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想開第46天
scriptread2;/script嚴華凌一瞬間以爲自己看到了一支挺得筆直的花杆。
“我怕,但陛下寵幸我,各位小姐們心中若是已有良人就不必害怕了,陛下眼中只有我,不會瞧見其他人,”容穆聲線極其溫潤動聽,“你們慢慢玩,我先回去了。”
他這段話不卑不亢,周圍的貴女們或多或少都聽了個清楚,其中含義稍作理解,就知道這位侍君是怎樣一番玲瓏菩薩心思。
嚴華凌神色複雜,正要回頭和小姐妹說話,就見一圈平日裏高不可攀的小姐妹們粉面飛霞,癡迷的看着容穆遠去的身影……她們分明剛纔還在傾慕陛下!
甚至就連亭子裏那三個基本不與旁人走動的侍君,都不由自主站起來,瞧着那人離開的方向。
嚴華凌深吸了一口氣。
她們這些人從小就開始嚮往將來會嫁一個怎樣的兒郎,恨不得將所有美好想象都堆砌起來,只可惜如今男子大多狂妄自大總想着以夫爲綱,因此貴女們只能做做閨中小夢,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遇見一個溫文爾雅尊重妻子的好夫郎。
以前確實只是想象,但現在,卻好像夢中人從境中出來了一樣。
這位容公子,好一個“籠絡人心”的本事。
容穆走得極快,甚至什麼時候將明春拋下了都不知道。
離開春日賞花宴,一方面是因爲他心底因爲嚴華凌的話莫名浮躁,一方面是想盡快回到紫垣殿。
時日已到正午時分,他出來已經快一個時辰,第六感告訴他必須儘快回去蹲在碧絳雪身邊補充太陽能,否則很可能會出現大白天大變活人這樣恐怖的事情。
心念百轉之間,突然又想起了今早皇帝出門前遞給他的那杯晨露。
那是皇帝知道他早晨起來要喝露水後,特意吩咐郎喜收集準備的,以免他每天都得蹲在花叢中神經病一樣的“喫早餐”……
這暴君,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容穆搖了搖發痛的頭,剛喝下肚的那杯酒這個時候纔開始作怪,只是一個眨眼的間隔,就朝前面本該能避開的樹上撞去。
但預想中的疼痛並未襲來,額前被墊上了一個佈滿薄繭的手掌,容穆暈暈沉沉的擡頭看去,就瞧見了一張分外面生的臉。
但下一刻,他立刻反應過來這是誰。
“侍君別來無恙。”男人收回手掌,抱拳行禮。
容穆慢吞吞的“哦”了一聲,瞧着面前這身精緻的黑甲,“原來是李少將軍……少將軍在這裏,是在等什麼人嗎?”
李隋川並未看容穆的臉,而是側眼瞧着旁邊的一棵樹,“只是恰巧路過。”
或者說陛下吩咐他查探這個人,他實在查不出來什麼東西只好再來接近一次。
容穆點了點頭:“那我就不堵將軍的路了,先告辭。”
李隋川剛要張嘴,就眼睜睜看着容穆身形筆直的走出了一個曲線,直直衝着路邊的小湖而去。
他看着那搖晃的身影瞳孔緊縮一瞬,剛伸出手,旁邊一截華貴的黑色衣襬就比他更快的探出去,一把拉住了那稀裏糊塗闖禍的少年郎。
李隋川怔住,隨即反應過來低頭道:“陛下恕罪——”
說着他眼尾餘光不經意看見容穆袍角上的暗紋,繁複又獨特的重瓣蓮花圖案在李隋川眼中閃了一下。
商辭晝沒理他,面色微妙的將蔫了吧唧的容穆揪着轉了一圈,往前嗅了嗅,“郎喜。”
郎喜連忙上前:“陛下。”
商辭晝:“先回去準備醒酒藥,一顆糖都不準放。”
郎喜連忙告退。
又被皇帝拎了起來,容穆的衣領將脖子勒住,他不舒服的拉了拉領口,像是才瞧見商辭晝一樣。
“嗯?陛下好哇,喫飯了嗎?”
商辭晝面上沒有一絲笑意:“孤是讓容侍君去參加賞花會,不是品酒會。”
容穆擺了擺手:“現在什麼場合不得先喝兩杯打開話題嘛。”
內侍們離的遠,只有清晰聽見這句話的李隋川又將頭低了低。
容穆後知後覺頭昏腦漲,只想趕緊回去曬太陽充電,於是一把將象牙球拍在了皇帝的胸口,開口道:“臣幸不辱命,從嚴小姐那裏爲陛下騙……呃贏回了賞花宴獎品,陛下可以盡情和朝臣秀恩愛了,包括陛下那三個藍綠紅,沒一個美得過臣。”
一旁的李隋川實在站不住了,告了罪轉身沒了身影。
皇帝身上可能是沾染了碧絳雪的味道,容穆覺得自己離本體太遠而產生的不適感稍稍平復了一點,隨後他擡手拍了拍商辭晝的胳膊:“陛下,會不會抱?兩個手都動一動,不要跟拎着一個盆栽一樣。”
商辭晝沉默了一瞬,最終還是將另一隻背在身後的胳膊穿過容穆的腿彎,毫不費力將人攬了起來。
少年口中發出一聲舒適的喟嘆。
商辭晝冷臉:“不要用這個嗓子發出奇怪的聲音。”
容穆又用象牙球拍了拍皇帝的肩膀:“我倒是也想……回寢殿……走陽光下,臣要曬曬太陽,好長高。”
商辭晝掌心滿是清瘦的壓感,他像是從沒有這樣抱過人,渾身都散發着一股彆扭的黑氣,腦中又閃過這人剛纔差點摔進小池裏面的畫面。
李隋川從小看似沉穩實則心眼多的厲害,從不會多管閒事,商辭晝都快忘了他着急起來是什麼模樣。
從宮女到內侍,再到他的少將軍,這宮中誰不是人精——難不成真是因爲這張臉?
好像除了他,容穆與誰都能融洽相處。
皇帝嘴角下壓:“你還敢與孤提條件,若不是孤正好路過,你的午膳就喫池塘裏的黑泥吧。”
容穆正想說李隋川也在,就想起這人醋起來真要命,於是默不作聲的將話茬嚥下去。
他感受着碧絳雪的氣息越來越近,心中更加安定下來,睜開被太陽曬得暖呼呼的眼皮,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暴君。
這皇帝長眉鋒利,其下生了一雙極致的薄情眼,冷心冷肺還瘋批,真是想象不出來這人若是真正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麼模樣。
商辭晝也看了他一眼,兩人目光對視的一剎那,容穆瞳孔中好像有紫色的光流轉了一下。
那股極其好聞猶如蓮花一般的清淡香味又繚繞在鼻端,商辭晝腦海中卻針扎似的疼了一瞬。
他皺眉邁過寢殿的門檻,懷中的少年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口。
“陛下。”
商辭晝嗯了一聲,“說。”
容穆看着他,語氣輕輕問出了一直憋在心裏的一句話:“陛下萬人之上,但有沒有那麼一刻,是真心對待過他人的。”
商辭晝猛地頓住了腳步。
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烏追也知道那車駕中的香香不能再碰了。只是動物在某些方面比人敏銳,烏追一改往日追着商辭晝跑的路數,開始往容穆身邊湊。
容穆一朵花掀開車簾看見烏追那馬兒特有的大板牙,心中就是一陣不寒而慄。
活了兩輩子,沒想到還有一天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馬嚼着吃了。
容穆撐着腦袋,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陛下,東宮寢殿隨我挑選嗎?”
商辭晝看着他坐沒坐相的模樣,手尖緩緩摩挲了一下,“除了孤的主殿,和上了鎖的地方。”
容穆坐不住,傾身問他道:“好不容易能從皇宮住出來玩,聽說太子的府邸比起皇宮也不遑多讓,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
“你倒是心態好,”商辭晝垂眸看他,“你知不知道,一旦被人發現‘容侍君’住進了孤不要的舊宅子,你會被人怎麼說嗎?”
容穆看起來比在皇宮陪着他開心不少,“說我失寵?說我命不久矣?還是會說保不定明天陛下就會把我殺了?”
“從皇宮出去容易,但再進去難如登天,一旦你失了皇寵,那些暗地裏盯上你的螞蟥就會一窩蜂的撲上來,到時候容侍君可不要找孤哭訴。”
容穆面色鎮定,什麼螞蟥來他都不怕,來的都是人,他一個不是人的爲什麼要怕這些肉體凡胎,不裝神弄鬼嚇唬人都不錯了。
“這些事就不用陛下操心了,”少年言笑晏晏,面上一點也看不出自己被調查被試探的不滿,“我這人就算是走到絕處也能逢生,目前最大的煩惱來自陛下您的喜怒無常,陛下若是真心待我一些,我纔是真的謝天謝地。”
商辭晝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車駕沒一會就停在了東宮朱門前。
李隋川瞧着這裏一切如舊,只是人早已不是當年的人,難免就有些感懷在心,也不知道陛下爲什麼要將容穆放在這裏,這裏除了日常灑掃的小侍,平日裏就如同死殿一般。
容穆探出腦袋:“到了?”
李隋川眼神複雜:“到了。”
容穆避開烏追的大腦袋,從車子上跳下來,不在皇宮的時候,他總是顯得更自在活潑一些。
車簾被別在銀勾上,商辭晝身形端正的坐在馬車裏,看着少年走上前摸了摸東宮的大門。
硃紅色門威儀厚重,彰顯着大商儲君的氣勢。容穆好奇的跳起來拍了拍上面的門環,白皙手指與之形成強烈的色差對比,又過了好一會,纔有一個老僕出來打開了門。
東叔揉了揉發睏的雙眼,不知道外面又是哪個小公子膽大包天的來驚擾東宮,待朱門開啓了一條小縫,一雙帶笑的微翹眼眸就與他對上了視線。
容穆有模有樣的行了個禮,“老伯您好,我是奉陛下之命,來此短暫居住的容穆。”
東叔老眼昏花,辨認了好一會才道:“走走走,陛下才不會過問這裏,小公子去別處玩,這裏不要再來了——”
容穆連忙用手別住門:“哎等等——”
“東叔。”
劉東一愣,擡頭看去,才瞧見了高頭大馬上的李隋川。
“少將軍?您怎麼會來這裏?!”緊接着東叔渾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一直安靜停在門外的黑色馬車,半晌,竟然有兩行渾濁淚水流了下來。
容穆看這位老人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走出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太子府的石階上。
容穆微微一愣,就聽見這位東叔以額扣地道:“老奴恭迎陛下,陛下萬安!”
分明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容穆卻從中聽到了那滿含心酸的感情,彷彿自太子登基,這處就再未迎接過主人一樣。
這位東叔,想來應該是商辭晝童年時的舊僕人。
半晌,一雙黑靴停在了東叔的視線中,接着一隻手將他扶起,商辭晝的神情在暮色中看不清楚,但容穆卻感受到了這人站在這裏那種詭異的安靜。
商辭晝沉聲道:“孤許久不來,東宮一切可好?”
東叔邊哭邊笑,比容穆還顛三倒四:“蒙殿下關懷,一切都好一切都好,舊僕皆在,殿下的寢殿也乾乾淨淨每日薰香,道路每天都有奴婢清掃,玉湖的水在幾場春雨後也漲起來了,往年都只是黑焦淤泥,今年不知從哪裏游來了一些錦鯉……都是好兆頭啊!”
李隋川在一邊咳了咳,拉住激動的老奴僕道:“東叔,你睡迷糊了,殿下已經是陛下了!”
東叔渾身一震,忙又要跪下請罪,卻被商辭晝攔住。
“無事,孤不問罪。”
容穆詫異的看向商辭晝,這人……對東宮的態度不太像是平日裏冷硬詭譎的作風。
也不是想象中全不在乎的模樣,反倒像是刻意不願面對不想提起。
東叔激動萬分,等回過神來就想起了方纔敲門的容穆,他回頭找了兩圈,纔看見少年抱着手臂靠在太子府的朱門前,神態閒適自在,彷彿回了自己的家門一樣。
東叔眼前一陣恍惚,過了幾息才彎腰行禮道:“不知公子竟是隨陛下而來,方纔是奴失禮了。”
容穆忙站直身子:“沒事沒事,呃,我怎麼稱呼你?也能叫你東叔嗎?”
劉東抹了一把眼淚:“公子不嫌棄老奴就行。”
容穆笑了笑,朗聲道:“那怎麼會,東叔,我是容穆!從今天起,我就要暫時住在這裏啦,哦,還有我的花,我的人和我的花一起,全都要搬進太子東宮!”
東叔連着“哎”了兩聲,心底見到舊主的激動還不能平復,看着李隋川從馬車上小心翼翼搬出來一缸大蓮花。
精緻的花苞映在朱門的背景下,純潔無瑕隨風晃動,讓人心生憐愛,不由得爲這樣的鮮活注目。
東叔忙上前搭手,將碧絳雪搬到了朱門前,商辭晝看着他們的一系列動作,眼神遙遠深邃,竟然好似在憑空走神。
容穆見他們忙碌,走上前拍了拍皇帝的手臂:“陛下?可是對放我出來反悔了?”
商辭晝眼神晃了晃,轉眸看向他:“不,是孤忽然想起了一樁舊事。”
容穆隨口道:“什麼事?”
商辭晝默了半晌,才低聲開口,他的聲線磁沉,混着傍晚的涼風,無端讓人心生毛意。
“孤只是想起來,七年前,在這裏,孤株連九族殺了戚氏整整三百八十六口人,那日砍的腦袋最後累成了一個京觀,淌的鮮血從孤腳底下一直延到了昌平街,三日過去腳底都還是黏的。東宮舊人被嚇得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就只有忠僕劉東和幾個死侍。”
容穆凝住,不知爲何覺得此刻的商辭晝竟然有一分恍惚,他不由自主放輕聲音:“陛下爲何如此動怒?是因爲養母不仁嗎?”
商辭晝黑色的袖擺微微浮動,金玉腰帶勾勒出勁瘦的腰線,他緩緩道:“養母不仁,生父不義,兄弟相殘,如置身業火,燒的孤心肺沸騰,逼着孤登上了龍椅。”
容穆在這一剎那,無比清晰的聽見了自己心臟逐漸快速的跳動,那感覺並非心動,而是另一種奇怪的,難以捉摸的……感同身受。
碧絳雪……竟然也有共情功能嗎?
這暴君過往經歷容穆有所耳聞,但身臨其境總是比道聽途說來的更要有衝擊力。
商辭晝垂下眼眸,鋒利神色盡數斂去,“戚氏有一子名爲商辭榭,是孤同父異母排行第四的皇弟,他那時慣會戲耍孤,孤不與他一般計較,但他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因爲這件事,你猜孤將他如何了?”
容穆不語,但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沒什麼好下場。
“孤登基後分封諸皇子,唯獨他,被孤千刀萬剮,宰了個痛快,哦……還是在他那僞善的母親面前,孤雖然忘了當年商辭榭到底做了何事,但至今想起來這場刑罰,都爲戚氏那殺豬一樣的慘叫而愉快不已。”商辭晝說着面上帶上了詭異的笑意,“自那以後,人人都怕孤,就連李隋川都說孤變了,只有這幾個東宮舊人,還當孤是當年事不做絕的太子殿下呢。”
容穆的胸膛好似破了一個大窟窿,呼呼的灌着冷風,碧絳雪的功效有這麼明顯嗎……?
他看着這樣的商辭晝,竟然覺得還是與他對嗆時的暴君更好一些,最起碼那個時候,商辭晝不是這樣死氣沉沉拒人千里的模樣。
“……抱歉。”容穆突然道。
皇帝看向他:“爲何道歉,你又沒有做錯事,反倒是孤在不停試探你戲弄你利用你,惹你生氣,讓你住進這廢宅東宮。”
容穆抄着手站在他身邊,腦袋剛好到皇帝肩膀上一點。
“我爲我曾經衝動說過的一句話而道歉。”容穆看着眼前寬平的石板路,難以想象當日是如何慘烈:“陛下立於萬民之上,庇佑一方黎民百姓,就算身邊的人不愛您,但因爲陛下英明治下而有了好生活的百姓會愛您,還會感謝您,陛下孤僻冷漠以爲不得他人所愛,想來是沒有感受過百姓那種最真誠的信服。”
商辭晝微微轉頭,看向身邊衣袂翩翩的少年。
“我至今還能好好站在這裏,也是仰仗陛下泄露出的那一絲仁善,陛下恐怕不太瞭解我,我若是真的不想理會一個人,是絕對說不出暫住舊宅這句話的。”
容穆臉上表情一如既往的純善,“我會如同來紫垣殿一般,神祕出現,再神祕消失,叫陛下上天入地也再找不出第二個容穆來。”
商辭晝看着他:“你果然有孤不知道的祕密。”
容穆無所謂的點了點頭:“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陛下好奇也沒用,除非對我嚴刑拷打,或許我扛不住詔獄酷刑會吐露出來一點……陛下要那樣做嗎?”
商辭晝微微歪頭,方纔想起舊事的不悅不知何時消失,只剩下了眼前人狡黠機靈的鮮活眉眼。
可能是東宮舊物讓他心中微動,商辭晝破天荒說了一句心底的真話:“對你,孤不想那樣做。”
容穆嘴角緩緩勾起,最後實在忍不住露出了一點潔白的小虎牙,他眼神明亮極了,看着商辭晝道:“正因爲我知道陛下不會殺我,偶爾還會護我,所以我雖做不到立刻對你感恩戴德,但也絕不會真的恨你。”
“或許有一天,我也會和那些受到恩惠的百姓一樣愛你……只要陛下相信別人,以真心相待。”
容穆說着晃了晃手:“陛下,握手,會不會?”
商辭晝眼睫動了動,頭一次覺得東宮門前並沒有多麼陰森,東叔特意點亮了高大的正門府燈,兩人的身影在燈下逐漸交融。
像在鎏金懸燈樓一樣,容穆又一次心存不忍,主動靠近了給他製造麻煩事的商辭晝,少年瘦白的手指握住了皇帝骨節分明的大手,微微搖晃了兩下,感受到對方僵硬的動作笑彎了眼睛。
“來找我玩啊陛下,找我喫飯也行。”
商辭晝看着那笑眼,不知爲何,嘴角不自覺動了一瞬。
容穆藉着剛纔用過的清水,擺了擺棉布巾子,走上前半蹲在牀邊,替商辭晝擦了擦他染血的手指。
這皇帝瞧着兇,實際好似可憐巴巴的。
商辭晝沒看他,眼光虛虛的定格在亭枝闕的燭臺上。
這個時候容穆反倒不知道要如何開口了,畢竟這個地方,怎麼看怎麼都是商辭晝最不願面對的地方。
說什麼都是錯。
突然,商辭晝開口道:“劉東。”
東叔忙上前:“陛下?”
商辭晝看着他:“你在這裏,待了多少年了?”
東叔渾身一震,隨即跪下:“回陛下的話,老奴自陛下出生起,就被皇后娘娘選在了這東宮。”
容穆緩緩將染血的白帕捏緊,知道商辭晝這是想問什麼了。
果不其然。
商辭晝道:“那你該是在這裏待了整整二十三年,這二十三年,孤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東宮生活,但爲何,孤卻從不知道這東宮中,竟然有這麼多被先帝列爲禁花的東西出現,就連大門口的燈籠,都明目張膽的掛着金龍逐蓮圖。”
劉東神情逐漸變得蒼白又痛苦,他啞聲道:“回陛下,這都是當年……蓮花尚未在大商死絕的時候,東宮專程請南代的師傅打造的。”
商辭晝緩緩眯起眼睛,聲音又低又冷:“撒謊。”
劉東手臂顫抖了一瞬,不敢直視天顏,“陛下恕罪!”
容穆見狀嘴巴動了動,還未來得及開口,窗外就有一隱衛飛了進來。
來人一身暗色衣裳,抱拳跪地道:“陛下,那人行蹤詭異似有妖術,出了東宮就朝着護國寺方向去了,屬下們一路追到護國寺大門口,但那小沙彌說什麼都不讓屬下們進去,說會叨擾佛門聖地。”
商辭晝閉了閉眼睛,容穆在旁邊十分清晰的聽見他緩緩吸了一口氣。
有的人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動着周圍人的心情,尤其是在這樣的一個時代,商辭晝就算是聲音大點這些人都要擔心掉腦袋。
更何況是這樣隱而不發,明眼人都知道他心情不妙的狀態。
隱衛小心擡頭:“陛下,可要帶人進去捉拿?”
只見商辭晝眼神虛虛的籠在紅木牀的雕刻上,半晌纔開口道:“不必了。”
容穆驚訝的側過眼睛。
不必了?
就這麼放過了?
這還是商辭晝嗎?
隱衛令行禁止迅速告退,等太醫的間隙,亭枝闕一時之間落針可聞。
就當容穆以爲這件事真就這麼過去的時候,就見商辭晝看過他,又看向始終跪在地上的東叔,冷冷的笑了一聲。
“東叔……”
劉東渾身一顫:“老奴不敢當!”
商辭晝卻繼續道:“好多年沒這麼叫過你了,你和郎喜不同,是我母后爲我安排的家僕,我將你獨自留在這太子府七年之久,你可曾恨我怨我?”
劉東早已老淚縱橫:“陛下,皇宮是天子居所,但這東宮卻是您永遠都可以回來的地方,陛下將老奴留在這裏,就是對老奴的信任。”
商辭晝臉上表情轉瞬陰冷:“孤信任你,那你爲何不給孤說實話呢?”
劉東緊緊咬着牙齒,幾乎感覺到了一股血氣。
商辭晝:“孤今日思來想去,覺着心裏稍有些蹊蹺,是以纔會折返回來,沒想到孤多年不踏進東宮,只進來這麼一次,就發現了一個將東宮當後花園一樣的不明人物,還發現……這麼多年來,你竟然一句都未曾和孤提過,孤當年是如何喜愛這被先帝禁了的蓮花的。”
“這雕刻的手法痕跡,燭臺擺放的位置習慣,還有這些掛畫、裝飾,孤幾乎都要以爲這世界上還有另一個我存在,否則怎麼解釋這些都與孤的手法如出一轍?”商辭晝語氣逐漸又低又快,“登基七年,本以爲早已經擺平了這大商的角角落落,不曾想到最後戲弄孤的,竟然是最爲信任的東宮!”
哽咽聲驟然響起,劉東匍匐在地狠狠的磕了幾個響頭,這纔敢開口道:“東宮絕不會背棄陛下!”
商辭晝嘩啦一聲打翻了一個擺件,擺件爲金鑲玉構造,徑直摔在了容穆的腳底下。
“這就是你說的絕不背棄?”
容穆從方纔起就一言不發,此時默默的撿起這珍貴的小東西,就聽見劉東接着道:“老奴以前不是不說,是不敢說不能說!陛下離開這東宮七年!走之前鎖了這裏,最後囑咐老奴的話就是守好根基,不論還有沒有人回來,都要將這裏打理的妥妥當當,老奴一直謹遵旨意,就算陛下多年過去再不過問東宮,也不敢有一絲懈怠……陛下恕罪,老奴並不爲這七年的隱瞞而後悔!”
商辭晝的怒氣幾乎浮現在了表面,他輕易不爲外事所動,就容穆看來,他來這裏從未見過商辭晝有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候。
scriptapp2;/script
(。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