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30
急速墜落的過程不知持續多久,耳畔大作的風聲驟然一停,降落傘從傘包裏釋放出來,近朝顏發覺自己陡然轉了個方向,被撐開的傘面與空氣的阻力一滯,她面向大地,而一直抱着她腰身的男人此刻竟然鬆開了一隻手。
哪怕他們倆之間有幾道長帶將他與她的設備扣在一起,但近朝顏睜大眼睛看着地面山丘與綠林,雖然岌岌可危的理智在提醒她,這個男人肯定不至於被一次空中襲擊搞掉性命,但知道他強是一回事,看見他在高空做出這種危險動作就是另一回事了!
雲雀恭彌擡手在西裝內側摸了摸,後知後覺想起來,之前在彭格列總部和巴利安鬧的那兩場,將他帶在身上的戒指用完了。
匣子也因此壞掉兩個。
於是他眯了眯眼睛,看向地面那些朝着高空飛來的、隱約閃爍着各式光芒的mafia成員們,擡手拉了一下近朝顏身側的一根操縱桿,往地面某道紫色的光芒靠近過去。
起初近朝顏因爲暈高,根本沒注意到他這一系列的行爲變化,直到看見自己距離一道紫色的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高度緊張、恐慌的情緒在臨界值邊緣,卻遲遲沒有讓她嚇暈過去,近朝顏依賴還沒斷的那根理智之弦,在離地幾百米時,看了眼下方憑藉死氣之火、如繁星般圍繞過來的敵人們,又看了看雲雀恭彌靠近的方向。
她後知後覺地明悟了——
這個狗男人!他沒戒指了!
他不會是想靠普通的武器,帶着自己去現搶吧?
熟悉的心梗感覺涌上來,近朝顏完全無法想象他現在沒有戒指、沒有匣子,要怎麼在飄飄浮浮的空中完成殺敵、搶戒指、再在其他人圍上來之前點燃火焰打開匣子進行戰鬥的畫面。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能做到,那多半也是兼顧不得一樣漂浮在空中、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她。
救、救救……
近朝顏地閉上了眼睛,兩秒鐘後,睜眼的同時,她倏然將雲雀先前鬆開的那隻手捉住,重新讓對方搭上自己的腰。
正在衡量如何索敵的男人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引開注意力,側過腦袋,灰藍色的眼睛看向她,對上那雙眼尾仍泛紅、但眼神卻格外堅定的雙眸,無聲地用目光表達疑惑。
下落的風聲仍舊讓人無法說出話語,近朝顏只能動一動脣,希冀他能丟掉那種危險的想法,“抱緊我。”
她用脣語這麼說。
生怕激起他的中二逆反心理,她又默默補充了一個詞,“拜託。”
雲雀恭彌隱約猜到她的打算,在高度下降到距地面僅剩一百五十米時,他雙手掌心的溫度隔着薄薄衣衫,緊緊傳達到女人腰間肌膚。
就在他放棄打算的同一時間——
【王虛的閃光·非酋版確認使用,客服001正在爲您鎖定目標敵人氣息……】
機械音獨獨在近朝顏腦海中響起。
爾後,一團粉色能量帶着扭曲四方的光芒,在她的正前方匯聚,成型的一剎那就被彈射出去,蘊含強大能量發射軌跡特別,將半空中分散的敵人們紛紛命中之後,又朝地面部隊集中之處炸去!
“轟隆!”
山丘發出巨大的爆炸聲,塵土高揚、飛沙走石四散濺落,引發的風浪甚至朝着半空中的降落傘而來,近朝顏緊緊閉上眼睛,感覺自己身上這套新衣服變舊也就是這幾秒鐘的事情。
“……剛纔那是什麼?”
不遠處,同樣因爲飛機襲擊事件,從駕駛艙緊急跳傘降落的草壁哲矢仍記得目之所及、一切都被那糰粉色能量佔據的震撼,落地之後將身上的繩子解開,與同樣就近降落的、此刻就在不遠處的千奈對上,表情呆滯地問她。
千奈搖了搖頭,也是心有餘悸,左右看了看降落的方向,正是一片樹林邊的平原,旁邊還有一條小溪,幸好沒有掉進水裏或者是被掛在樹上。
她在未散的煙塵裏左右張望,緊張地說道,“現在還是趕緊去找雲雀先生和夫人吧,夫人身體不好,也不知道會不會被這次的事情嚇出什麼問題。”
草壁哲矢被這麼一提醒,也想起來凌晨時候夫人差點出現生命危機的事情,與她一同朝着周圍搜尋而去。
幾分鐘後。
小溪上游,一道頎長身影站直身體,看了眼周圍除卻被破壞出的一個大坑、什麼都不剩的景象,悠悠嘆了一聲:“哇哦。”
他說,“一個指環都不剩。”
旁邊樹下,正在努力拍自己衣服、裙子上灰塵的女人看了眼被王虛閃光炸出的大坑,整個人面色複雜、神情愁苦,欲言又止了好久,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看動畫的時候,這些帥氣、強大的招數隔着屏幕將敵人打敗,和自己真正使用,轉瞬間掌控別人生死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近朝顏感覺剛纔和現在的自己,一定有一個是瘋的。
良久,因爲飛機失事、高空跳傘、又將一堆不認識的敵人滅到渣都不剩,經歷人生重大起起伏伏的女人脫力地坐在樹下,語氣凝重地建議,“要不,你報警吧?”
雲雀恭彌:“?”
他難得有些跟不上對方的腦回路。
就在這時,千奈和草壁沿着河流的方向,終於找到他們倆的身影,兩人齊齊鬆了一口氣,“恭先生/雲雀先生,夫人,你們沒事真的太好了!”
草壁心有餘悸,“剛纔那團能量出現的時候,我真被嚇了一跳,這種從未見過的招式,所幸只消滅了敵人、沒有傷害到我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友軍在附近。”
千奈走到近朝顏的旁邊,看見她坐在樹下,以爲她是降落的時候受到了什麼傷害,等見她有氣無力地搖頭,才又勸,“夫人,這附近好像是無人地帶,總會出沒一些不常見的動物——”
“您頭頂正有一條不知名的蟲在爬動。”
近朝顏:“!”
她瞬間起來了,一把抱住千奈的同時,晃了晃腦袋又剁了剁腳,“還有嗎還有嗎?我感覺我脖子開始癢了,是不是掉我衣領裏面了嗚嗚嗚好恐怖!”
千奈帶着她離開那棵樹,走到路邊轉了一圈,肯定地應,“沒有了,夫人放心。”
看見他們幾人站在一起,雲雀恭彌率先走遠了幾步,直到保持地理位置上的不羣聚之後,他纔看向近朝顏,出聲問道:
“剛纔的那招,叫什麼名字?”
“啊?”
突然又被提醒起剛纔事情的近朝顏眉目耷拉下來,下意識地用嗓音喪喪地應,“王虛的閃光。”
“威力不錯,”雲雀恭彌沒有再追問,只是用那雙鳳眸很平靜地看去,啓脣道:“但是下次,不要搶我的獵物。”
近朝顏:謝謝,這種殺人放火的事情誰要有下次啊!
草壁哲矢茫然地看了眼雲雀,又看了眼近朝顏,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恐怖的猜測:該不會剛纔那個把敵人全滅的能量是夫人的傑作吧?!
他的三觀還在搖搖欲墜,雲雀恭彌卻已經看了過來,“哲,這附近沒有信號,你和雲豆去找路。”
話音落下時,先前藏於他衣兜裏的小黃鳥探出腦袋,左右看看,好像也察覺到氣氛不對勁,一聲不吭地,用黑豆眼看向同樣被點名的草壁哲矢。
“是,恭先生。”
草壁很快轉移了注意力,對雲豆招了招手,拿出隨身攜帶的一枚小型攝像頭,調整與經過改裝的手機之間的頻道,將它系在了雲豆的腳上,讓它朝着空中飛去。
即便現在天光仍然大亮,但等到太陽下山,天色暗下來也就是轉眼的事情,因爲敵人沒剩任何活口、所以無法知道此次襲擊者的情報,如果此行只有雲雀自己一人,他倒是無所畏懼,可除了他之外的三人都是草食動物,在這陌生之處過夜並不安全。
找到有人煙的方向,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半小時後。
“恭先生,東南方向十公里處發現散落的村莊,能看到炊煙、是有人居住的。”草壁看着手機上短頻通訊傳來的畫面,擡頭向雲雀彙報。
正在溪邊跟千奈研究有沒有辦法撈到魚的近朝顏聞言小聲問,“十公里,要走多久啊?”
千奈也小聲回答她,“大約兩個半小時到三小時,夫人。”
好久啊。
近朝顏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穿着,因爲西西里溫度宜人,所以她臨走前到機場穿的是長款,上衣是波西米亞絢爛風格的絲綢長袖,手腕處有收束設計,下面則是喇叭版長褲。
搭配的是平底鬆糕鞋。
雖然比起高跟鞋之類不便長途跋涉的裝扮,今天她的打扮已經很日常了,但自重生以來,近朝顏就意識到自己這副身軀底子總體還是羸弱的,也不知道兩個多小時的路程,能不能堅持下去。
她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跟千奈手牽手,努力跟上雲雀和草壁的步伐。
林間少有人走過,沒有成型的道路,而且高低不平、崎嶇陡峭,尤其是上坡的路,短短十分鐘,就比在水泥道路修葺的平地上走了半小時還要累。
近朝顏跟千奈越走越慢,大部分原因是因爲她走得慢、所以千奈在配合她的步速,望着前面已經快走沒影、健步如飛的男人,她實在走不動,扶着膝蓋喘氣,“他、他不是穿的皮鞋嗎?”
鞋底不會打滑的嗎?
少年漫主角團體力這麼不講道理的嗎?
落後在中間,時刻顧着回頭看她們、防止她們掉隊的草壁此刻在前方接了一句,“恭先生在十五歲的時候,就經常跟着迪諾先生訓練,他們能一直不休息地從北海道一路打到九州島邊界,今天發生的這點事情,對他來說還沒到熱身的程度。”
“牛、牛逼……”
近朝顏累到嘴脣發白,站着不想動了,“我承認我跟他不是一個物種,我現在只想當一條鹹魚。”
實在不行,就讓雲雀先走到目的地,她和草壁、千奈一人一張【g380-再來】,直接飛到他身邊就行了。
念頭才冒出來,近朝顏就覺得這計劃簡直完美!
於是她頓時覺得腰不酸了、腳不痛了,如春季郊遊那般有閒心看左右的風景,看了眼旁邊樹下生長的蘑菇,“千奈,這個蘑菇是白色的誒,應該沒有毒吧?晚上我們喫菌子怎麼樣?炒菌子、菌菇野菜湯、山菌炒雞肉……”
管家無奈打斷了她報的菜名,“夫人,白色的蘑菇其實比彩色的毒性更大,譬如你剛剛看到的這個白毒鵝膏菌,一旦誤食,死亡率非常高,因爲引發的是肝臟損傷。”
草壁也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近朝顏:“……”
她瞬間打消了自己喫菌子的念頭,記住了這顆白杆杆,又望了望周圍的綠色野生蕨類植物,開始回憶自己少時喫過的涼拌蕨菜,感覺哪株都跟她印象中的長得像。
“你們在磨蹭什麼?”
就在這時,一道冷冽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他們下意識朝那邊看去,見到不知何時折返、正站在一棵高大的樹幹下的西裝男人,此刻他略顯不耐地朝這邊看來。
草壁沒說話,千奈笑眯眯地接了,“很抱歉,雲雀先生,夫人因爲肚子太餓、有點走不動路了。”
“好麻煩。”
他皺了下眉頭說道。
近朝顏捂了下耳朵,假裝聽不見,對他說,“你先走吧,我們再休息兩個小時,就啓程來追你。”
兩小時?
想在這森林裏露營嗎?
雲雀恭彌視線掃過她在林子裏晦暗光線下比平日裏更白的臉色,還有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因疲累過度站着就在微微顫抖的腿,在原地站了會兒,忽然朝着他們的方向走過去。
草壁還想說什麼,忽然被千奈扯了下衣袖,拉着他往旁邊避了避。
同時,雲雀恭彌走到近朝顏跟前,居高臨下地看了她幾秒,在她茫然地眨着眼睛時,驀地背過身,膝蓋半蹲,側過頭道,“上來。”
近朝顏:“?!”
她過於震驚,下意識地聽從了這個指令,但等真的被對方背起來,視野抵達平日未有的高度時,才驚愕地用掌心扒着雲雀的肩膀問,“你——”今天吃錯藥了?
話到嘴邊,她改成了更委婉的一句,“你跟我印象中冷酷無情的老公不太像啊,是不是中幻術了?”
女人溼熱的氣息隨着話音一起落在他耳廓邊。
又因慢條斯理的說話頻率,聲息忽冷忽熱。
雲雀走路的腳步停了停。
他說,“閉嘴。”
頓了一下,他補充道,“還你剛纔那招的人情。”
哦。
近朝顏再次被提醒之前發生的事情,蔫蔫地安靜下來,趴在他背上,因爲林子裏太過安靜,後面的草壁和千奈又不聊天,她不知不覺感到困頓,但是卻睡不着,思緒漫無目的地晃盪。
不知過了多久,腦袋上忽然落在一道重量。
應該是先前被派出去探路的雲豆回來了。
她略微動了下,雲豆也跟着用爪子扒拉她的頭髮,在她腦袋上跳了跳,“朝顏~朝顏~”
“嗯?”沒睜開眼睛的女人懶懶地應。
雲豆看她興致不高,沒辦法和她親親抱抱貼貼,自娛自樂了一會兒,就跳到了雲雀的頭上,開始叫另一位主人的名字:“雲雀~雲雀~”
雲雀恭彌卻驀地出聲:“近朝顏。”
“……唔?”
好不容易找到點睏意的人勉強應了,旋即聽見男人很平靜地問,“小奶狗是誰?”
——哈?
近朝顏被問懵了。
她沒力氣睜開眼睛、以爲自己是太困了,所以迷迷糊糊地反問:“什麼?”
那天究竟花了多少時間走出那片無人區,近朝顏已經不記得了。
她只覺得自己的意識忽輕忽重,隱約聽見有陌生的聲音說着她聽不懂的語言,又有千奈在旁邊說什麼“驚嚇、心事太重、發燒”之類的詞。
誒?
她又生病了嗎?
思緒沉沉浮浮之間,她聽見有道聲音輕笑着,說了一個詞,“小老鼠。”
近朝顏突然就被拉回了之前做過的那個夢境裏。
夢裏她是那隻努力僞裝成倉鼠的小松鼠,總被氣息可怕的大猛獸戲弄於鼓掌間,最後忍無可忍、鼓起勇氣說道,“不是老鼠!是小松鼠!”
說誰老鼠呢,禮不禮貌?
大猛獸似乎被她的回答所攝。
上次在夢裏她沒看到大猛獸在聽見自己自曝身份之後的反應,但此刻,周遭環繞她的氣息卻與那個奇怪夢境吻合上了。
“小松鼠?”
她聽見對方重複了一遍這個身份。
旋即,溫熱的、暖和的掌心覆於她的腦袋上,卻不再是夢境裏用利爪將她按在地上無法掙扎的感覺,近朝顏聽見他從善如流地改口,“好的,小松鼠。”
在雲雀恭彌看來,這兩個物種沒什麼區別。
都是膽小如鼠。
但這隻膽小的、擁有強大力量卻不知如何使用、身軀羸弱到風吹就倒、並且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動物,今天卻鼓起勇氣、用她潛意識裏抗拒的方式,保護了身邊的人。
起初雲雀並未意識到,消滅敵人這件事有什麼不對,還是將人帶到了村莊,發現近朝顏發燒,請來了這邊的鄉鎮醫生,才後知後覺地明悟到——
她在害怕。
她和原來那個近朝顏性格一點也不像,可是又在某種程度上重合,比如遵紀守法、規矩又乖巧。
他看着面前因爲奪去陌生人性命而不安、在夢裏也不安穩、遲遲沒退燒的人,片刻後,忽地說道:
“你今天做得不錯。”
也就是在這句話落下之後。
意識一直在黑暗中疲憊徘徊、彷彿揹負着什麼無法解脫,困頓卻遲遲無法安心睡去的人,忽地鬆懈了心神,靈魂被從黑暗之水中撈起,被放入柔軟的、漂浮的團團雲朵裏,終於沉沉睡過去。
連無意識緊蹙的眉尖都慢慢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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