看兩邊兒吵嘴,也能在這深深的宮廷裏頭看出別樣的趣味。
不過這吵鬧也沒維持多久,御膳房來來往往的都是人,總不能叫人看了笑話,恰巧的是有一隊侍衛從門外路過,聽見吵嚷聲便進來看個究竟。
領頭的是個年輕侍衛,皮膚很白,頭戴孔雀翎,身上穿着月白鍛裏、黃狐皮製成的端罩,那雙白皙修長的手就從毛茸茸的端罩裏伸出來,捏在腰間挎着的腰刀上。
他領着人從外頭走進來,官帽戴在頭上,連跨過門檻的時候都不曾壓下分毫,脊背挺直了,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叢青竹。他環顧周圍,開口:“在吵鬧些什麼?”
雲秀站在角落裏頭,很不打眼,就靜靜看着他問話。
御膳房的人再囂張,碰上這些侍衛也就成了個啞巴。御前侍衛都是選的上三旗的官家子弟,一個比一個精貴,也一個比一個來頭大,有句老話怎麼說來着?從四九城裏頭扔塊磚,能砸倒七八個黃帶子,惹不起啊!
管事的終於耐不住出來了,賠着笑臉:“原是慶復大人,手底下的人不懂事,吵嘴兩句罷了,大人海涵。”
聽見名字,雲秀愣了一下,又擡頭看了他兩眼。
慶復身後跟着的人冷冷道:“皇上出去巡行,宮裏頭正要緊的時候,更遑論孝昭皇后纔去了多久,你們就這樣喧譁,成何體統。”
慶覆沒吭聲,那人就使眼色,身後七八個侍衛立刻衝上去摁住了爭吵的那兩個,當場就要打板子。
黃太監嚇得跪在地上說不出話。都要叫人去拎板子了,慶復才掀起眼皮子:“行了,叫他們自己處理,長個記性就算了。”
他都開口了,手底下的侍衛也就鬆了手。
他們許是還有什麼事要做,壓住了這一片吵嚷聲就準備走人了。雲秀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朝着自己的方向走過來。
她那個位置離宮門口很近。走着走着,慶覆在她跟前停下來。
雲秀不知道爲什麼,忽然覺得氣氛怪怪的,就好像在這裏,他們兩個碰見,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她窒息了一下,想低頭,卻又覺得低頭不好,不像她的性格。想明白以後,她就仰起臉,露出以往的笑:“好巧啊。”
慶復盯着她的眼睛,被她臉上的笑感染,忍不住也露出一絲笑:“好巧。”
雲秀頭一回在偌大的宮廷裏頭碰見熟人。慶復原來就住在她的隔壁,爲着他練武吵鬧的事情,兩人不知別過幾回的苗頭了,後來年紀大了,慶復從隔壁搬走,兩人也沒再見過面,雲秀也沒想到,他們還能在宮裏頭碰上。
慶復神態自若地和她搭話:“我前些時候還回那邊院子,沒看見你,你家裏人也不在,還以爲你也搬走了。”
雲秀搖頭:“你忘啦,上三旗的女孩兒到了年紀就得參加選秀呢。”
慶復打量她身上穿着的衣裳,說:“看着是宮女的裝束,你在哪個宮裏做事?”
“在承乾宮,我姐姐是烏雅貴人,我就跟着她。”
慶復滯了一下,很快恢復了表情:“那你在宮裏照顧好自己,我如今在乾清宮當差,你若有事兒,可以來找我。”
他們兩個宛如許久不見的朋友一樣聊着天,跟在慶復身後的明德一臉驚奇。
慶復這人好像從來沒和誰看着關係親近過,就是和自己的本家,那也頗爲冷淡,怎麼反倒和一個宮女聊得這樣愉快,瞧瞧這肩背,很明顯是個放鬆的姿勢嘛。
他弄不明白。
慶復也摸不清楚自己心裏頭的想法呢,只知道看見雲秀就很高興,忍不住就和她多說了兩句話。
可惜雲秀和他都還有差事,說不上兩句話就得走了。
雲秀倒是沒什麼依依不捨的,頂多覺得有點新奇——從前那個被她欺負來欺負去的小男孩忽然之間長大了,有點陌生,又有點叫人懷念,這麼大的紫禁城裏頭,原來除了姐姐,還有一個熟悉的人。
她一邊想,一邊就進了御膳房。
纔剛她和慶復說話的時候,黃太監也都看見了,這會兒雲秀進門問起春菜,黃太監也畢恭畢敬的,心裏頭還在想,難怪高太監對烏雅貴人這麼殷勤,原來是人家有背景呢。
雲秀是想問御膳房還有別的什麼春菜沒有,譬如香椿、芥菜這樣的東西。
要是之前她來問,御膳房的回答多半都是沒有,但是這會兒,黃太監就客客氣氣說:“姑娘要是立時要這東西,咱們這一時之間還真拿不出來,不過姑娘既然提過了,等下午採購的人回來,保準能給你弄出來。”
雲秀聽了眼睛一亮:“那就多謝黃大人了。”
黃太監笑眯眯的:“小事,小事。”
等雲秀一走,他就叫了那兩個捱了十板子的小太監起來去找香椿芽和槐花樹:“別說爺爺不疼你們,得罪了人就這麼點不容易,好好把差事辦了,人家才能不追究你們的過錯。”
小太監們捂住屁股悶頭應嗻。
雲秀回去的時候還和雲佩提起慶復:“我還真沒想到能在這兒碰見他。”
雲佩沒想什麼,只是說:“倒也難得,我還記得你小時候專門和人掐架。”小孩子嘛,情緒總是高漲的,妹妹小時候又是最乖覺的,總會因爲各種事情感到好奇,慶復小時候也差不多,倆小孩撞一塊兒,就差打架了。
雲秀說過就忘了。
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御膳房果然送上來了雲秀要的東西。一樣是香椿炒蛋,還有芥菜包子。
以前雲秀對香椿這東西敬而遠之,實在是它的味兒太重,不習慣的人喫起來就覺得像在喫蠟燭。後來有一年,網絡上大肆宣揚春天應該喫香椿,雲秀一天能刷到好多視頻,也就產生了好奇之心,跟風吃了一回,後來就愛上了。
她點了一道香椿炒蛋和芥菜包子,御膳房也不能只上這麼些東西,忖度着配了粥和點心、小菜,熬到出了米油的白粥,再加兩半個切開的鹹鴨蛋。鹹鴨蛋是御膳房管事的自己琢磨出來的方子,醃出來的蛋色澤白淨,一點沒有民間醃蛋會出現的發灰的狀況,拿刀比劃着切開,刀尖一壓,裏頭的黃油就能迸出來,沿着杯盤流淌。
雲秀點的香椿炒蛋,結果香椿炒蛋吃了兩口,專盯着鹹鴨蛋吃了。
雲佩笑她眼睛大肚子小。
姐妹兩個分着喫完了兩碗粥,東西還沒收起來,如意就進來了,臉色淡淡的:“主子。”
雲佩看她臉色不對,問:“怎麼了?”
如意說:“佟貴妃那邊兒送了個嬤嬤過來,說是極擅小兒婦科的。”
雲秀皺起眉頭。前頭鈕祜祿皇后才過世,皇上不可能立馬封皇后,要知道,赫舍裏皇后去了三年,他才正式封的鈕鈷祿氏,要輪到佟貴妃,怎麼也得一兩年之後了。她還不是名正言順的皇后,只掌管着宮務罷了。
如今這樣急切地派一個嬤嬤到雲佩這裏,一是想看着孩子安安全全生下來,二就是想叫這嬤嬤往後就成了生下來的阿哥或者公主的奶嬤嬤了。
奶嬤嬤和皇子皇女的情分有時候比起親身母親還更加親近呢。譬如皇上的奶母孫氏,如今她的兒子都被派去了江南,往後看着也前途可期。在皇帝心裏,孫氏比他早早過世的母親孝康章皇后還要親近。
佟貴妃這是不想讓生下來的孩子和雲佩一條心。
她望向雲佩:“姐姐?”
雲佩牽脣,問如意:“你怎麼看?”
如意的看法和雲秀一模一樣。只是她也知道,雲佩這樣問她,是想知道她會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她才從坤寧宮到了這裏,當了雲佩的人,自然不能光喫乾飯,也要展現自己的能力。否則別說雲秀,就連司藥她們也不會服她的管。
她想了想,說:“奴才覺得,這嬤嬤能收下。”
雲秀詫異。
結果如意說:“今兒不收下,明兒她還能挑更多的人過來,堵不如疏,更何況皇家子嗣,身邊打小就有三四個嬤嬤,若是主子不喜歡她,回頭找個由頭打發了就是,不拘是什麼錯,總別讓她呆在主子身邊,更何況人有親疏遠近,她能不能叫小主子喜歡那還要看命呢。”
雲秀叫她這麼一提醒,簡直豁然開朗——左右佟貴妃心裏頭已經認定了這個孩子以後要被她抱養的,打發走了一個嬤嬤,回頭又送進來幾個宮女,一次能拒絕,難不成次次能拒絕就算明面上拒絕了,誰知道佟貴妃會不會私底下塞人進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雲佩顯然心裏頭也是這樣想的,她含笑:“就這樣辦,你叫那個嬤嬤進來見我。”
沒一會兒,如意就領着個四十左右的嬤嬤進來了,這嬤嬤進來,先蹲福:“給貴人請安。”
看見她的動作,雲秀眉頭一挑,笑說:“嬤嬤貴姓啊?”
那嬤嬤來之前顯然已經被交代了雲佩這裏的情形,被雲秀問話也不卑不亢:“奴才姓姜。”
雲秀哦一聲:“姜嬤嬤好大的氣派,頭回見了主子竟然不磕頭。”
姜嬤嬤竟然還說:“恐怕叫姑娘笑話,奴才從前在家裏的時候,有幸奶過貴妃娘娘,這才叫貴妃娘娘挑中了送到您這裏來。”言下之意,她曾是佟貴妃的奶母,身份比起雲秀自然要尊貴,甚至比起雲佩也要尊貴。
雲秀輕輕呵了一聲,要是姜嬤嬤騎驢就坡下,她也就輕輕放過了,如今她這樣跋扈,她倒生起來逆反的心思,當即說:“噢……原來是貴妃娘娘的奶母啊,不對,應該是曾經?可我們主子還是皇上的嬪妃呢,正兒八經的皇親,難不成嬤嬤比皇上還高貴不成?”
姜嬤嬤倒也是個聰明人,被雲秀爲難了,她就去看雲佩:“貴人?”
雲佩掃她一眼。她和雲秀有着天然的默契,雲秀既然準備接受姜嬤嬤在她們這裏,明面上就不會做的太難看,這會兒陰陽怪氣嘲諷姜嬤嬤,一是爲了試探她是什麼樣的脾氣,若是個和氣懂規矩的人,留下也無妨,若是像這樣的跋扈脾氣,往後說不定就會帶壞孩子,那就得想辦法打發了。
二就是給她唱紅臉,先把人往低了說,叫她看着她們並不是好欺負的人,再叫雲佩自己唱白臉,不管怎麼樣,她總能安分一些。
既然知道雲秀的意思,雲佩就溫溫柔柔地開了口:“我這妹妹在家裏頭的時候嬌寵着長大,說話有些直,嬤嬤見諒。”
姜嬤嬤一窒。好話壞話都叫她們說完了,她還能說什麼?更何況雲秀說的也不如道理。她安安分分地跪下給雲佩磕了頭:“貴人吉祥。”
雲秀笑眯眯地補充:“嬤嬤以後就是自己人了,得叫主子了。”
姜嬤嬤:“……”她重新跪下,大聲道,“奴才給主子請安!”說完,狠狠瞪了一眼雲秀。
得了便宜,雲秀就不賣乖了,老老實實地站在了雲佩身邊,叫如意帶着姜嬤嬤去安置。
原先雲佩就住着次間,有內外兩室,內外兩室裏又隔出來一個小花廳待客,如今她這裏的丫頭們越來越多,倒是有一點住不下了。後來佟貴妃就隨手把另外兩間屋子撥給了她,只是因爲人還勉強擠得下,內務府又忙着孝昭皇后的喪禮,遲遲沒來得及過來修改佈局。
如今姜嬤嬤來了,倒是正好藉着這個由頭搬一搬住處。
雲佩叫小航子去內務府裏頭說了,到了下午用過膳的時候,內務府就來人了。
是個管事的太監,姓馬,馬太監恭恭敬敬問了雲佩對宮室的要求。
這事兒雲秀和雲佩是商量過的,如今她們加起來一共有四個房間,因爲承乾宮裏只住了她一個低位嬪妃,佟貴妃又指着抱養她的孩子,所以並不虧待她,那四個房間都很大。
原來那個臥室的佈局不用動,仍舊作爲居住睡覺的地方,把外室小花廳的位置空了出來,擺了一張小桌子,專門用來喫飯——原先她們喫飯都是在內室的炕上喫的,飯菜難免有味道,每次喫完了飯,司藥都要拿香薰上好一會兒,再打開窗戶通風,然後雲佩才能午睡,忒麻煩了。
現在就不一樣了,用膳有了專門的地方,絕不會影響雲佩在裏頭睡覺。
而原來的小花廳就單拎出來放到了新房間裏,乾脆做了個小書房,擺上滿書架的書。雲秀畫了傢俱樣子給內務府,叫他們打造了一個比較舒適風格的書房。地面上都鋪了厚厚的絨毯,上頭是輕木桌,也不用凳子,隨時就能坐到地毯上,毯子上頭擺滿了之前她們做的小抱枕。
雲佩現在孕肚還不明顯,等以後坐下來不方便的時候,也能加高一點的凳子。
另外兩間房,一間做成了庫房,門口掛了大鎖,只有雲佩、雲秀、如意手裏有鑰匙。剩下的那一間就成了司藥她們的宿舍。
宮裏頭的宮女們是有統一住的他坦的,可一般宮嬪們的宮女也不會淪落到和別人擠大通鋪的,許多都是在自家主子那裏住着。像是雲佩這樣,身邊人不多,哪怕添了姜嬤嬤,一間屋子也能住得下。
到了鹹福宮敬嬪,也就是庶妃張氏那邊就不一樣了。上回張氏來的時候還抱怨過,鈕祜祿皇后把通貴人安排到了她們鹹福宮,原先張氏還能叫宮女們跟着自己住,通貴人納喇氏搬進來以後,房間就變擠了,沒辦法,她也只能叫自己的宮女住到他坦去了,夜裏只留下一個宮女給她值夜。
雲秀細細地把要求和內務府說了,馬太監拍着胸脯子擔保不用兩天就能把房間改好。
說是兩天,還真就是兩天。雲秀不過是陪着雲佩出去逛了一圈回來,房間就煥然一新了。
雲佩尤其愛那間小書房,不論是在裏頭看書還是做針線活都特別舒適。雲秀挑房間的時候特意挑的光線最好的一間,又叫內務府把原來那個狹小的窗戶拆了換了更大的窗戶,到了太陽好的時候,光線能從外頭直直地照進來,寬敞又亮堂。
司藥她們做針線活的時候也不用點燈了。原先臥室裏頭到了傍晚的時候就要開始點燈,這會兒用的還都是油燈和蠟燭,雲佩份例裏的是白蠟,無煙,比起黃蠟來說很少傷眼睛,但是用久了也不好,所以雲佩很少叫司藥她們點燈熬夜做針線活。
如今可好了,司藥她們也愛呆在書房裏了。
一早上起來做完了手頭的事情,她們就一塊兒坐到書房裏頭,雲佩和雲秀看書,司藥她們就遠遠地坐在角落裏做針線活,這樣的場景,在這個冷冰冰的紫禁城裏,有一種難得的溫馨。
雲秀覺得很舒坦。
可還沒舒坦上兩天,康熙就回來了。
頭一天康熙還是在乾清宮辦理政事,沒去後宮,這倒沒什麼奇怪的,結果後來有小半個月,康熙還是沒進後宮,有人就急了。
雲秀開始的時候還以爲康熙是鈕鈷祿氏死後才知道自己喜歡她這種狗血劇情,結果司南帶回來的兩個消息打破了她的幻想。
同一個消息,是康熙巡行路上寵幸了兩個宮女,這兩個宮女出身低微,皇上也沒進封個答應什麼的,不好安排到後宮裏頭,如今還是養在乾清宮後殿裏頭。
還是司南說起乾清宮後殿,雲秀才知道原來康熙的庶妃們大多都是在乾清宮裏住着的,不對,也不能叫庶妃,庶妃是張氏這樣的,生了女兒,有名有姓,要跟着女兒上玉碟的,乾清宮後殿的那些,雖然稱呼的時候都是稱呼某答應,可實際上身份比不上答應,連庶妃也比不上,就像是大戶人家家裏的那些通房丫頭一樣。
所以司南說起這個事兒的時候,雲秀驚訝了一下,再轉念一想,好像也理所當然了……她真不能拿現代人的思想去揣測古代的皇帝,一生一世一雙人忠貞不渝是不可能在皇帝身上出現的,更不可能在康熙身上出現。先前想的那個狗血劇情彷彿一個巴掌狠狠打在了她臉上。
她本無意去關心那兩個宮女是誰,結果司南好像以爲她很想知道,瞭解“敵情”,主動介紹了那兩個宮女。
兩個宮女,一個萬琉哈氏,滿洲正黃旗人,聽說父親是正五品郎中。另一個是宮女是章佳氏,出身鑲黃旗包衣。
雲秀聽完本打算去忙的,結果剛轉身就愣住了。
章佳氏?是她想的那個章佳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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