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動蓮房 第119節 作者:未知 這夜色濃郁,他心底的想法,也黑暗無比。 要不是知道她會傷心,他早就不管不顧,把她塞到一個隱祕無人知曉的院子裏關一輩子了。 就當他還有點良知。 陸道蓮對在他懷中輕顫的寶嫣道:“再等等,很快,很快夫君就去接你。” 寶嫣被送回房裏,爲了讓她有個好眠,陸道蓮伏在她裙下伺候了一通,要幫她找到極樂才走。 那時寶嫣好長一段時刻,沉浸在登天的愉悅中,藉着她的手,陸道蓮自己也解放了出來。 寶嫣精疲力盡,被雙臂抱着乖乖哄睡過去。 陸道蓮在她榻上坐了一宿,天亮纔將溫柔小心地將寶嫣放回被褥中。 等避開蘇家的下人,他與一行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倒是寶嫣醒來悵然若失,還發了好久的呆。 一會失落,一會甜蜜,一會極難爲情地把臉埋進被子裏。 …… 時間不早了,陸道蓮剛回宮,就被漢幽帝派來等候的人畢恭畢敬地請了過去。 殿外彷彿還殘留着懲治過的血腥氣,室內還更換了新的地毯,精力不濟的漢幽帝閉着眼,額頭上搭着白巾,聽說太子來了也沒反應。 不睬不理,這樣子瞧着倒像是睡着了。 這種罰站的形式,透露出來的冷漠和無視,似乎對陸道蓮來說已經習以爲常了,感覺不到難堪。 他在昭玄寺,常忤逆普詩彌,惹他舅舅生氣,罰站都是三天兩頭的事,戒尺和誦經纔是家常便飯,有一回普詩彌氣急了,還曾罰陸道蓮去後山菜園幫僧人挑水挑糞。 他人去了,事後不停洗手的卻是慶峯,當晚還將一身糞水味的慶峯趕去睡大通鋪,氣味消散了才能回院子。 這樣的對峙持續了片刻。 漢幽帝終於摘下頭上白巾,雖然氣息無力,卻始終留藏着帝王威嚴,質問陸道蓮,“你幹了好事,卻一聲不響地溜出宮,是真以爲朕抓不到你把柄是嗎?” 陸道蓮眼也不眨地回道:“父皇說的‘好事’是指什麼,兒臣聽不明白。” 漢幽帝猛地將白巾砸過來,陸道蓮嫌髒,竟躲了過去,他身上還聞得出女娘家的脂粉香,他捨不得讓這氣味被別的東西玷污了。 這一幕被漢幽帝瞥見更加龍顏大怒,指着呈放在桌案上的摺子密報,厲聲訓斥:“還敢裝傻,梁美人穢亂後宮之事,難道不是你背後操作的,折了梁氏一黨,下一個是誰?你還敢不認?” 見所做的事被漢幽帝知道了,陸道蓮眼珠裏的目光幽幽,他鎮定得不似一個真人,嘴角微微浮現出一抹淺笑:“父皇難道不是早已對這些亂臣賊子心生不滿?父皇醒後遲遲不動手處置這些人,兒臣卻是牢記父皇的話,要清理朝廷的腐敗之輩。” 陸道蓮:“如今才一個梁美人,父皇難道就心痛了?” 漢幽帝怒道:“朕是心痛嗎,她穢亂後宮,損傷的是誰的顏面?”他惱怒陸道蓮用這種害他丟臉的手段,拉梁氏下水,不是朕的心疼後宮的妃子被處置了。 在陸道蓮來之前,他的殿宇外就已經處置了那對姦夫淫-婦,梁仲學與梁美人各自被杖責五十,皮開肉綻。 一個被下獄,一個被打入冷宮。 漢幽帝當下追究的是陸道蓮叫他沒面子的責任,他會知曉這幕後有陸道蓮的手筆,也是因爲他沒有特意遮掩掃去痕跡。 漢幽帝陰惻地問:“你這是在報復朕,趕你那位蘇氏女出宮,才叫朕也難堪一回?” 其實是讓寶嫣挪到偏殿去住。 但跟趕出宮沒什麼兩樣,兩者間都有些羞辱人的意思。 陸道蓮垂下眼簾,遮住意味深長的情緒,淡淡道:“這次本是追查梁仲學背後黨羽有哪些,不成想,他們二人還有這種關係。” 漢幽帝:“你想說,是誤打誤撞湊巧罷了?” 陸道蓮安靜不說話,等於默認了。 漢幽帝冷笑,沒想到身爲帝王的他,居然能生出個大情種。 “還有呢?你還查到些什麼?” 待到漢幽帝怒氣漸消,陸道蓮才慢悠悠道:“近幾個月,兒臣帶人仔細盤查國庫,以及戶部近些年賦稅,發現一直有人在以權謀私,公器私用,以至國庫不豐,還有漏稅匿稅……” 梁美人一出事,宮裏宮外都得了信。 這彷彿是一個開刀的信號,王皇后宮中頻繁接見王氏族人,私下裏,王氏和其糾結的勢力也身至水深火熱中。 蘇巍山下了朝,在去議政殿的路上與他的老對手狹路相逢。 兩派陣營,一個以蘇巍山爲首,一個以鍾離衝爲主,面上雖不露異樣,誰也沒開口,但氣氛可見膠着。 最後還是蘇巍山不想耽擱時間,率先動身,就在經過鍾離衝時,他被叫住,“丞相有何貴幹?” 蘇巍山頭也不回地問。 鍾離衝:“蘇大人,或者……師兄。” 蘇巍山終於正眼看向他。 二人出身世家,做過同窗,拜入過一方聖賢門下,讀書論道,按輩分和資歷來講,蘇巍山的確是鍾離衝的同門師兄。 只是政見相悖,有揹負仇怨,於是走到了今日想置對方於死地的局面。 二十年前,鍾離衝陷害蘇巍山貪污,還有他對漢室生出不臣之心的謠言,傳遍朝廷,犯了漢幽帝的忌諱,押送牢獄。 同樣害的蘇氏子弟備受牽連,死了蘇巍山的親弟,血海深仇,豈是一兩句話能說清。 “別叫我師兄。” 二人年紀相當,都已過了耳順之年,但看起來蘇巍山白髮蒼蒼,與鍾離衝相比,更顯老些。 鍾離衝笑了笑,改了口,“蘇大人。” “蘇大人家出了一顆明珠,能傍上太子,這份殊榮,當真無人可及,叫我等欣羨啊。” 誰都知道,蘇家有一女,得太子青睞,如今蘇家已經被歸爲太子一黨,與皇后、丞相一派爭鋒相對。 梁美人作爲王皇后的傀儡,已經被拉下水,他們這些人很快也會遭到報復。 這蘇氏沾得誰的光,衆人心知肚明,沒有太子重用,沒攀上太子這座高山,又不得漢幽帝復寵,朝中誰能與丞相和王皇后等人爲敵。 鍾離衝話裏話外,都在譏諷蘇家沒用,靠一個女娘以色侍人,獲得勢力。 蘇巍山卻是明白,鍾離衝等人處境不好,已經到了昏了頭腦,用這種言辭上的伎倆,挑釁攻訐蘇家的地步。 蘇巍山淡淡嘲弄回去:“丞相大人的言辭,已經山窮水盡了嗎?” “你……” 蘇巍山不屑在與鍾離衝糾纏,拋下這句話後,帶人錯身離開。 歲除過後,又一年仲春之初。 一道驚雷響徹上京,漢幽帝下令徹查梁氏以權謀私的證據,通過徹查梁家,同時還發現有其他臣子暗自結黨、貪污枉法的罪證。 經過重重嚴密的審訊,梁氏倒戈認罪,願意將功補過,把同流合污的人和做過的不法之事全都抖露出來。 其中牽連甚廣,涉及丞相府、御使大夫、太常府、蘭臺署官等多個機構。 一時間,滿城風雨,上京街上,百姓可見到城內多了許多抄家的士卒,哭嚎聲滿天,或許前一天還風光滿面的大臣,第二日就連帶着家眷下了大獄。 深宅豪府,犯了事的門上皆已貼了封條。 春雨如油,荒草橫生,失去人氣的居所,更顯清寂。 寶嫣在府裏是知道些外面局勢的變化的。 蘇巍山和蘇石清父子爲了整理犯罪的臣子的罪證,忙了幾天幾夜,還沒回來。 要想曉得他們近況如何,還得派人去打聽,得到的傳話無一不是,“蘇大人正忙,平安無事,勿念。” 後宮之中。 王皇后呆坐在地毯上,面前是來宣讀聖旨的總管,一聲“廢后”讓她到現在都渾噩不清,她搖頭否認:“不,不可能,我王家沒有貪贓枉法,都是那些人自願巴結的,與我無關,陛下爲何要廢我……” “娘娘可還記得桂宮西邊,修建的摘星臺。是娘娘母家替你承辦的吧,其中撥了多少款,又被中飽了多少私囊,進您兄長的口袋?” “還有您宮中寶匣中的金銀珠寶,又有多少屬於被搜刮的民脂民膏,這些您當真,都不記得了嗎?” 總管半點也不憐憫地看着虛弱的,呆坐在地上的王氏,如今連丞相都已倒臺,哪還有一個廢后跳腳說自己是無辜的餘地。 冷聲道:“來人啊,清理好這椒房宮,請廢后移步,送去冷宮與梁氏作伴。” 暮色當空,天上一行白鷺飛過。 站在議政殿的一小撮人,都是僅剩下來的重臣,還有在陸道蓮歸朝那日,與蘇巍山一同走出隊伍,迎接他的臣子,也因爲這次的清剿活動得到嘉獎,還升了官,有資格進入內殿議政。 在連續不斷,廢寢忘食的工作下,每個人都變得不修邊幅,今日再彙報完手頭上的事務,就能回家好好休沐一次了。 面色上看,臣子們精神還算飽滿,只是殿內的氣味着實不怎麼好聞。 陸道蓮讓宮人打開窗戶通風,以中場休息的理由去了窗口透氣,最上方的座位上,漢幽帝捂着帕子正在咳嗽。 他覷見陸道蓮躲清閒的身影,似乎覺得自個兒也該需要一扇窗,於是起身。 就在他往前再走一步的那一刻,一股暈眩再次朝他襲來,有注意到他動靜的臣子忽然恐懼地驚呼。 陸道蓮眉心狠狠一跳,回頭就看見這個遲暮的君王朝前倒下的身影。 在最後一刻,對上陸道蓮的目光時,漢幽帝想問,他們叫什麼? 然而他什麼都聽不見了,先前沒想明白的,以後也不用想了。 第86章 漢幽帝猝然倒下, 場面有一瞬間堪稱混亂,有的高喊陛下,有的大喊太醫, 最後是太子將一衆人撥開, 送漢幽帝到臥榻上,然後量了量鼻息, 隨即什麼都沒說,往一旁退開些許。 蘇巍山見狀意識到不好, 人羣中屬他資歷最老輩分最大, 他接替了陸道蓮的位置, 跪着去探了探漢幽帝的動靜。 在其他人緊張地盯着他的情況下, 蘇巍山掃過面無表情一言不發的陸道蓮,代替他朝臣子們宣告:“陛下, 駕崩了。” 氣氛死一般安靜,下一刻,便是壓抑過後, 崩潰起來的哭聲。 不管哭聲中是不是動了真情, 國君駕崩,代表山河不穩, 樣子總要做一做的。 太醫趕來已經晚了,剛行到殿外, 就看到宮人跪了一地, 意識到不好的同時, 聽見內裏一陣喪如考妣的哭聲,“陛, 陛下……” 他入內檢查遺體,與其他傷心動容的人相比, 太子實在是過於平靜了。 聽說這位常年居住在寺裏,燒香修佛,去年才還俗恢復身份,想必對聖人沒什麼太深厚的父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