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閉第1天

作者:暮寒久
文/暮寒久/首發晉江文學城

  木車輪在平整的青石路上碾過,就算速度再怎麼小心,還是發出了吱呀吱呀不堪重負的聲響。因爲運貨,馬車沒裝頂,周遭卻被黑布圍着,看不清內裏,只瞧見一株嬌嫩的花苞怯怯探出頭來,還未綻放。

  有路人驚奇一眼,只一瞬,又被隨行的侍衛用傘遮住了。

  天街小雨連綿而下,大商正值一年之春。

  這是一輛從護國寺牽出來的馬車,經由憫空大師親自交代,上面放着的是送給當朝陛下的一株佛蓮,名喚碧絳雪。

  送給皇帝的東西,哪怕是一株不會說話的死物,也得仔細着照顧好了。

  侍衛偷偷看了一眼馬車,心中閃過憫空大師對此花的交代。

  “……蓮屬水,勿近火,要讓宮中內侍每日晨起以晨露蘊養,日中要曬足陽光,晚上記得搬回陛下內殿,免得它受蚊蟲侵擾……”

  知道的是照顧一株花,不知道的還以爲要照顧後宮的貴人娘娘。

  侍衛嘖嘖兩聲。

  只可惜……

  只可惜他們陛下是個不懂憐惜的人,身邊從不留沒用的廢物,這花能進皇宮無外乎是借了護國寺高僧的面兒,等進了前面那道門,是死是活還不是上面那位說了算。

  精細養花是不可能的,不給養死已經是天家恩惠了。

  “仔細着一點!馬上要過宮門了!”

  “——是,大人。”

  ……

  容穆感覺自己的腦神經跳的厲害,整個人就像是喝了假酒一樣暈乎,他費勁的動了動手腳,猜想自己這會兒可能已經在醫院了。逛個皇家園林還能把自己逛到古蓮池裏去,除了他應該也沒別人了吧——

  那可是兩千年純釀的淤泥,是陽城著名的歷史文化景點,別說景區掏不掏醫藥費,他撲騰那一陣不給人家倒賠錢都算不錯了。

  容穆想起自己的錢包不禁悲從中來,輕飄飄嘆了一口氣,卻驟然聽見有聲音在耳邊炸雷一般響起:“誰!”

  空氣一時安靜了下來。

  侍衛掃過趕車的馬伕,眉眼沉肅:“皇宮重地,嘆氣是想找死嗎?”

  容穆:“……?”

  ……等會兒。誰這麼缺德,還在他病房裏追古裝劇!

  “大人恕罪!並非是小的嘆氣,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啊!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是誰!”

  這股子音量混混沌沌,如同透過水質傳播一般,聽在容穆的耳朵裏,不僅無限放大,還自帶驚悚片擴散效果。

  怎麼回事……難道他腦袋被淤泥堵住了?

  容穆深吸一口氣,想要擡手按鈴,同時緩緩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腦袋頂上有一片又圓又大自帶紋路的綠帽子。

  ……

  ………

  馬車繼續前進,蓮葉一晃一閃,容穆宕機的腦袋緩慢反應過來綠帽——不是,綠葉上面還有一把舊*的傘。

  看起來像是用竹子和羊皮做的。

  出、出大事了。

  容穆狠狠的搖了搖頭,但外界看來,就是一株嬌花在悽風楚雨中可憐晃悠。

  他藉着這股子勁兒三百六十度觀察了一下週圍的環境。

  病牀,沒有。

  只有一口審美奇怪的大缸和彷彿下一秒就要散架的馬車。

  醫生,也沒有。

  旁邊跟着一個身穿黑色軟甲的侍衛,腰側掛着鋒利長刀。

  救——!他不是一腳踩到蓮池中去了嗎?怎麼自己也變成了一朵蓮花還被押送的樣子!

  天色陰沉,周圍宮牆高聳,長長的宮道彷彿一眼望不到頭,厚重的宮門在身後轟隆一聲關起,遮擋住了最後的光線。

  容穆蒙了。

  怎麼暈上一次,醒來之後連種族都變了!

  不不,這一定是一場噩夢……醒來就好了醒來就好了……

  容穆默默閉眼催眠,一直到馬車停下,他被兩個聲音尖細的人搬下去。

  “哎呦這傢伙事兒可真沉!連缸帶水得有個一百多斤了吧!”

  “是挺重的,珍品嬌嫩,大師還交代了一點養花法子……對了,這是憫空大師給陛下的親筆信,還請郎公公代爲轉交。”

  “好說好說。”

  容穆精神緊繃,眼睜睜看着自己被兩個小太監模樣的人搬到廊下,看那侍衛和車子毫不留情遠去,留他一個在這安靜到詭異的地方愣怔。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這已經不是他所在的時代。

  這裏不知道是歷史上的哪一段王朝,規矩森嚴天家高冷,來往都是頷首彎腰的內侍。

  而他,一朵新鮮晉升的白蓮花,正在這裏格格不入的杵着。

  容穆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一點點“擬人”的行爲,都要爲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他提着心臟環顧四周,還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就瞧見那個穿着深藍色衣服的公公走過來,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眼……也是,他現在能有一米都是好的。

  容穆屏氣凝神,聽見郎喜口中碎碎唸叨:“陛下今日恐怕又在乾坤殿批摺子,這大師的東西也不能擺在這兒,聽說還是株有靈性的佛蓮呢……”

  穿成佛蓮還不如穿成和尚!容穆都快變成一整個自閉表情包了,真怕自己忍不住再發出聲音被聽到!

  “你們兩個,過來,把這花先搬進內殿,我去看看陛下什麼時候回來,天都黑了——”

  “是,郎公公。”

  只一會的功夫,外面的寒風細雨就被豪華宮殿擋住,倒春寒來的厲害,容穆長舒了一口氣,空曠的寢殿響起一陣滴滴答答的清淩水聲。

  他揣着受驚的心臟,這會纔有時間仔細觀察自己。

  腿連帶着膝蓋以下都好像紮在了水裏,蓮花花杆徑直,上面沒有多餘的葉枝,容穆動了動,感覺自己好像被大自然削成了人棍……打住打住。

  但好在周圍幾片葉子都在聽他調動,根據零星信息,他這個花兒身體還是什麼大師送給皇帝的,也不知道送給皇帝幹什麼……賞玩嗎?

  一想到自己被人揉在手裏聞嗅的模樣,容穆就是一陣窒息。

  話說這皇帝長什麼樣子,該不會和歷史書上的一樣吧!容穆一睜眼都從人變花了,這會更是腦洞大開,思緒都開到了兩個美貌侍女扶胖皇帝的插畫圖中——

  “吱——”

  皇宮的門太大太厚重,就算常年保養,推開的時候也總是伴隨着這道令人心毛的聲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傍晚雨天,容穆總感覺這個皇宮死氣沉沉,根本沒什麼活絡氣兒。

  他費勁吧啦的回頭,首先看見的就是一雙黑紅相間的錦靴,往上是袍角衣襬,華貴金線走邊勾勒玄衣,明明是三種各自霸道的顏色,組合在一起卻誰也不搶誰,全都爲了襯托主人而存在着。

  花身太矮,又放在角落地上,容穆只得高昂起腦袋,看見那個深藍衣服的大太監低頭哈腰的跟在一個男人後面,收起的大傘上全是流水線,儘管如此,來人還是溼了半個肩膀,可見其身形高大。

  容穆再往上一看,詭異的默默一頓,蓮缸微微泛起漣漪。

  男人長髮盡數束起,許是接近夜晚,並未插上長簪,而是高高散落下來,朦朧光線下看不清眉眼,只能瞧見一截高挺鼻樑與下巴嘴脣。

  真正的天潢貴胄,就算是身處這樣詭異的場景,渾身也散發着來跪我的氣質。

  容穆縮了縮花苞,聽見對方開口第一句就是:“搬出去,醜。”

  那太監連忙“哎”了一聲,神態行爲貌似早就習以爲常。

  剛享受了半刻鐘溫暖的容穆:“……”

  “等等,憫空的信呢?”

  郎喜連忙停下動作呈上信件:“回陛下,在這兒呢。”

  商辭晝垂眼接過,單手拆開走到燭火下。朗喜沒得到新指令,他小心翼翼瞄了一眼主子神情,又看了看花缸,一時之間縮手縮腳,沒敢妄猜這位的心思,只暫退到了一邊服侍着。

  燭火靠近案桌,桌下就蹲着一個容穆。

  靠得越近,那股子威懾壓抑的氣息就越強烈,容穆知道,看再多紀錄片,讀再多歷史書都比不上真正的皇帝往身邊一站,更何況這個皇帝一點都不胖,滿身成熟的帝王威儀。

  那感覺真叫一個*。

  他的心臟逐漸加快跳動,又有一股陌生的、莫名的聖潔平和的心思涌了上來,容穆第一次當花,哪知道這是什麼鬼東西,情緒波動間就悄悄散出了一股極爲清冽的氣息。

  香遠益清,沁人心脾,好像無論身處多麼黑暗地方的人,都能被他一把拉回來一樣。

  商辭晝毫無察覺,他看着帶着檀香的信紙,憫空的字跡囉嗦又獨特。

  “碧絳雪性溫和,有靈性,與之相處可平心靜氣溫養心神,乃是萬中無一的名貴佛蓮,需小心將養……這一株是貧僧遊歷南代國遇到的,特進獻於陛下,爲此,還與南代國君結下了深厚淵源……”

  狡猾的神棍。

  說得好聽叫深厚淵源,不好聽就是國仇家恨。

  大商和南代本就不是多麼好的關係,多年前還曾經交戰過,大商國土更是十多年都養不活蓮花了,要養蓮,全都要從南代國進,再栽進缸裏才能勉強活一兩株,這還是在老南代王還活着的時候纔有的景象。

  新南代國君登位三年,不知道發什麼瘋,早就不允許私下販蓮了。

  商朝已經多年都沒見過這種花,甚至好多人都不認識還有這個花種。

  商辭晝冷笑一聲,眯起眼睛,順勢坐於塌上,一手垂在膝上輕點,一手拿着信毫不留情靠近了燭火。

  容穆擡頭,瞧見那飛灰旋轉飄落而下,落在了他圓潤綠乎的蓮葉上,好險沒糊他一臉。皇帝一定看見了,卻惡劣的一言不發,一動不動的盯着他看了半晌,燭火下逐漸清晰的眉眼深邃霸道,似刀鋒似利刃,眼中絲毫情緒也沒有,像是在評估一件商品究竟能爲他帶來多少價值。

  ……救了個大命。

  看着這張陰鷙俊臉上滿是近我者死的瘋批意味,容穆終於明白——他不僅倒黴的變成了一個“植物人”,還悲催的遇上了一個暴君養殖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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