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 138 章
康熙幾乎是落荒而逃。
雲佩沉默了很久,轉身叫如意:“去把那牀綠罩紗的帳子拿出來吧。”
那牀帳子是章佳氏給她的,一共做了兩牀,一牀給布貴人,一牀給了她,當時的章佳氏年紀還小,什麼都怕,害怕永和宮的人不喜歡她,極盡討好,一晃這麼多年就過去了。
她躺在牀上休息了一會兒。
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如從前健朗了,大悲過後更顯疲憊。
半睡半醒的時候如意進來了一趟,說皇上下旨,追封敏嬪爲敏妃。
雲佩輕輕嗯了一聲。
說到底,康熙還沒真的到絕情絕義的地步,他是個皇帝,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名聲,敏嬪生了一兒兩女,若是因爲胤祥的緣故不追封爲妃,難免叫人覺得他苛刻。
只是從前沒有人去挑明,而她選擇做那個“惡人”罷了。
十三阿哥府裏。
福晉兆佳氏坐在十三跟前,默不吭聲。
胤祥自從知道額娘沒了以後痛哭流涕,往上遞了許多次摺子提出想要送一送額娘,可康熙如今正是對他不耐煩的時候,又怎麼會看?
送上去的摺子如同入了水的石頭,毫無生息。
太子囚禁的時候消瘦了許多,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兆佳氏默默坐着,看着他流眼淚。
半晌,她才咬着牙說:“不然我想辦法出去一趟,求一求四嫂?”
胤祥默默搖頭。
他如今被軟禁,皇阿瑪雖然沒有說後院的福晉妾室們如何,可想也知道是和他一樣的,又怎麼能夠輕易出去呢?更何況他現在這個樣子,再隨意出去恐怕連累了四哥。
兆佳氏懶懶地不想跟他說話了,她還得去算賬,如今府裏頭入不敷出,用什麼東西都得掐算着來,一大攤子的事兒。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心裏有點埋怨——從前胤祥還沒落魄的時候,他可一點兒沒在乎過自己這個福晉,見天的往側福晉那邊跑,現在好了,落魄了,眼見着前途也沒了,側福晉開始對他愛搭不理了,他就開始來找自己了。
兆佳氏想回頭瞪他一眼,可就這麼一回頭,瞧見胤祥坐在那裏,一身的頹廢氣息,鬍子拉碴的,看着倒比從前順眼多了,她也就懶得氣了。
扭頭就去找管家給這位十三爺準備洗漱的東西。
東西纔剛準備好,外頭就傳來消息,說皇上追封了敏妃。
她連忙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十三:“聽說是德妃娘娘幫的忙。”
十三怔怔坐着,眼淚洶涌:“好,好,好。”
他連說了三聲好。
兆佳氏到底不忍心,勸他:“別人都沒放棄咱們呢,四哥前些日子還派人過來問了消息,你好歹振作起來,有什麼事都能挺過去,更何況你也沒犯什麼大錯,皇阿瑪未必就一定厭棄了你。”
“再者。”她壓低了聲音,“四哥和德額娘幫了咱們這麼多的忙,難不成你就打算什麼都不做,心安理得享受別人的付出嗎?”
十三說當然不會。
他擦乾了眼淚:“等我找機會出去。”
另一個被關起來的是胤禩。
他也是被軟禁在自己的府裏,不過說到底他的罪名沒有太子和胤祥那麼的嚴重,多少有點“師出無名”的意思,所以也只是軟禁,和十三對比之下,八福晉還能出去運作一二。
胤禩本來想叫她不必麻煩了,可八福晉顯然不會聽他的話:“又沒有到最要緊的時候,太子如今都被放出來了,若是咱們再沒有任何的行動,恐怕以後都會和皇位失之交臂。”
胤禩心中苦澀。
郭絡羅氏一向□□,在府裏頭說一不二,哪怕他和她說過不要再有多餘的行動,她仍舊一意孤行。
她從小被養在安親王府,寄人籬下,哪怕安親王對她還算不錯,可不是親生的,到底沒有安全感。起初胤禩和她成親的時候自然體諒她,他也因爲良妃身份不高曾經寄人籬下過,從承乾宮到後來的延禧宮,無時無刻不在受委屈,所以他很能體會郭絡羅氏的苦處。
他也願意去包容體諒她。
然而一時的退讓讓他從此就失去了主導地位。
後悔嗎?
胤禩是後悔的,可他一擡頭看見郭絡羅氏委屈的表情的時候,那一點兒後悔立馬就縮回去了。
他沒有後悔的餘地。
最後他也只能嘆了口氣:“算了,你去吧。”
他現在已經處於破罐子破摔的狀態了,八福晉活動一下興許還有翻身的機會,不然他也只能坐以待斃了。
或許他心裏也在隱隱期待着,自己能夠有機會吧。
別人怎麼樣,雲秀不知道,她進宮送了章佳氏一場。
康熙沒有到場。
等章佳氏下葬以後,聽說延禧宮請了康熙。
雲秀本來還覺得意外的,覺得惠妃興許是想替直郡王求情。
可後頭傳來的消息簡直讓她驚詫——惠妃跪地向康熙告狀,歷數了直郡王的缺點,向康熙說直郡王不孝,請求康熙處罰胤禔。
虎毒尚且不食子,惠妃這樣的操作簡直驚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可雲佩說這是很正常的:“明面上直郡王的罪名是厭咒親弟、虐待太子,可實際上太子的罪名是謀逆,不論事情的真相如何,直郡王請求處置太子,是因爲他的孝順。”
雲秀點點頭,跟着接話:“但實際上,皇上忌諱的是他結黨營私和參與奪嫡。”
雲佩說對:“要是惠妃替他求情,反倒會助長皇上對他的不滿。”一個人竭力向另一個人證明他無罪以及完美的時候,那個人往往回去反思和回想他的過錯,盛怒之下,康熙絕對會處死胤禔。
可惠妃請求處置直郡王就不一樣了。
按照國法,直郡王應該被誅殺的,當親額娘要求他處置直郡王的時候,康熙反倒會去想直郡王的好。
惠妃如今也就只有胤禔這麼一個兒子,之前的孩子都已經早夭了,她聲淚俱下請求康熙處置胤禔,本就會讓康熙心中不忍,也會爲她的“深明大義”而感動。
雲秀低聲說:“她很聰明。”如果這回不能成功救下直郡王,她也能夠自保。
雲佩嗯了一聲:“她一直都是聰明的。”可惜從前聰明過了頭,一心覺得自己的孩子是長子,可以當上太子,直郡王耳濡目染,自然也會想着去爭取,可她萬萬沒想到斷送了孩子的前程。
沒多久,乾清宮裏就傳來消息,康熙下令,革去了胤禔的王爵之位,圈禁於府內,又叫惠妃對他行教養之責。
和胤禔完全相反的大約就是胤禩了,他們兩個幾乎是同時被囚禁的,可惠妃是斷尾求生,八福晉卻積極聯絡相熟的八旗勳貴,想要借他們的勢讓胤禩恢復昔日的榮光。
這是犯了康熙的大忌。
雲秀知道的時候都有點哽住了,八福晉是真的不知道八阿哥之前是怎麼倒臺的嗎?八阿哥竟然也任由八福晉這樣亂搞?
惠妃和八福晉真的是妥妥的反面教材。
事實上還真就成了反面教材,直郡王的結局還算不錯,雖然皇位無望了,可他至少能保證富貴後半生,如果沒記錯的話,歷史上的直郡王總比胤禩胤禟他們的結局要好一些。
胤禩就不一樣了,他在被軟禁的情況下又被拎出來罵了一頓,那陣勢簡直像是恨不得他死一樣,不僅胤禩,這回連八福晉都被罵了。
康熙說胤禩婦人之仁,受制於八福晉。
原話是說“胤禩素受制於妻,其妻系安郡王嶽樂之女所出。安郡王因謟媚輔政大臣,遂得封親王,其妃系索額圖之妹,世祖皇帝時記名之女子。其子瑪爾琿、景熙、吳爾佔等,俱系允禩妻之母舅,並不教訓允禩之妻,任其嫉妒行惡,是以允禩迄今尚未生子。”
嘴上說的是八福晉善妒,其實別人都心裏有數,知道他是嫌棄八福晉管得太多。
雲秀既覺得八福晉有點可憐,又覺得她這樣實在活該。
她想當家做主本來沒什麼錯,誰說女人不能當家做主呢?可如果她聰明一些,能夠審時度勢,也不會到這個地步了。
到底是害人害己了。
六福晉到雲秀這邊兒喝茶的時候說起八福晉:“過兩天就是弘旺的週歲了。”
雲秀愣了一下:“弘旺?”她都沒反應過來弘旺是誰。
六福晉眼裏頭就帶了點兒憐憫:“是八弟的兒子,年初的時候才生下來的,從前伺候八弟的那個妾室張氏生的。”一個妾室生的孩子,八福晉又確實善妒,生下來的時候也沒人在乎,孩子又小,八福晉乾脆沒往上頭報,到現在他也沒入玉碟。
要不是康熙這回罵了八福晉,這孩子指不定就悄無聲息活在後院無人知曉了。
如今康熙罵了八福晉,八福晉就跟要和他對着幹似的,把弘旺拉出來了,狠狠打了康熙的臉——你不是說我善妒無子麼,這不就有個妾室生的兒子嗎?
嗯……這姑娘魔障了。
她不僅把弘旺拉出來了,還要給他辦抓周禮,還要辦得夠大,請她們都去看看。
六福晉來也是爲了問這個事兒:“這,咱們要不要去?”
說真的,六福晉她很不想去,怕自己和八福晉接觸多了自己也變蠢了。
雲秀想了想,說:“還是不去的好,人不去,禮送到就是了。”一來胤禩在被圈禁,康熙一直沒說到底要怎麼處理他,可顯然這個時候還是不高興的,他們湊過去,難免會讓康熙覺得他們是不是也和胤禩是一路的。
二來還是那個問題,八福晉這會兒把弘旺拎出來不就是想打康熙的臉,洗清自己身上善妒的名聲嗎?一艘快要沉了的船,她們又不是喫飽了閒的非要去給她當那個託船的船伕。
從前的八福晉也沒對她們多客氣,禮到人不到也沒什麼錯。
可八福晉明顯很生氣。
她坐在屋子裏頭盤算着賓客的人數,臉黑得嚇人。
她請的人裏頭,尤其是兄弟裏頭,禮都送到了,卻一個人都沒有來,那些大臣們也是如此,來的都是些上不了檯面的人。
她拿着禮單去找胤禩:“你瞧瞧,往日裏頭都說是好兄弟,到如今可知道沒有?誰是你的親兄弟?”
胤禩看着她丟到自己跟前兒的禮單,沉默了一會兒,笑着說:“這也沒什麼,我如今這樣的境地,誰來都惹一身的腥,人家避着些很正常。”
雖然在笑,可怎麼看,嘴角都泛着苦澀。
八福晉還要說什麼,可胤禩長嘆了口氣:“你別再鬧了。”
是無奈的語氣,帶着深深的疲憊。
八福晉瞬間炸了:“你說我在鬧?!我做這些事情都是爲了什麼爲了誰?你竟然說我是在鬧?”
她被康熙那樣說的時候都沒哭,心裏頭一直藏着委屈不說,因爲她覺得只要胤禩能夠理解自己,知道自己都是爲了她,那她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可如今,胤禩說她在鬧。
她不敢置信。
她忍受了那麼多的委屈,那樣的不甘心,哪怕被罵了善妒,她也強忍着噁心把妾室的兒子抱了出來記在自己的名下,面上裝作高高興興地替他辦週歲宴,拉下臉去走關係賠笑臉,吃了多少閉門羹都沒一句怨言。
可現在,她看着胤禩不耐煩的臉色一陣窒息。
她沉默了好久,扯出一絲笑,轉身走了。
胤禩坐在位置上,擺在他面前的是空蕩蕩的賓客人數,他揉了紙,一拳錘在了桌上。
過了很久、想了很久,他才起身,去了正屋——從八福晉嫁進來以後,他的正屋就一直是和八福晉共享的,沒有另外置室,八福晉說這樣更能顯出他們的親近。
她這會兒肯定躲在屋裏頭哭。
胤禩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閉着眼睛推開了門。
八福晉果然在,正窩在牀上哭得傷心。
她從嫁進來就是風光無限的,從來沒有哭過。
胤禩嘆了口氣,走過去拍拍她的胳膊和肩背,低頭認錯:“我知道錯了,不該那樣說話,傷了你的心。”
八福晉哭聲一停,卻沒說話。
她在等胤禩再哄她。
他們兩個從成親以後就很少爭吵,偶爾有幾句拌嘴的時候,也大多都是胤禩主動道歉,這是她在別的妯娌跟前最得意的事情,別的嫂子和弟妹在府裏頭根本說不上話,有的連妾室都管不住,更別說叫爺們給她們道歉了。
但八爺不一樣,這也是她一心爲了八爺好的原因,他對她夠好,她也樂意付出。
夫妻兩個一個道歉,另一個哭也哭夠了,達成了目標,兩個人就開始平靜地說話了。
胤禩心裏鬆了口氣。
這回的事情就像是一場鬧劇一樣,最終的結果成了兩敗俱傷,直郡王被圈禁,太子雖然被放出來了,可他身上的標籤已經變成了隨時可能被廢的、他的皇阿瑪不滿意的太子,而直郡王被圈禁之前,他厭咒太子的事情是老三胤祉告的狀,不論事情的起因和最後的結局如何,胤祉這樣的行爲,多少會叫康熙顧慮。
後頭的幾個阿哥里,老九老十看起來只是胤禩的附庸,本身沒有什麼威脅,胤禩和十三都被圈禁,雖然在年節上頭胤禩被放出來了,也恢復了貝勒的身份,可康熙不喜歡他已經是擺在了明面上的事情。
十三……康熙沒有放他出來,一直沒有去理會他。
這倒也罷了,第二年的三月裏,康熙忽然痛哭流涕,說自己夢到了故去的孝莊太后和順治皇帝,他們想叫他重立胤礽爲太子。
哭是在朝堂上哭的,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涕泗橫流,真情實感。
大臣們都不知道他在葫蘆裏頭賣什麼藥。
但沒多久,幾個重臣都得到了康熙的示意,上摺子請求康熙復立太子。
康熙“勉爲其難“地同意了。
同時下旨,進封六阿哥胤祚爲和郡王,七阿哥胤祐爲淳郡王,十阿哥胤俄爲敦郡王,九阿哥胤禟、十二阿哥胤裪、十四阿哥胤禎爲貝子,胤祉、胤禛、胤祺同爲親王。
這麼多的阿哥里頭,九阿哥胤禟和十四阿哥胤禎本該是郡王的,但一來,康熙怒斥胤禩的時候胤禟和胤禎衝上去給胤禩求了情讓康熙不喜了,二來就是他們兩個前頭都有哥哥,哥哥還有封了郡王或者郡王,所以康熙沒給他們封。
但多少都是有爵位的人。
康熙獨獨漏了老十三。
雲秀不知道他心裏頭是怎麼想的,或許就是覺得胤祥不好。
可這件事帶來的影響卻很深遠——胤祥府上本來就已經十分艱難了,如今又沒爵位,當然也就沒有俸祿,章佳氏還沒了,無法貼補他,一時之間更加窘迫了,兆佳氏急得都快拿自己的嫁妝出來應急了。
除此之外,更加讓胤祥崩潰的是——他的兩個妹妹,溫恪公主和墩恪公主,都在這一年亡故了。
溫恪聽說是難產死的,死在了八月裏,墩恪據說是病死的。
這兩個孩子沒的實在太湊巧了。
雲秀想了很久,忍不住問雲佩,她們兩個真的是病死或者難產死的嗎?
或許她把人想得太陰暗了吧。
雲佩沉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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