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遠來之客
朱玉忙衝上前來,驚呼道:“小姐怎麼了,拌到腳了嗎?”
蘇卿塵裝模作樣地揉着腳踝,帶着哭嗆道:“都怪我走路不看門檻,太丟人了。本以爲今天能同嫣兒一起來,還能有個伴陪着,可誰想到嫣兒竟不願來書院唸書。”
朱玉半托半倚地扶她起身道:“二小姐一定有她的考量,您不用擔心。”
蘇卿塵道:“不就是不喜歡那個桓小王爺嗎,也不至於不來上學呀。”
朱玉忙看向四周,謹慎道:“小姐,您二位的閨中密話實在不適合說在這裏,我來扶你進去。”
蘇卿塵嘟着嘴道:“這又沒有人,說說又怎麼了,就你管我管得嚴。”
二人小聲嘻嘻鬧鬧地走進書院,剛穿過雕刻着四君子的影壁,蘇卿塵就繞回門前,透過那條門縫向外看去。
轎中人果然聽見了蘇卿塵所說,加上手下來秉報的確沒看見蘇嫣兒出府,這才揮了揮手,起轎離開。
朱玉嘀咕道:“小姐,這樣就對了,如果二小姐真嫁進了桓王府,你以後的日子可怎麼辦?”
蘇卿塵搖頭道:“我是在做實驗。”
朱玉疑惑道:“啥?”
蘇卿塵收回目光,垂首道:“如果明天早上看不見桓府的轎子,那就說明咱們府裏還有第二扇暗門。”
朱玉撓了撓頭道:“還有?”
蘇卿塵轉身摸了摸朱玉的小腦袋笑道:“沒聽過張生與崔鶯鶯的故事吧,等有空我給你好好講講。”
白馬書院依山而建,有三分之二的地方都修進了蒼鷺山中。空山清幽,更顯質樸。只是每天翻上翻下,實在累人。
蘇卿塵伸出袖口擦了擦臉上的薄汗,終於懂得什麼叫望山跑死馬。早知道白馬書院是這種風格的,她當時就不會那麼草率地做決定。
朱玉道:“小姐,你還是把揹包給我吧,我們今天要去最上面的孤影亭。”
蘇卿塵喘了口氣,回首看了眼朱玉的小肩膀,回絕道:“沒事,這纔有多沉。爲什麼今天去那麼高的地方聽學?”
朱玉道:“好像先生請來了一位好友,說整個白馬書院也就孤影亭才勉強配得上他。”
“看來這位朋友來頭不小啊。”蘇卿塵眺望着遠處的孤影亭,標準的六角亭結構,亭身不大,紅木柱身配上靛藍瓦片,頗有一種沉穩貴氣之意。寶頂上好似嵌着寶石,在遠處都能看到璀璨的折射。
孤影亭六面都用厚紗縫住,只在微風輕拂時,方能露出內裏的陳設,這種若隱若現之意,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蘇卿塵抓緊揹包,一鼓作氣道:“出發吧!我們的目標是星辰大海!”
朱玉忙道:“小姐,別走那麼快,等等我!”
蘇卿塵穿進連廊,沿着蜿蜒的走廊直入孤影亭。
亭裏一早便擺放着□□張書桌和軟塌,此時正有一頭戴灰冠的學子捧書而讀,見她進來便放下書站起,對她端正的作揖道:“在下沈未明。”
蘇卿塵立即放下厚紗簾,回禮道:“我叫蘇卿塵,你好你好。”
沈未明五官清秀,氣質隨和,言談舉止盡顯儒雅。他被蘇卿塵的白話逗笑了,指座道:“聽先生說,蘇家要來兩位女學子,早早便爲你們留了坐。”
蘇卿塵道:“我妹妹身體不適,今天就我來了。”
朱玉走得慢,此時才探出頭來,見到沈未明行了禮後,便又蹭回她身邊,幫她在書桌上鋪上紙張筆墨。
蘇卿塵有些好奇,在詩詞文化如此貧瘠的大顯,他們的學子平時都在看些什麼,便走過去問道:“你剛剛看的是什麼書?”
沈未明舉起桌上的書道:“《太公六韜》。”
蘇卿塵一愣:“兵書?”
沈未明笑道:“聽聞先生的朋友打過蠻族,可用兵一事我是一竅不通,只好臨時抱佛腳。”
蘇卿塵點頭道:“先生的朋友究竟是什麼人,這麼厲害。”
沈未明笑道:“是很厲害,這書你要看看嗎?”
蘇卿塵順勢接過,隨手翻了幾頁,全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看着實在眼暈,便還給沈未明道:“算了,我一女人家,還是不看這些東西了。”
沈未明道:“我從未覺得女人比男人差些什麼。”
蘇卿塵本來都要轉過去的身體,立即折了回來,驚訝道:“你真這樣想?”
沈未明看向她道:“自然,女人心思細膩做事嚴謹,柔能似水,硬能碰剛,還能生兒育女。男人與之比起來,恐怕只有力氣大這項才最爲突出。”
“因而我便覺得,女人能上私塾不是爲開明,能與男人一同科舉,才最爲開明。”
這種跨時代的發言,讓蘇卿塵有種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她頭腦一熱,順嘴說道:“奇變偶不變?”
沈未明一愣:“什麼雞變了?”
蘇卿塵捂臉道:“沒有什麼雞,我就是太震撼了,你科舉過嗎,中了嗎?”
說完才覺得不對,看他這個年紀定是考過,如今還在白馬書院,也定是沒中,此話問的頗有傷口撒鹽的意味。
沈未明倒是絲毫不在意,大方承認道:“考過,只是在下不才,名落孫山。”
一定是有黑幕,蘇卿塵安慰他道:“人生那麼長,總有幾個沒長眼睛的,放心,以你的遠見早晚會有用武之地的。”
沈未明笑道:“那我就先多謝蘇姑娘吉言了。”
朱玉見二人越聊越歡,就忙在後面給蘇卿塵使眼色,讓她快些回來。
蘇卿塵見狀以爲出了什麼事,便折了回來。
朱玉低聲道:“小姐,你離他遠點吧,讓人看見了不好。”
蘇卿塵瞅着朱玉笑道:“你這丫頭,是替誰盯着我呢?再者說我們這是同窗,哪有同窗之間不說話的。”
朱玉嘟嘴道:“不是的小姐,那個沈未明……我沒記錯的話,他是寒門學子。”
蘇卿塵道:“寒門怎麼了,多少能人都出自寒門呢?我前幾個月還是寒門呢。”
朱玉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蘇卿塵戳了戳她的頭道:“行了小丫頭,我有分寸。一會先生就來了,你快下去吧。”
朱玉一步三回頭,臨走囑咐道:“小姐,我在門廊外等你。”
卯時將至,又陸續進來三兩學子,直至最後除了蘇嫣兒的位置,還空了兩個。
待鐘聲響起,一位留着山羊鬍的中年人笑盈盈地爲身後之人拉開紗簾,道:“須之兄請。”
蘇卿塵見先生來了,放下還在塗畫的毛筆,端坐在桌。
只見來人一身青綠長袍,腰繫着一塊巴掌大的祖母綠翡翠,手持摺扇,頭髮用木簪半束。這身打扮乍一看,實在是慵懶富貴。
直到讓人看清他那張臉,所有的視線都聚焦在此,眉骨高挺,眼窩深邃,一雙笑眼濃豔又不失英氣……
這不就是季頊嗎?
蘇卿塵立即把頭埋了下去,這祖宗怎麼來書院了,是誰說過書院遠官場的!
山羊鬍的張先生笑眯眯地站上前道:“今日授課前,爲師給大家介紹一位自京城來的朋友。與我們要講六韜有關,他就曾參與過與蠻族的關山之戰。”
何止是參與過,他就是決策者啊。
蘇卿塵冷汗冒出來了,這位張先生是何方神聖,竟有季頊這樣的朋友?
季頊這身裝扮與前幾日黑髮黑靴大有不同,被人哪樣介紹一通,自己也沒半分親王的架子,揮了揮摺扇笑道:“多謝文儒兄擡舉,在下趙頊,字頊之,八年前在那場鬼門關裏僥倖活了下來。”
名字不對?蘇卿塵疑惑的擡眼,再次看向那張和季頊極其相似的臉。與前幾日相比氣質上看着親善,這樣的臉真的能生出一模一樣的嗎?
“敵在關山之外布兵三萬,車馬彈藥糧草齊全,而我方城中只有一萬殘兵,該如何堅持三日?”那人視線一掃,落在蘇卿塵頭上道:“有請這位小姐先說。”
蘇卿塵看了看四周,站起身道:“我是今天剛來的,不好意思。”
“趙頊”笑道:“沒關係,白馬書院不是以‘學、問、思、辯’四字爲訓,你大可暢所欲言。”
蘇卿塵思忱片刻道:“準備的如此充分,敵人是想一口喫掉我們。那我們白天派精銳頂住攻擊,半夜去襲營燒他們的糧草。而後佯裝援兵已到,沒有糧草繼續耗下去,先支撐不起的肯定是他們。”
“趙頊”道:“要是白天的精銳一戰盡損,怎麼辦?”
蘇卿塵道:“那就拖延時間,和他們談條件。要地給地,要田給田,反正嘴上說說而已,不當真的。”
“他們回去發現被騙了再打過來怎麼辦?”
“那談判要支撐到援軍就位,在他們放鬆緊惕跑回去時,踢他們屁股,燒了糧草。哪怕不能殲滅,起碼能讓他們損兵大半。”
“趙頊”被她這無賴的說法逗笑了:“有趣,沒想到才幾日不見,蘇小姐就變得愈發機靈善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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