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動蓮房 第49節 作者:未知 而每到夜裏,鬆氏和小觀,總能看到寶嫣撩起的襦裙下,原本白皙的膝蓋上,一團青紫的印子。 那是她承受不住,在烈日下一步一步走着,終於耗盡體力,一膝蓋撲倒在地,磕地。 好幾回了,小觀接都接不住,那些侍女爲了不讓她在寶嫣身邊照顧,還專門將她調走。 她若是不願,那也只能在旁邊幹看着,還不許插手。 要不是寶嫣知道,她和陸道蓮的事,少有人知。 都要以爲,賢寧這麼折磨她,是因爲發現她那天對陸道蓮所說的話,爲長子教訓她。 這興許就是報應。 而陸道蓮那廝,那個總作弄她的出家人,也好似真的生了她的氣,忘了她般。 已經好些天沒再找過她。 第39章 寶嫣也不知自己爲何要去想陸道蓮, 大概是那天夜裏她說的話,過於刻薄尖銳,一句“我沒有母親”“我出生不久就被家裏送走了”, 讓她心裏的罪惡感日漸濃郁。 她還記得, 對方在牀笫間讓她背經文。讓她記得他。 “蘇氏女你要常念我。” 你念觀世音,世音便救你。你要常念, 放心間,絕不能忘了。 既然常念他, 他便會來救她。 那她如今正被賢寧暗自磋磨, 連晏子淵都不好違抗生母的命令, 與她鬧掰的陸道蓮又可知曉? “女郎在念什麼?” 小觀準備熄燈前, 看見寶嫣還未閉眼,反倒是掌心合攏, 祈神般唸唸有詞。 什麼“梵音觀世音,普施甘露雨……” 總之是她聽不懂的經文,但是寶嫣卻從開始的赧然到慢慢變得虔誠, 像是真的相信這麼做能得神佛保佑。 就連她小聲喊了好幾遍, 女郎都沒反應過來。 寶嫣終於睜開眼,沒想到她偷念祈福詞的事被小觀發現了, 她不自然地收回手,解釋說:“大兄過兩日要走了, 我祈神保佑他們一行一路平安。” “原來是這樣。” 寶嫣點頭, 不好意思再講方纔舉動, 躺下閤眼道:“我也睡了,你且去歇息吧。” 白日。 寶嫣的面色肉眼可見的虛弱憔悴。 替她連夜縫了護膝的鬆氏, 在綁上之前,盯着青印皺眉道:“女郎今日不要再去了, 奴婢去長公主院裏替女郎告個假,身子不適歇息一日又何妨?” 宮廷禮儀什麼時候練都行,身子弄壞了可就得不償失。 寶嫣搖頭,拍了拍鬆氏捏着護膝的手,“要告假也是我去告,乳母你去會被爲難的。” 鬆氏身份低微,怕是到了那些宮廷出身的侍女面前,也討不着好臉色。 寶嫣不願她這般年長,還要遭小輩冷眼,猶豫片刻,決定道:“乳母放心,我現下還撐得住,若實在不行了,我便親自和長公主說去。” 賢寧無非就是想看她痛哭流涕的求饒。 寶嫣雖然對她折磨人的法子心生忌憚,頗有畏懼,但也哽着一口不想認輸的氣,讓人看笑話。 她猜今日不過又是些頂盤行走的練法。 然而一去才知道,這些宮廷出身的又想出了另外的法子折騰她。 “還請少夫人莫怪,奴婢等也是奉命行事。” 侍女中的管事讓人給她腳踝綁上沙袋,“稽首禮是宮中面見聖顏最隆重的拜禮,不知少夫人在家中習過沒有。沒有也沒什麼要緊,這次奴婢等會精心教導少夫人的。” 那沙袋一個就有兩斤重,說罷寶嫣四肢都被安排上了,她還被精明的侍女發現了鬆氏給她縫製的護膝。 一摸到就去稟告了管事,然後請寶嫣允許她們將東西拿下。 若寶嫣不答應,就會再去告狀到賢寧那去,說她要違背婆母的一片好心。 寶嫣在被卸下護膝時,遠處院門口,在通往她們這邊院落的連廊屋檐下,來了一道侍女們從未見過的身影。 他是由賢寧是身邊最倚重的親信領進來的,白衣僧袍,手握佛珠,一張白的沒有紋路只露出眼睛的面具戴在臉上。 腳下步步生蓮,俊秀高大,氣勢淡漠拒人於千里。 旁人不認識他,寶嫣從侍女們好奇的關注中,一擡眸就認出了來人是誰。 她簡直呆住了。 那道身影越來越近,明明很長一段路,卻不過眨眼間,陸道蓮就走到了正對着她們這邊的位置停下,他顯然已經發現了她。 只不過兩人的處境天差地別,畢竟一個正在連廊上兩袖清風,冷眼旁觀樣,一個在庭院空地處頂着烈日受罰,可憐兮兮醜態百出。 寶嫣和那雙面具下的烏黑雙眼對視,頃刻後,對方便十分冷漠地挪開了視線。 陸道蓮瞥了她一眼,繼續和管事走開了。 留下寶嫣一個人目光如影隨形,心潮氾濫,思緒萬千,最大的震驚莫過於,他居然來了。 他怎麼會來?她那天才說,他惹賢寧不喜,不受待見。 他這是,來證明給她看她說錯了?是她眼界小心眼小,誤會了? 還是…… 寶嫣糾結地擰起眉梢,沒過太久,就被侍女發現她出神了,以爲她偷閒,用來懲罰她的雉雞翎威脅地晃了晃,“少夫人快練吧,不然身邊的小婢可要替夫人遭殃了。” 她們是不敢親自動手怎樣她的,但是小觀不同,寶嫣要是做得不好,那些懲罰小觀可以代勞。 到時喫苦的就是小觀了,那鬆氏見了,不知道會有多難過。 寶嫣強迫自己收回心神,專注於跟前的練習,可是因爲對陸道蓮來這的事太過好奇,還是會忍不住去分心,望向他進去的門口想知道他怎會出現在這裏。 賢寧:“你在看什麼?” 她聽說人來了,坐在內室萬分緊張,本以爲在下人通傳後,那道影子會直接進來。 沒想到她等了片刻,主動出去,就看見身形挺拔修長的影子,佇立在窗前,對着外頭的一幕盯了不知多久。 賢寧踮腳,透過一角看到庭院中的景象,鬱悶被解除,瞥着寶嫣手綁沙袋,雙膝跪地朝着他們的方向,笨拙行禮的姿態,不屑地冷哼一聲:“你在看你兄弟的新婦?” 她語氣中透着對寶嫣的不滿,“你應當見過她吧,南地的女娘,身嬌體弱一看就不像是能多子多福的樣。我還是覺得,阿淵應當配我們北地的貴女,上京多少好女不挑,偏只看上這樣的。” “就是因爲她仕途還沒走到盡頭的阿翁是吧?” “她阿翁枯木一樣的年紀,早已離開上京多年,依他的影響,當真還能拉攏一幫人站在我們這邊?” 她話多,且在不同人跟前是兩個樣。 晏子淵在時,賢寧就是一副威嚴母親的做派,到了陸道蓮這裏,她既沒有將其當做是自己的子嗣看待。 也沒有拿他當小輩似的一臉孤傲,而是跟能真正商量議事的幫手一樣,還頗爲生疏客氣。 賢寧抱怨了一通,本以爲對方會接住她的話,繼續往下講。 然而回應她的只有短暫而尷尬的沉默。 接着,就聽沉淡的嗓音,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句:“……只要努努力,還是能懷。” 賢寧聽岔了,以爲他指的是新婦有孕這事上,晏子淵該努力一把。 她眯起眼,審視窗外單薄又瘦弱的粉紫身影,“光阿淵一人也不行呀,新婦嬌弱成這樣,受孕都難。” 對方沒在回她,賢寧也反應過來,身爲長輩和陸道蓮提起這事過於尷尬了。 她轉移話題:“我難得見你一次,曾經求都求不來的。今日到時如願了,你來是有什麼要事?你在燒雪園住得可慣,你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吩咐。” 賢寧仔細打量陸道蓮此時的臉色,“你既來了清河,我就不會讓人虧待你,你與阿淵纔是世間最親兄弟,彼此相互照應纔對的。” “從前過往那些不快,就都忘了吧,別憎我們,當年也是迫不得已,從今起,我們就當重新來過。” 若是寶嫣在這,見到婆母在陸道蓮跟前的此種拉攏討好的模樣,怕是心中驚起更多滔天海浪。 像是終於看夠了,陸道蓮從庭裏收回目光。 俯視着想要粉飾太平的賢寧,早已摘下面具的陸道蓮勉爲其難地開口道:“多謝長公主關懷,我心領了。” 他竟連一聲對血親之人的稱呼都不肯叫。還是這般陌生。 賢寧就沒見過像他這樣心口捂不熱的人,“你……” 不想下一句,陸道蓮又道:“爲何刁難那新婦。” 賢寧愣了下才答:“哪裏是刁難,我是在讓她學禮數……” 陸道蓮:“是覺着她還不夠體弱,還是不想她親近晏子淵。若兩者都有,安排些人分去寵愛就夠了。” “蘇家人她長兄蘇賦安還未從北地出發,長公主是想讓蘇家和晏家鬧崩嗎?” 他平淡且冷漠的口吻,令人分不清到底是關心那新婦,還是主要在爲晏家與蘇家的關係擔憂。 而賢寧更是震懾於他與記憶中的面孔,別無二致的氣勢和展露出的威嚴,失去了反駁的衝動。 陸道蓮重新將面具給戴上,臨走前道:“長公主若是還想分這一杯羹,還是不要亂來爲好。” “免得壞了這步棋,落得個一手空的下場。” 賢寧再聽不懂他的話,這個長公主就白當了,他這是在告誡她,不要將新婦折騰得太過了,免得蘇家那邊知道她薄待新婦。 鬧起來不再爲晏家賣命,可就得不償失了。 “我明白了,怎麼待她,我會有分寸……” 她望着白衣僧袍消失的門口,突然感覺到怪異和不對,他說要來求見,不是爲了和她這個……好好敘敘舊? 怎麼說來說去,卻只提了爲新婦說情這一件事? 寶嫣看着陸道蓮從賢寧的房裏出來,他進去待的時刻不長也不久。 這讓她對二人的關係猜測萬分,賢寧對這長子到底是喜愛還是不喜愛,原來二人並不是到了互不相見的程度。 也許是她猜錯了,是另有緣由,陸道蓮纔會被送去寺裏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