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日子
幾天後,杜山帶着周代濤王小海一起操着一口還算標準的蜀普話挨着問路,總算找到了懷城西城區筒子樓,爬到了二樓,敲響了祁家的單元門。
“阿芬,聽說你家來了三個男人?”
祁芬剛出了菜市場怪進居民區小巷,一手拎着準備招待客人的菜一手扶着掛在肩膀上的包,突然聽見旁邊高處有人喊她。
祁芬腳下一頓,而後假裝沒聽見的扶了扶包繼續往前走。
“阿芬?祁芬!我知道你聽見了!”
年輕的男人氣急敗壞的喊了一聲,又怕祁芬真走了,連忙從圍牆上跳了下來。
祁芬聽見身後那沉悶的聲響腳下不由一頓,等聽見那臭流氓中氣十足的又在喊她名字,祁芬這才擡腳繼續往前走。
昊斌見祁芬這小模樣,之前因爲聽說祁家住進去三個大男人的氣沒來由的就這麼沒了。
昊斌擡手撓了撓因爲長鬍茬子而有些發癢的下巴,兩步追了上去,然後像以前那樣垮着肩膀單手揣褲兜的蹭在祁芬身邊挨着走。
祁芬被擠得越走越靠邊上,最後整個人都要貼到牆上去了,這才皺着扭頭看昊斌,“你這人怎麼走路的,讓開點!”
“我不,除非你跟我說那三個男人是誰。”
昊斌耍賴,說話比祁芬都還理直氣壯。
祁芬氣得想瞪人,可扭頭看過去對上昊斌那張臉,祁芬想自己要是真瞪過去怕是這流氓還要高興得意了。
暗暗在心裏吐了一口氣,祁芬肩膀擦着圍牆繼續往前面走,結果昊斌還使勁兒往裏面擠。
眼看着就要出小巷,路上的人也會變多,祁芬沒辦法,只能妥協,“那三個是我弟弟的朋友,來這邊有點事,順便到我們家歇歇腳。”
杜山他們三個在老家的事兒無論是杜山自己還是祁雲信裏都有說,不過這事兒肯定是不能讓外面的人說的,所以祁家人對外都是說這三個人是村裏派出來有事了,因爲他們家祁雲在那邊拜託他們帶了東西過來,所以才被留着順便就住他們家不住外面招待所。
昊斌得了話,這才稍稍走開了一點,不過還是不滿意,“那他們要住多久?要是找不到住處我能幫忙找,你們家伯父身體不好,你跟伯母又都是這麼漂亮的大美女,三個不相熟的年輕男人住你們家多不合適啊。”
也不知道他那未來小舅子到底咋回事,居然還讓朋友蹭住蹭到家裏去了,不知道現在家裏房間也不寬裕啊?
更重要的是他家大姐這麼漂亮他能心裏沒點數?
昊斌心裏小聲嗶嗶,可對着祁芬是萬萬不敢多嗶一聲的,畢竟因爲初次相識的誤會,現在阿芬都還把他當地痞流氓來着,昊斌特意打聽過祁家的事兒,知道祁芬有多疼她那個弟弟。
昊斌酸溜溜的心裏嘀咕,祁芬卻是皺眉露出點不耐煩來,她很不喜歡別人對他們家的家事指手畫腳,這可以說是唯一能惹祁芬生氣的底線了。
不過祁芬生氣也就是冷着臉不說話,昊斌也看出來了。
雖然如此,昊斌又捨不得就這麼離開,只能厚着臉皮一路跟着祁芬,也不敢說話了。
一直等祁芬走到小區外那條巷子站住不肯走了,昊斌知情識趣的又說了幾句話,比如回去早點休息明天我還來找你給你帶喫的有機會帶你去看電影之類的話。
反正類似的內容昊斌每天都會重複一通。
祁芬等着昊斌叨逼完轉身一步三回頭的走了,臉上的表情這才稍稍和緩下來,離開原地之前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毫無意外的,祁芬又看見早就該“走遠”的昊斌從牆角拐彎那裏伸着脖子看她呢。
看見她回頭了,原本可憐巴巴扒着磚縫的年輕高個兒男人頓時臉上就露出個帶着傻氣的笑衝她揮手。
祁芬轉頭收回視線嘆了口氣,這個昊斌是修車廠裏即將轉正的職工,家裏有個已經嫁人的姐姐,父母都是雙職工,單位房子也分了兩套。
脾氣雖然有點急躁可也來得快去得也快還有點傻乎乎的,要不是年紀輕輕不學好當了街頭流氓成天溜達還欺負小孩兒,其實也是挺好的對象。
祁芬讓自己不再去想昊斌那張帶着傻笑的臉,加快步伐往家裏趕。
家裏來的是弟弟的朋友,這兩天已經在外面找到住處了,白天就已經搬了行李,要不是爸爸留着他們今天晚上再喫一頓飯說說話,杜山他們已經走了。
至於工作,杜山他們沒有城市戶口肯定是不可能找到工作的,畢竟現在城裏人都還有好多等着頂父母的班呢。
不過爸爸跟他們談了不少話,祁芬猜測應該是有其他門路掙錢討生活,她也沒多問,總歸爸爸不會故意瞞着她跟媽媽什麼事,要是不說那就是不方便說的。
祁海茂這邊把杜山他們安排好了,倒是在給祁雲的信裏詳細說了下情況。
祁海茂也不是那迂腐膽小的,不至於知道杜山他們犯的事兒就嚇得不敢留人,趁着出去的幾趟,就幫杜山他們三個人找了個願意私底下租房出來的四合院。
那四合院有後門開在小巷那邊,杜山他們三個大男人進進出出的也不至於太引人注目。
至於杜山他們自己怎麼混日子,祁海茂也沒多管,只是帶着他們三個先熟悉熟悉懷城,無論是明面上的還是暗地裏的。
其實像懷城這樣的大城市,背地裏的黑市才做得更大,沒辦法,這年頭誰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靠着死工資喫那點飯也就是頂多餓不死,要喫飽喫好卻是不能夠的。
所以就有了一開始以物換物後來又以各種票跟錢爲流通貨、幣的黑市。
祁海茂雖然沒有像祁雲那樣專門訂購報紙,可每天去圖書館蹭的報紙消息也不少,隱約察覺到上頭的風向怕是又要有大變動。
而且這會兒的這種情況肯定是不可能長久持續的,畢竟即便是古代封、建、社、會,那做生意的商人也是社會成員結構裏必不可少的存在。
靠國家一家獨、大的經銷模式已經暴lu弊、端,經濟形式的改變已成必然。
“對了老祁,給云云再弄幾張證明單過去,別耽擱了孩子今年回家過年!”
拖地拖到臥房裏的凝開芳見自家男人坐在書桌前寫信,想都不用想就猜到是在給小兒子寫信。
這邊剛送走了杜山他們三個,自然是該寫信好好給孩子說說。
“也不知道云云是要帶誰回家過年,說是要回來三個人,之前我還嘀咕着是不是處了對象,可你看看他這回給弄來的三個大男人,我又琢磨着怕是當初跟他一起去插隊的小年輕,畢竟這處對象也不能一處就處兩個回來是吧?”
說着說着凝開芳鬆開拖把木柄站直身單手撐着腰嘆了口氣,“你說咱老大在軍校裏也了,那是母蚊子都見不到幾個,大妞也老大不小了,偏偏就沒有個中意的人,人家家裏都擔心孩子太早談對象被人佔了便宜,咱們家阿芬咋就一點動靜沒有?”
這段時間凝開芳漸漸的把注意力放到了三個孩子的婚事上,上一句還唸叨祁雲處對象,下一句又惦記到祁芬頭上了。
祁海茂笑了一聲,乖乖在信裏提行把凝開芳的話添了進去。
祁雲收到信知道杜山他們都安頓好了,心裏也着實鬆了口氣,畢竟這人是他送出去的,若是真出了什麼事,祁雲心裏也過不去。
等到祁雲這邊收到家裏來信的第二天,俞嬸子又給他取回來了幾封信,其中三封是杜山他們三個人給家裏寫來報平安的信。
另外有一封是祁豐從軍校那邊寄過來的,給祁雲說一說軍校那邊的基本情況,再把新的收信地址給祁雲。
最後一個沉甸甸的大信封是平城寄過來的,裏面除了老王關於工作上的事,也提到平城那邊今天風明天雨的,不安穩,隱約也是提點祁雲暫且穩住,還是先寫寫散文短篇。
這是怕祁雲等太久了以爲風聲過了就寄稿子過去。
雖然老王也相信祁雲的政zhi敏感度,即便是寄了新稿子過來也應該跟前面兩分“鳥”“雲”差不多類型,可現在看那架勢還是看得讓人心驚,能避開還是避開爲妙。
祁雲把杜山他們的信暫且放到一邊,等看完了祁豐跟老王的信,最後才起身半靠到自己屋裏祁雲自己做的竹製矮塌上悠閒的展開讀者們的來信。
經過一年多的寫作,祁雲陸陸續續也從一開始的幾封到現在的幾十封讀者來信了,老王原本是詢問過祁雲要不要直接把他自己的收信地址公佈出去,祁雲沒答應。
即便是現代和平社會都是人心難測,祁雲還不想自己的住址都被人輕易知曉了去。
有的信祁雲會回,可絕大多數只是單純問候傾述的那種,祁雲一般不大回了,只是在新文章的下面統一含糊的迴應幾句,讓讀者們知道他們寄來的信祁雲有認真看過,也算是一種心理上的回饋。
鑑於這股風潮的席捲,祁雲即便是寫散文也不拘泥於現實,偶爾選一片葉子入題,有時文章圍繞展開的中心點又有可能只是一陣偶然在午後感受到的風。
祁雲文筆不華麗不累贅,帶着股生活中的優雅,最近祁雲的竹製藝術在涔透生活的同時也體現在了他的文章裏,便是那遙遠的與他並不相識的讀者也多少了解到這位雲深先生似乎鍾愛竹子,也擅長以竹子製作些趣物。
這次來信的讀者中還有一位跟祁雲交流起了竹笛的製作與吹奏基調。
這倒是讓祁雲來了點興致,翻身從矮塌上下來,將這封信展開鋪在桌板上又重頭到尾看了一回,心裏琢磨着一會兒去邱大爺那邊問問附近村裏有沒有適合的竹子。
這信上倒是列舉出了一些適合做笛跟簫的竹子,可祁雲也沒專門學過竹子種類,一時倒是記住了,卻又不知道所謂的白竹玉竹水竹紫竹到底是如何個模樣,也不知邱大爺知不知道。
不過之前祁雲找適合做摺扇的竹子時倒是用了一種生着層層水波般痕跡的竹子,那竹子肉厚且節少,削成片狀很合適。
做完之後祁雲再尋摸了三種調色的基本色調出了幾種簡單的顏色,用細毛筆就着竹片上天然形成的水波紋路勾畫不同的風景山河松柏梅花等,揮動間送來竹子特有的清香,倒是別具一股自然野趣。
也不知那種竹子學名叫什麼,是不是就是這位讀者信中所說的一種。
“祁娃子,村小那邊上樑木了,老村長讓我來看看喜聯準備好沒得!”
院子外有村裏的大叔喊話,祁雲連忙放下掏出來把玩的竹扇,從一旁拿出晾乾的紅紙對聯,“好了,我跟你一起去吧,不是還沒到時候麼”
“老村長說早點準備好。”
所謂的喜聯其實就是用紅紙跟毛筆寫的一些祈求神靈庇佑的對聯,然後上正樑的時候把這對聯裹到圓木上。
這算是一種封、建迷、信,可蜀地這邊奔來就要比外頭更安生些,大家夥兒對建房子這種事還是十分看重的,總覺得房子修好了就是一家子從祖宗到子孫後代的福氣。
因此這會兒他們水月村的第一所小學上房梁,雖然搭的還是茅草房頂,可大家還是默契的選擇了這樣的儀式,以後他們家的娃娃在這裏面上學,也能沾點福氣,一輩子平平安安學業有成,說不定還有機會考大學端鐵飯碗呢!
李曉冬找隔壁幾個距離比較近的生產隊通了氣兒,果然借了二十來個勞動力過來,包喫兩頓飯,上房梁那天還能喫頓肉。
就這條件就足夠讓來幹活的人高興了,更何況他們村的大隊長還承諾給記工分。
先前曾老他們的泥巴房就已經修好了,村小這邊又修了一個星期左右,也就是在村口那邊圈了塊相對平坦的地,然後修了一排五六間教室。
教室左側又豎着修了三四間房間,以後就是守學校的老師住的,右側方豎着遠一點的地方則是茅坑,中間的空地則打平壓實了做成操場。
靠近橫排教室那邊用石頭壘了個略高的“主席臺”,臺子上一根用竹林裏最高最直的竹竿做成的旗杆,公社上面發了面鮮紅的五星紅旗,他們水月村小學就算是正式成立了。
村裏不少有在紅星小學那邊上學的孩子家長都時不時的來村口學校裏轉一轉,就惦記着房子早早的乾透了,明年開春家裏孩子就能在家門口上學了。
雖然在紅星小學那邊上學也不算太遠,可到底中午回不來得在學校蒸飯喫,一頓飯算下來也花不了幾釐錢,可好歹那也是錢啊,在家門口上學多好,上學之前放學之後還能趕回來幫着家裏幹活,中午還能回家做飯。
這會兒也已經是農曆十月裏了,秋雨綿綿,悶熱得跟湯罐子似的蜀地也受不住這秋雨一場一場兜頭澆下來,炙熱的空氣跟土地漸漸被打溼浸涼。
若不是山上黃燦燦的野菊花又漸漸凋謝,他們都不知道今年夏天又賴着遲遲不走,直接把秋天的日頭都給佔了一大半去。
前不久祁雲滿十九,又從懷城以及南城那邊收到了倆包裹,南城就是祁豐進修的地方,不過這回祁豐一同寄來的還有屬於姑娘會喜歡的東西。
因爲祁豐知道再過一陣子,他未來弟妹也要過十九的生日了。
去年沒能送禮,今年怎麼也不能再缺了,爲了這個,祁豐可是早早就尋摸到由頭,又通過兄弟找到一位戰友的妹妹,十分細緻的詢問了建議,這纔將江畫眉的生日禮物給備好。
衣裳之類的送給姑娘肯定是不合適的,所以祁豐給備了一份冬天裏正好能用上的羊絨圍巾,當然,這種實用的好東西祁豐當然不會忘了自己的寶貝弟弟,一買就買了兩條。
款式一樣,就是顏色不一樣,一條是白灰格子,一條是白黃格子,按照那位戰友妹妹的話說,處對象的男女戴上這樣的圍巾,一看就格外登對。
祁豐想象了一下,覺得這畫面好,費了老大的勁兒纔買到,除了把他那個月的津貼用光了之外,還動了他弟弟給他寄的零花錢。
對於動用了“零花錢”給弟弟買禮物這事兒,祁豐還是有些羞愧的,有種借花獻佛的感覺,可惜他笨,不像弟弟那麼聰明,能寫文章掙錢。
所以祁豐只能在學校裏更努力的表現,但凡有什麼獎勵的比賽就沒有不去拼命的,倒是一時間在學校裏風頭不小。
可惜祁豐一點都不關心這些,即便是比賽裏得到個好看的搪瓷缸都比出風頭這件事更讓祁豐高興,因爲他可以攢起來下次給他家弟弟寄過去。
聽說農村裏這種搪瓷缸還是挺稀罕的,有人端着出去溜達一圈還能讓整個囤的人羨慕。
因此在年末終於請到回城年前年後共十五天假期第二天即將踏上火車時最後一次收到祁豐包裹,裏面那雜七雜八膠鞋搪瓷缸牙刷毛巾之類的東西,知道來歷之後祁雲也是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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