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番外二
商辭晝還從來沒有見過,能在他身邊一炷香就沉沉睡過去的人。
容穆縮在偌大龍牀的一角,最開始的姿態還十分警惕,偶爾瞄一眼他,到後來可能是察覺到自己暫時沒有危險,慢慢就放下了懸着的心思,眼瞧着睏意抵擋不住的襲了上來。
儘管是在寢殿中,但他好像依舊畏冷,最開始只是腳在僭越,到後來扯過去了一大角被子,若不是錦被寬大,恐怕這會他已經暴露在了空氣中。
膽大包天肆無忌憚。
商辭晝是想踹醒他讓他下去跪着的。
最開始的確是這樣的想法,他以前也的確是這樣在辦事,更甚者,做錯事都到不了跪着這一步,膽敢戲耍皇帝,早就在剛纔就已經身首異處。
只是爲什麼呢?
商辭晝看着容穆那張俊俏異常的臉,還有滿室縈繞的淡香,難道真如同那個神棍說的那樣,人的情緒可以被一朵花所支配。否則他無法解釋直到此刻,他還能容忍腳邊窩着一個睡跡潦草來歷不明的人。
容穆結結實實的睡了一個安穩覺,質量好到他夢中都是香甜的氣息。窗外傳來內侍們的腳步聲,容穆眉頭皺了皺,日光灑在微微睜開的眼尾位置,他遲鈍一秒,一把掀開錦被坐了起來。
睡死過去了!
他是誰他在哪他在幹什麼!
他變成了一朵花,還被暴君養,這會還是在一不小心就要掉腦袋的古代王朝——容穆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掀開被子,想要看皇帝是不是被自己踹到了一邊去。
但掀開之後,除了他窩着的地方,其他位置一片涼意,顯然皇帝已經離開很久了。
容穆又開始痛苦面具,昨天一時情急撒了個謊,這會冷靜下來覺得自己真是漏洞百出,這皇帝一臉精明像,怎麼可能會真的相信?就算相信,只要一點查探就知道他說的全是假話。
事到如今還沒有拆穿他,恐怕是想和他對着演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麼作用,能讓一個瘋批對他網開一面。
容穆雖然暫時不明白自己的“用處”,但他看着一臉喜氣洋洋走進來的太監總管,和總管身後捧着飾品華服的小宮女們,還有門口那小內侍實在掩不住好奇的眼神,就知道皇帝一定是給他挖了一個大坑等着他跳。
果不其然,郎喜一開口就是恭賀的聲音:“侍君安好,昨兒夜裏陛下出來特意告訴奴婢,從今天起您就是陛下的貼身侍君了,陛下對您的表現很滿意——奴婢可從沒有見過陛下對誰如此寵愛,還能留在紫垣殿過夜,就算是西磬宮那幾位公子,都沒有您這樣的好福氣!”
容穆:“……?”
什麼?這黑心皇帝爲什麼要給自己安一個寵君的身份?
還有什麼……很滿意?這不是明擺着讓底下人誤會!看到幾個內侍曖昧敬佩的眼神,容穆只覺得一陣頭痛。
一朝穿越什麼事兒都沒幹,先把最大的統治者給得罪了。
昨晚皇宮裏那種詭異氣氛彷彿隨着雨水消失無蹤,陽光灑滿恢弘宮殿,眼前內侍笑意盈盈,容穆往牀邊挪了挪,立刻有宮女捧着錦靴過來,頭頸下伏跪下,雙手高舉着給他的鞋。
他張了張嘴巴,最終默默嘆了一口氣,伸手將這個看起來還沒成年的姑娘扶了起來。
郎喜在一邊看到,連忙上來搭手:“容侍君大善!還不快謝謝侍君?”
那宮女極其緊張的叩了一個禮,“奴婢明春多謝容侍君。”
一句話說完卻連眼睛都不敢擡,也不知道平日裏受了暴君多少精神磋磨。
容穆再一次真實的感覺到了古代王朝的森嚴階層,哪怕他只是和皇帝“睡”了一晚,在這些人眼裏,也是一步登天的存在,他略顯笨拙的套上靴子,擡頭就見郎喜一臉慈愛的看着他,那表情越品越滲人,容穆咳了一聲,開口道:“公公……”
郎喜頓了一瞬,聽見聲音看容穆的眼神更添了幾分原來如此,他笑眯着眼睛體貼道:“奴婢名爲郎喜,是陛下身邊的總管太監,容侍君以後有什麼事兒,儘可以招呼奴婢。”
話是這麼說,但容穆可不敢真對皇帝身邊的人呼來喝去,再加上他是從現代過來的,看見有些比他還小的宮女太監,心裏多少都有點彆扭。
容穆嘆了口氣,怎麼變成白蓮花,心思也跟着博愛了起來……等等,花?!
他的本體!
容穆連忙對郎喜道:“郎公公!昨晚那缸蓮花呢?”
郎喜笑道:“侍君喜歡那個?”
容穆對這個稱呼皺了皺眉,但暫時沒反駁,而是急忙點了點頭。
“那是護國寺住持贈與陛下的,陛下沒說怎麼處置,奴婢就先把它放在通廊裏了。”
容穆狠狠鬆了一口氣,還在這裏就好,離的太遠,他怕自己在皇帝跟前原地消失,到時候更解釋不清了。
“我……他,呃,陛下呢?”
郎喜神色曖昧:“侍君稍安勿躁,陛下昨晚連夜批完摺子早上又去上朝了,這會應該剛和朝臣們議完事,一會兒就會回來陪侍君用飯,陛下還專程留奴婢在寢殿照顧侍君呢。”
容穆:“……”
不是,這種似曾相識的,君王專寵的,妖妃劇情,竟然真實的發生在了他的身上?
可他們才認識一個晚上!
容穆敢肯定那瘋批不是真的喜歡他,他或許只是將自己當擋箭牌,或者想借寵殺人,讓他不知不覺死在後宮爭鬥中——郎喜剛纔還說了這皇帝后宮有人!
心內翻江倒海,容穆此刻真想讓黑心皇帝也體驗一下一千年的純釀淤泥,來感受一下他的痛苦面具。
容穆伸手拿過衣裳,揮退了兩個想要上前的侍女,走到屏風後邊胡亂套了上去,又將自己化形自帶的綠衣裳收好。等重新走出來,坐在鏡邊,纔算是真正看清了自己現在的模樣。
容穆在現代社會纔剛成年,大學纔上到一年級,從小到大雖然都有人誇他的容貌出塵,但他從不覺得自己有多麼好看。
直到此時長髮垂墜,眉眼如描,加上皇帝賞賜他的一件白色繡錦華服,坐在那兒不說話活脫脫一副公子端方的模樣,因爲從花裏出來,身上還帶着似有若無的清雅淡香。
別說皇帝見了不捨得殺,就算是容穆自己看了都覺得這是一張有後續劇情的臉。
古代的他……好像確實比現代更漂亮啊。
容穆摸了摸自己的臉,又往下劃了劃聲帶部位,怪不得,比起殺掉他,這樣一張臉不知道能爲皇帝帶來多少利益。
就和皇帝看他的本體一樣,他們在這位古代君王的眼裏,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利用價值。
容穆默默換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的腦袋又開始突突直跳,不知道是被黑心皇帝氣的,還是一晚上沒在蓮花裏的緣故,總之此時胸悶氣短,還有點餓得慌。
郎喜像是看出了他的不適,眼神警告了一些臉紅偷看的太監宮女,就領着容穆朝偏殿走去。
昨晚夜黑風高生死存亡之際沒來得及看清這個皇宮,此時緩步走過,才清晰的瞧見五步一樓十步一閣的佈景,只不過殿外無樹,只象徵性種了一點花草,容穆還瞧見自己的大花缸被移到了那旁邊放着。
一場夜雨過去,晨間的花瓣綠葉上凝了不少水珠,太陽灑在上面明亮閃爍,容穆看着看着,就突然有點走不動路。
更餓了。
他什麼時候飢-渴到對着一叢花都肚子叫。
郎喜見他停下,也不催促,腦中閃過陛下昨天夜裏說過的話。
“……嚴泯這個月已經是第三次上書,他因爲家中有一個待嫁孫女,盯着孤的皇后位有幾年了,這些年後宮裏雖養了一些花瓶,但遠不足以堵住衆人之口,”商辭晝說着漠然看了一眼身後,“裏面這個人,不管他以前是什麼身份,從今往後的身份就只有一個,就是孤的新寵君容穆,孤目前滿心滿眼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明白了嗎?”
郎喜連忙應下,但他明白這只是天子重新調整了一下棋盤。
他跟了這位主子十年,從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就服侍在身邊,從未見過陛下對誰產生過感情。早些年先帝在的時候還不太明顯,自從先帝崩逝,陛下登基,原先一些暗地裏纔會出現的兇戾性情直接不加掩飾的擺到了明面上來。
郎喜至今都記得,登基前一夜,本該是陛下終於得償所願的快意時刻,但那一晚他卻始終找不到這位主子,最後纔在東宮的舊殿裏發現了對方,當時即將登位的陛下居然特意跑回潛邸睡了一覺,一覺起來神色如常,登基祭祖面見百官,然後做了當皇帝后的第一件事。
將剛成爲太后的養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殺了個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沒洗刷乾淨,那血沒有流在法場,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門前,當年場面慘烈無比,陛下卻終於露出了一點笑意。
百官爲此驚慌失措,暗地裏都懊悔扶了個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豐滿。
黑甲天子衛是陛下多年前就祕密培養的親衛,紅甲長翎衛裏更是拿捏了京都絕大部分嫡出子弟……歷朝歷代都是娶貴女入宮平衡朝堂,到了陛下這裏直接換成了人家的兒子入伍,這一招着實讓百官安靜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隨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裏還與養母親近的天子,爲何會怒而變臉殺了對方几百口人,連戚氏宗祠都讓騎兵夷平了。
陛下素來睚眥必報,這該是怎樣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緒,嘆了口氣,陛下近些年脾性越發難解,外人只當他穩坐江山,可誰人知道皇帝並沒有多愛這個江山,好像只是隨手治理着一樣。
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來懵懂無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挾嚴閣老的位置上,嚴家女驕縱刁蠻,聽說已經害了西磬宮裏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憐美人,讓這位神祕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時日吧。
這古代宮廷如此森嚴,在皇帝面前當差時時刻刻都要注意,這些人都沒怎麼見過容穆這般靈動活泛的人。
他好像一點也不怕陛下,這大商人人都畏懼的皇宮,在這位貴君的眼裏宛如農家小院。
容穆咳了兩聲,還不怎麼習慣指揮別人,只好自己蹲下,嘗試抱着自己本體挪個地方。
明春連忙上來攔住他:“公子不可——”
容穆一頓,擡眸看向小宮女:“怎麼?”
明春羞怯道:“公子是陛下寵君,怎麼能做這些粗俗的事,您招會一聲,自有侍衛去辦的。”
容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氣,慢慢站起身來拍了拍手:“明春。”
明春連忙“哎”了一聲。
容穆認真的看着她:“別人都不敢改口叫我公子,你倒是將我的話聽了進去,你就不怕郎公公懲罰你嗎?”
明春眼神飄了飄,行禮請罪道:“奴婢只是覺得……覺得公子這般風姿綽約的人物,說什麼都是對的,明春感激公子,不願公子爲什麼事作難。”
容穆心內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只是一小點的善意,就足以讓這小姑娘對他如此掏心掏肺,這皇宮到處都是心眼,倒是誤打誤撞讓他遇見了一個還沒被污染的小白紙。
容穆叫了兩個侍衛,侍衛們今早跪了一早上,這會目不斜視的照着容穆的吩咐將花缸搬到了寢殿門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容穆見他們又僵硬站回原來的位置,纔在走廊下同明春隨口閒聊道:“曬了一天太陽腦袋都不太清楚了……明春啊,現在是哪一年?”
明春驚了一瞬,隨即眼神帶上了憐惜瞭然,容公子雖長相俊美不凡,但好似心智不太齊全。
她小聲道:“如今是大商七年。”
容穆皺眉,大商?
歷史上有這段嗎?難道他真來到了一個架空的地方?
容穆又問:“那當今陛下……”
明春貌似是一個隱藏的帝王粉,提起皇帝她的話語明顯多了起來:“我們陛下正值盛年,如今纔不過二十有三,陛下英明神武文武雙全,登基後雷霆手段治理朝政,大商眼瞧着有了盛世氣象……”
容穆:“……”比起明春的彩虹屁他真是自愧不如。
不過那暴君還真有治理江山的手段?怎麼看都怎麼是一副江山殉我的瘋批模樣吧。
明春接着道:“我們陛下雖看似不好相處,實則給底下人的份例比先帝豐厚許多,每月還有省親日,陛下還潔身自好,奴婢在紫垣殿當差一年,從未見過陛下帶其他人回來過,更何況與他人同寢,侍君儘可安心。”
容穆對皇帝潔不潔身沒興趣,他現在感興趣的是自己到底處在一個什麼樣的大環境下。
“那,周圍還有其他國家嗎?”
明春自豪點頭:“有的,南邊還有個南代國,西邊有個西越國,南代人多身形高瘦喜好文雅之物,西越人野蠻專橫,被陛下追着打了幾次才老實了,而我們大商位處中原,物產豐饒疆域遼闊,是三國中最強盛的國家。”
容穆在心底默默唸了一遍南代西越,開始思索陪暴君演完戲後,該往哪個方向跑才能安居樂業。
他正要再開口,就聽明春接着道:“公子喜愛的那缸蓮花,恐怕就是從南代國運出來的。”
容穆側目:“你怎麼知道?”
明春臉上帶着懷念之色:“奴婢沒進宮前,家裏就是養蓮的人家,家中曾有南代的養蓮師傅教導,後奴婢的父母親學成,種得一手好蓮藕,奴婢那時經常同母親一起做藕粉販賣謀生,可是後來……”
關係自身,容穆趕緊道:“後來怎麼了?”
明春神色暗淡了下來:“那都是奴婢小時候的事情了,十年前奴婢才七歲,家中蓮池一夜之間死了大半,勉強活着的也在幾日內枯萎,人人都說天生異象,奴婢的父母沒了營生,無奈之下就將奴婢賣入了宮中,才得了一筆救命錢。侍君有所不知,您喜愛的那缸蓮花,是我們大商皇宮近十年唯一成活的一株,要是更小些的孩子來,恐怕都不認識這是什麼花了。”
容穆內心一片驚濤駭浪,怎麼會這樣,照明春的說法,大商位處中原富地,曾有養蓮的歷史,沒道理後來種不活蓮花,這根本不科學啊!
“那南代爲何有蓮?”容穆問道。
明春低聲道:“南代世代養蓮,宮廷貴人尤喜蓮花,甚至到了癡迷的地步,那浩劫並未波及南代,只在大商國土肆虐。當年先帝下令,再不許百姓提起這類妖花,一方愛蓮一方恨蓮,導致大商與南代多年來關係都非常危險,直到陛下登基,這禁令纔有所鬆動,但仍舊是存在的,是以奴婢們往日都不敢說起這個。”
容穆下意識看了一眼走廊下的碧絳雪,這花有一個極其文雅的姓名,一朵花能被賦名,可見將它辛苦培育出來的人對它的珍視與喜愛。
而他,現在是這株碧絳雪真正的宿主。
所以……自己原來是從南代國出來的?
容穆心念百轉,一時之間頭腦嗡嗡直響。
原以爲皇帝是個神祕黑洞,他自己倒是也不遑多讓。
而且他還有一個更大的祕密,這裏任何人,包括皇帝都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一個人,竟然就是從“妖蓮”中出來的男妖精。
這馬甲真是披對了!
容穆狠狠吐出一口氣。他就覺得昨晚皇帝看他本體的眼神不正常,合着他的本體還是從敵國出來的,這暴君沒一怒之下放火燒了都是仁慈。
明春多的也不敢再說,只得又轉回話題,提起了皇帝的事情。
“公子心性仁善,陛下定能看出來,只要得到陛下寵愛,這大商皇宮就任由公子走動了。”
容穆苦笑。
他哪裏是想在這皇宮走動,他現在恨不得離瘋批皇帝十萬八千里遠,最理想的生活狀態恐怕是找一個誰都不認識他的地方,抱着自己的祕密在古代安穩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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