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而高晏依舊一無所覺，面前三層點心瓷盤裝盛着各式甜品，她正小口仔細品鑑碟子裏的小煎餅。
會場氣氛忽變，在場的女眷不約而同地動作拘謹了起來，高晏剛坐正身子想說是不是少將夫人趙月吟來了呢，身側沙發忽然一陷，高晏扭過頭僵在了原地。
一襲黑色燕尾長裙的趙敏儀在她身側坐下了，手上盛着香檳的高腳杯在燈光下泛出貴氣的光澤，她低手輕輕碰了下高晏放在几上的青花瓷茶具，兀自悶了一口，笑道：“司夫人，好巧。”
“好…巧啊，趙小姐。”高晏勉強擠出了個笑容，震驚多於其他任何情緒：這種軍官夫人的沙龍，一般不會邀請除軍界外的人士參與，更遑論這是少將夫人的沙龍了。
“看來你就是敏儀口中說的那位朋友了，難怪敏儀總說我很快就能見到了，原來是偵查處處長司淵的夫人。”
一道沉穩的女聲在她頭頂響起，高晏起身對上了來人的目光，一瞬後垂眸謙卑地道了聲：“趙夫人。”
趙月吟一身墨綠旗袍，端的是雍容大氣不怒自威。
“大家都坐下吧，今日叫大家來就是爲了閒聊放鬆，不必拘謹，我嶽宅的糕點古茗，隨意享用不必客氣。”趙月吟笑着看向高晏，“司夫人也坐，我也想和你聊聊。”
高晏被這話說得猝不及防，卻還是莞爾回道：“是晏晏的榮幸。”
會場內其餘夫人見趙月吟帶着個年輕女子在高晏那桌坐下了，皆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看來這就是少將夫人家的那位表小姐了吧。”
“據說那表小姐是留洋歸來的，好似叫趙什麼敏…”
“趙敏儀。”
“對對對！”
“沒想到少將夫人還是如以往那般雷厲風行，一點軟釘子都沒給高晏喫，直接就大刀闊斧直入主題了。”
“這別是又要氣哭一位夫人吧？”
“氣哭又怎麼樣，司淵大校難道還會來爲她鳴不平不成？”
大廳內的話題霎時便聚焦在了高晏的私生活上，幸災樂禍的目光與話語不時射向高晏。
高晏和少將夫人短暫交流了幾句後，覺着信息量太過巨大她需要個緩衝時間，便道了聲歉，起身在侍女的帶領下，往衛生間去了。
有些好事者見高晏離座，互相給了個眼神，端起几上的香檳也默默離開了會場。
跟着高晏來到衛生間後，他們也沒進去，只是在門口碰了個杯，故意將他們方纔討論的內容又重複了一遍。
放大了音量，確定在裏面的高晏是可以聽見的程度。
這麼做並沒有別的原因，僅僅只是爲了看見高晏崩潰的樣子，他們就心滿意足了。
裏面忽然沒了動靜，二人相視一眼正想上前看看情況時，衛生間的門忽然開了，是以極大的力道從裏面推開的，一身蔚藍洋裝的女人被這太過突然的動靜嚇得往後倒去，慌亂之中拽住身旁一身碧綠洋裝的夫人，二人一同狼狽地跌在了地上。
看着一身奶白色長裙的高晏優哉遊哉地從裏面走出來，二人便知她是故意的，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高小姐，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你這麼捉弄我們，不合適吧。”
這稱呼…高晏眯了眯眼，似乎是斷定了自己會被司淵休棄下堂一般，侮辱性極強。
“您二位也知我們之間無冤無仇啊，既是無冤無仇，你們又爲何要如此言語中傷於我。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難道只有傷害別人才能讓你們無聊貧瘠的生活獲得一絲快感嗎？”
“真是，可悲極了。”
高晏雙手環抱着胸，居高臨下地睨着他們，坦誠的目光中是深切的憐憫，彷彿他們真是她話中毫無人生信念的可憐蟲，這個認知深深地刺痛了她二人的自尊，反應過來高晏已經離開衛生間後，他們二人忙起身追了出去。
沙龍雖說是大家放鬆的地方，但其實並不能高聲暢談，是以方纔衛生間的動靜已經引起了一批女眷的注意，他們不約而同靜了下來。
“若說可悲，誰比得過一個和丈夫成婚兩年卻至今連房都沒圓過，不久後還要被丈夫休棄下堂的小丑可憐呢？”
她二人深知高晏是典型的大家閨秀，出嫁後成爲一名優秀的當家主母便是她的畢生追求，因此“休棄下堂”這四個字，於她而言不啻於人生敗筆。
他們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在那些夫人的安靜中，恰好傳遍了整個大廳，連趙月吟也被這裏的動靜吸引過來。
高晏站定，嘆了口氣。
擡眼掃過整個大廳，投來的多是幸災樂禍、不懷好意的目光，她終於知道爲什麼之前總感覺氣氛奇怪了。
合着是一整個大廳的人在圍觀她一個“小丑”啊。
她擡眸深深地望了趙敏儀一眼，如果說之前他們只是有過淺淡如水一般交情的陌生人的話，那麼她今天的所作所爲，是真的冒犯到她了。
——故意隱瞞自己的身份，設計在今日這場下午茶中讓她飽受詰難，借少將名義對她施壓，甚至借刀殺人，放出風聲讓其餘夫人用“下堂婦”這種極具侮辱性的稱呼來攻擊她，如果真的是原文女二，她會有多崩潰可想而知。
對上高晏澄澈坦誠的目光，原本也在一旁看好戲的趙敏儀心底忽而就涌起一陣無地自容的羞恥，她幾乎是逃避似的移開了目光。
“據說遠在維多利亞時代，下午茶的時光並非如此美妙。那時候，無所事事的貴婦人們利用午後的閒暇時光，在茶香的掩映之中，有些興奮、有些嫉妒地談論着別人的私生活。
幸好，社會的發展解脫了對女人的束縛，生活空間的擴展使得女人們不再侷限於狹小的天地，輕鬆的下午茶時光，真的變成了享受。”
高晏清軟的嗓音迴盪在大廳中，一字一句，面上坦然從容，甚至嘴角勾着弧度，彷彿如今身處輿論漩渦的人不是她一般。
“沒想到帝國發展至今，竟仍有些夫人崇尚古風，格局侷限在方寸宅院之間，對此晏晏無話可說，只能以沉默表示，若諸位的言語能讓自己枯萎凋零的內心獲得些甘霖的話，晏晏願意做被針對的羊羔。”
“畢竟晏晏看到的是遼闊的草原與墨藍色的蒼穹。”
高晏說完，轉向身後追她出來的兩個女人，“二位也是如此。”
高晏這一番話擲地有聲，說完後她便面色如常地坐到了原來的位置，舉起一杯香檳朝趙月吟微微頷首，“讓少將夫人見笑了。”話畢一飲而盡，賠罪的意思很清楚。
趙月吟微微挑眉，終是露出了今天第一抹真心實意的笑，“怎麼會，司夫人這番話在我看來很有道理。”
有了少將夫人表態，大廳的其他人也不敢再提起這個話題，安靜了幾瞬後又再度熱鬧起來。
談資罷了，作爲帝國軍政界有頭有臉的人物，想要談資自然是不會少的。
這場風波似乎也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只有趙敏儀還笑着往高晏身旁挪了挪，舉起手上的茶盞，“夫人這話說得着實讓我眼前一亮，這杯敬您。”、
高晏沒說話，又舉了杯香檳和她碰杯，隨後一飲而盡。
趙月吟今日做東，自然不能一直停留在高晏這裏，又和高晏、趙敏儀二人說了會兒話之後便去了別處。
趙敏儀今日既是帶着目的前來，第一樁任務失敗她固然挫敗，但也絕不能影響剩餘任務的進行。
高晏也猜到了，身爲安都間諜的趙敏儀今日既然仗着少將嶽福生的臉面，自然是多想認識幾位軍官夫人，這纔好套取情報。
因此當趙敏儀隨意扯了個藉口離開時，高晏也沒細究，擺了擺手讓她去了。
女主確實冰雪聰明，也絕對擔得起安都間諜第一人的名號，當時她看小說時，面對擁有金手指般的女主，看的是好不暢快，可當她真成了書中的一員，成了被女主針對的對象時，這滋味可不好受。
高晏想讓司淵活下去——他現在並不是乖張暴戾、喜怒無常的黑化者。
原本正義優秀的男主在黑化後要被女主親手鏟除，這沒問題。
可在高晏看來，現在的司淵不過是一個有些孤獨，又有些迷茫的崽崽罷了。
如果她能夠好好保護他，讓後來那些傷害他的事不再發生，那麼司淵也是能夠走上正道的。
他依舊是帝國最鋒利的刀刃，享無上榮耀，受萬民愛戴。
他的前半生已經夠不幸了，憑什麼女主的信仰要用他的生命來買單。
高晏原本酒量就不好，方纔又負氣猛然悶了兩杯香檳，現下頭腦暈暈乎乎的，兀自盯着茶桌出神。
忌憚着高晏之前那一番話，整場下午茶下來也沒有人再坐到高晏那桌上。
當然，這也有趙月吟的示意，畢竟她也看出高晏現在是有些喝多了，若是再與其他夫人發生了口角，可不一定再能佔上風。
沙龍無驚無險地來到了尾聲，看着夫人們紛紛向少將夫人告別，高晏示意白練不用扶着自己，站起身往門口走去。
“司夫人。”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喚，高晏轉過身發現是趙月吟，她站直身恭恭敬敬地點了下頭，“請問趙夫人還有什麼事嗎？”
醉了酒的高晏格外乖巧。
趙月吟心裏一軟，連帶着語氣也緩和了下來，她笑道：“司淵大校方纔光腦電聯了我，說會來接你回家，夫人不妨再等等。”
司淵會來接她？
司淵是下了班來接她的嗎？
她今日受了委屈，一定要說給司淵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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