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番外過客（下）
每周一次的数学竞赛培训的內容很难，所有题目都是竞赛难度,远远超過了高中课程教学的范围。
培训一开始安排在星期五晚上,第二個学期改到了星期六的早上。除了上课外，学生每周還要完成一套试卷和相应的习题。每個星期五晚上，曹芝琪都要抽出两個小时的時間做培训试卷,试卷的题非常难,有时就连一道普通的填空题曹芝琪也要想上十几分钟。每当這個时候,她都会深深领悟到,竞赛型学生跟高考型学生的不同。
比起高二第一個学期，第二個学期距离高三更近了，在這种情况下，教学的课程难度和各科的作业量都在增长，第二個学期就有几個学生陆续退出了培训班。
那個学期的期中考，曹芝琪从第一個学期的年级第四名下滑到年级十几名。
而顾正宇、姬菲迎和黎墨等人，即使在参加数学培训时，学习成绩几乎沒有受到影响。
曹芝琪再一次看到自己跟顾正宇那种学生的距离：他们在数学方面都有敏锐的头脑，而她更擅长的是做各個科目的作业。
期中考成绩排名公布后的那個星期，曹芝琪反复想了很久。
她粗略算了一下，每次培训班上课要三個多小时，加上做试卷的两個多小时，总共六個小时。每個星期她总共花在数学竞赛培训上六個小时。而這六個小时，如果她用来做各科的的习题，可以完成很多作业。
培训班只是为了给数学竞赛输送人才，而她是不可能去参加的。她只有在做平日课程的作业时，才会感到得心应手。如果她继续在培训班呆下去，只会继续在深奥难懂的题海裡挣扎。再這样下去，只会影响她准备高考，到最后她可能考不上父母心中的理想大学。
曹芝琪很早以前就清楚自己跟黎墨的距离，只是在這一刻，那种距离像是被放大镜放大了无数倍摆在了她的面前。
在最犹豫不决的时刻，曹芝琪在心裡问自己：如果黎墨站在她面前，对她說想跟她在一起的话，她会不会答应。
答案是否定的。
她深入地想了一下，假设她真的跟黎墨在一起，就必然要花很多時間跟他一起：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聊天。可是，那会占用她很多時間和精力——而那些時間和精力本该用在学习上。
更何况，這样的假设根本不可能发生。
她太清楚自己的性格了。她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喜歡他。
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到头。那么，不如由她自己来结束它。
曹芝琪心裡很清楚，她喜歡黎墨，可是黎墨不是她最喜歡的。她最喜歡的還是学习，准确地說，是在学习上获得的成就感。
在她考上大学前，只有学习才是第一位的。
她最渴盼的不是黎墨对她的关注，而是考上理想中的大学。
而对于黎墨的倾慕，也只能埋藏在心底。
她是一個学生，她最重要的职责是学业，是考上一所好大学。
最终她還是退出了年级的数学培训。
她的心裡一直都明白，她跟黎墨是两個世界的人。
退出数学培训班后，在高二剩下的那個期末考，曹芝琪像以往一样排进了年级前十名。曹芝琪对自己說：看吧，高考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地方。
高三分班后，曹芝琪看到黎墨的机会大大减少。
有时在食堂裡吃饭会碰见他，他大多数时候都跟几個男生一起。有时曹芝琪跟许婷婷一起回宿舍时在路上碰见他和阮承浩，阮承浩经常主动跟她们交谈，黎墨也会加入谈话中。
曹芝琪依然每天過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几乎沒有時間去想别的事情，唯一做的就是复习。高三1班那几個从竞赛抽身的男同学，回到学校准备高考，成绩很快追上其他同学。尤其是顾正宇，他的实力在升上高三后更加凸显，几次月考登上年级第一的宝座，而曹芝琪则被挤出了年级前十名，在前二十的边缘徘徊。
要保持成绩领先，她只能不断学习，不能松懈。
虽然进入高三，但是宿舍的女生依旧热衷于谈论班上同学的八卦，而男生占据了一大半话题，有时也会聊到黎墨。曹芝琪偶尔也会提起黎墨，但都只是以一种很不经意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一個普通同学一样。
考完市二模后，曹芝琪和同宿舍的女生许婷婷一起去食堂吃饭，席间聊到了黎墨。曹芝琪听到了一则意外的新闻——或许把它称为“旧闻”更体贴。
许婷婷說，高三上個学期的某一天，也就是姬菲迎生日那天，黎墨送了一份礼物给姬菲迎。
那一刻，曹芝琪坐在食堂的椅子上，彻底愣住了。
她跟黎墨做了两年的同学，从来沒听說他送礼物给谁。
而他跟姬菲迎只当了一年的同学——可是，他送了礼物给姬菲迎。
正在恍惚之间，许婷婷继续說：“黎墨就是喜歡姬菲迎這种类型的女孩，很聪明很优秀，而且理科很有天分……”
曹芝琪的心在那一瞬间缓缓坠落到地面，连吃到嘴裡的食物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
她又听到许婷婷說：“不過我也不知道黎墨心裡在想什么，很奇怪，他好像沒有进一步的行动，反正我沒看到任何蛛丝马迹。不知道他现在還喜不喜歡姬菲迎，不過我很肯定的是，他那时喜歡過姬菲迎，要不然也不会分班之后還特意上来送礼物给她。”
曹芝琪沉默不语，右手紧紧地握在筷子上。
曾经喜歡，也是喜歡過。
可是她连曾经也沒有。
那個晚上，曹芝琪史无前例地失眠了。
她在床上反反复复想了很久，脑海中不断浮现黎墨的身影。
也许是受了许婷婷的提醒，她躺在床上，忽然回忆起去年夏天全年级外出旅游的情景。那天早上她跟许婷婷一起逛生态公园，途中曾遇到黎墨、顾正宇、姬菲迎和余清璇几個人。当时见到姬菲迎和余清璇，曹芝琪心裡有点羡慕她们——如果她能跟黎墨一起逛公园，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接着她又细心地记起，那天9班在包厢裡吃中午饭时，黎墨就坐在姬菲迎旁边，吃饭過程中還帮她舀了一碗汤。
脑子越来越清醒，记忆越来越清晰，很多以前被忽略的细节也被她想了起来。
她想起沒退出数学培训班前几次课的情形，有两三次黎墨都很巧地坐在姬菲迎的旁边，而在高二第一個学期，他基本都坐在男生的中间。
曹芝琪在黑暗中无奈地笑了——她竟然记得這么清楚。
或许是她当局者迷，一直在忙学习，所以之前沒有意识到這一点。
随后她又想起许婷婷中午說的那句话段话：黎墨就是喜歡姬菲迎這种类型的女孩，很聪明很优秀，而且理科很有天分。
曹芝琪不得不承认，许婷婷对黎墨的观察和点评很到位。
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平时黎墨原意主动关心的两個女生——潘彩笛和姬菲迎，都是聪明的女生，而且在理科方面很有天分——而不是像她那样仅仅是理科学得好。
当他们還在为高考苦苦奋斗时，姬菲迎就已经被保送大学。
在数学培训班那时，曹芝琪就深深体会到姬菲迎的数学天分，她极少抄笔记，但是几乎所有习题都难不倒她。有时曹芝琪看着她甚至会想，她高一开学那时到底是不是沒参加考试才沒考入实验班。
曹芝琪越想心裡就越难受。
他喜歡聪明的女生。
可是，她不属于聪明的女生。
第二天，曹芝琪在教室裡花了很多時間悄悄地观察姬菲迎。
在她的印象中，姬菲迎跟班长顾正宇一样，都是沒有长大的小孩，還处在发育中，经常会为了一件小事斗上半天嘴，即使到了時間宝贵的高三，他们也会为一個問題争上几句。有时曹芝琪会忍不住在心裡计算：如果他们拿斗嘴的時間去做题，可以多做很多题目。但是有时候她又暗暗在心中庆幸他们拿這些時間来斗嘴，而不是拿来学习。
有时听着他们的斗嘴，曹芝琪会从题海抬起头，她心裡觉得他们有点幼稚，当然不可否认，也有点可爱。
她反复想着许婷婷的话，逐渐意识到，横亘在她和黎墨之间的問題，是她和黎墨本身的距离。
即使沒有姬菲迎，也会出现另一個聪明活泼的女生吸引黎墨的注意力。
而那個人，不是她。
她不知道黎墨现在還有沒有喜歡姬菲迎，但是她很清楚，即使他不喜歡姬菲迎了，也不会喜歡她。
因为她不愿意为黎墨作出改变。
心裡明白這一点后，忽然沒那么难受了。尽管她仍然偶尔会想起黎墨。
可是毋庸置疑地，学习才是她生活的绝对重心。
高考的物理试卷出得很难，曹芝琪坐在考场的时候，只能绞尽脑汁搜索所有知识点，将步骤写得非常详尽，争取多拿几分。走出考场的时候，她忍不住心想：化学试卷难不难？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多余了。黎墨高考的表现相当抢眼，比任何一次模拟考试都考得好，可以說是超常发挥：他各科发挥都非常出色，总分高居全校第五，是当年Z中考得最好的学生之一。
曹芝琪想起自己高考当天走出考场的情景，她的担心多余了——他一向都很出色，高考对他而言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高考成绩出来后，曹芝琪的分数却不理想，虽然相对于普通学生来說仍然属于高分，但跟B大的录取分数线還是差了一截。
那個夏天，香港几所大学来内地招生，曹芝琪通過了香港一所大学的笔试和面试。
香港的大学教育走国际化线路，是许多学生梦寐以求的追求，這在某种程度上比去B大读书還要好。虽然沒有申請到奖学金，一年的学费很昂贵，幸运的是家裡的经济能力足够供她读书。曹芝琪的心裡很清楚，她只能认真学习、继续学习、不断学习，只有這样才对得起对她寄予厚望的父母。
去香港前的那個晚上，曹芝琪再次失眠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想她跟黎墨的事。
她已经不知道這只是一种单纯的迷恋，還是一种渗入生命骨髓的喜歡。
她的心裡很清楚，也许对他的爱慕会随着時間淡化，她以后会交男朋友，在将来的某一天還会跟人结婚，可是，那個人不是黎墨。
而黎墨，也永远不会注意到她。
他是她青春岁月中的一個過客，但绝不会为了她而停留。
她知道他以后会有女朋友，也会跟人结婚，可是他身边的那個人不是她。
香港的大学学制跟国外的大学差不多，圣诞节放一個月的假期，暑假长达三個月。
曹芝琪像過去十二年的读书生涯一样，生活的重心仍然是学习，但是在大学裡，她终于做了一件過去沒有机会做的事，她加入了大学的某個社团，在社团裡享受大学的多元化生活。
每年寒暑假顾正宇都会组织同学聚会，其中大多数是高三1班的同学聚会，由于香港的大学的寒假放得很短，曹芝琪沒有参加寒假的聚会。
大一的暑假很长，曹芝琪放假就呆在家裡，有时也会跟许婷婷等几個比较好的高中室友见面。
那個暑假有一個高三1班的同学聚会，曹芝琪原本不想去的，后来想到1班很多同学都是原来高一9班的人，肯定会有人提到黎墨的近况，還是参加了聚会。
那天姬菲迎也在场。饭桌上果不其然有人提起黎墨，說黎墨在Y大過得很好，是医学院当之无愧的院草，是学院的风云人物。曹芝琪端着饮料浅浅地啜饮，一点点吸收听到的消息。她清楚以黎墨那样的條件，必然可以在大学裡過得风生水起。
有一個在Y大读书的男生說黎墨交了一個很漂亮的女朋友，曹芝琪听了之后虽然伤心，但已经沒有去年听到许婷婷的话时那么难受了。隔了一会又有人說那是一個假消息，黎墨還是单身。
暑假结束后，曹芝琪回到学校继续大二的课程。妈妈每隔一個星期就给她打电话，在一次通话中說她的年纪应该交男朋友了，曹芝琪应了一声。那晚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她真的要放下黎墨了。
只是曹芝琪从来沒有想到，她的恋爱来得如此快。圣诞节那晚，社团裡一個她景仰了许久的大三师兄约了她一起出去吃饭，向她表达了爱慕之意，并用实际行动追了她三個月。
曹芝琪跟他相处下来觉得彼此性格很合适，也渐渐喜歡上這個踏实而有魄力的师兄，于是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在男朋友身上，曹芝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爱意与呵护，每天都過得很幸福。她对自己說：曹芝琪，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你要知足。
跟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曹芝琪体会到了一种高中时期完全不同的心情。恋爱跟暗恋的最大差别，就是恋爱是双方面的。在這段恋情中，不再是她单方面的思念，而是两個人的相互关心与依赖。
大二那年的暑假，不知道哪個人提议高二9班的同学一起见面吃饭，曹芝琪在同学群裡看到了公告，她不知道黎墨会不会去，但是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他了。
那次同学聚会，曹芝琪准时到了聚会地点，也看到了阔别两年的黎墨。
他一如既往地俊朗，甚至有過之而无。在高中时就有着绝佳的风度，上了大学后更臻佳境，如常地引人注目。
那天曹芝琪穿了一條過膝的裙子和一双白色凉鞋，有几個男生见到她时都說她变漂亮了，黎墨也对她說了一句：“曹芝琪，這么久沒见，越来越漂亮了。”
他的语气是纯粹的礼貌，他从小接受這样的教育，所以說這样的话。就像在西方国家裡的互相贴脸颊一样，只是一种礼节。
曹芝琪向他点头一笑，“谢谢！”她发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后，自己的心态也变了很多，也终于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不自信。
她留意了一下，姬菲迎并沒有来参加這次聚会。席间有人问起姬菲迎的情况，阮承浩說她参加了赴美夏令营，要八月份才回国。
不少同学都知道她交了一個男朋友，问起她的男朋友，曹芝琪打了马虎過去。期间她观察了一下黎墨，他显然对這些內容不怎么感兴趣，依然顾着跟旁边的男生聊天。曹芝琪心裡反而坦然了：他们本就是两個世界的人。
闲聊期间，有人說黎墨交過女朋友，后来又分手了，有女生向黎墨追问时，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尽管已经放开，但是毕竟喜歡過，曹芝琪不禁在心裡好奇：他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吃完饭后十来個人一起去娱乐城玩。曹芝琪走在黎墨的身后，一边跟许婷婷聊天，偶尔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背影。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格子衬衫，肩膀宽阔，走路时脚步随意，但是走得很稳。
有几個同学說起其时不在场的程释，說到那所世界闻名的斯坦福大学，以及高三暑假那個辉煌的国际物理奥赛金牌，黎墨也笑着应了两句话。
那时曹芝琪刚好走在他后面一步之遥，她看着他的肩膀，忽然意识到如果今天再不跟他說话的话，以后的机会更少了，那么就让她来终结這個遗憾吧。
于是她走上一步，鼓起勇气說：“黎墨，你们不是也有搞化学竞赛嗎？”
她在学习上可以傲视群芳，可是在他面前，她只是一個学习成绩优异的同学。
分班之后又過了三年，才终于有勇气用平常的语气跟他边走边聊。
黎墨侧头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又转头望向前方，用一种淡然的语气陈述：“程释那种人跟我們不一样，他的出发点本来就高，从高一起就接受老师一对一辅导，连课都不用上，而且他的能力也强，能去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竞赛。我和阮承浩在高一那时的出发点就低了，后来继续参加化学竞赛也只是为了能争取保送大学和高考加分而已。”
曹芝琪望着他的侧脸，接了一句：“啊，這样啊。”
在很久以前，她会为她跟黎墨之间的距离、为他注意不到自己而感到沮丧伤心，可是，现在她已经完全沒有了這种想法，能抬起头坦然面对他了。
而且在這一天，他沒有像以前那样只是把她当成普通同学那样生疏地交谈，而是终于用跟知心朋友聊天的那种语气跟她說心裡话，用很随意的语气。
像朋友那样，而不仅仅是同学。
曹芝琪回想着他的话。他清楚他跟程释那种学生的差距。
她忍不住想，如果他努力，只要他愿意再多付出，他也可以在竞赛這條路上走得更远。
然而那不是他的兴趣所在。
但是，她也不知道他的兴趣到底是什么。
从来都不知道。
這就是她跟黎墨之间的距离。
黎墨沒有察觉她内心的波澜，淡淡地笑着，跟她聊起另一個话题，语气很随意。
曹芝琪细心地发现，无论是他的笑容，還是聊天的语气都比高中那时多了一份真诚，也多了一份随意。
也许别人发现不了這一点，但是他是她喜歡了三年的人，很快就感受到了。那点感知落到心湖上，随着心脏的跳动渐渐扩大。
如果說高中那时他跟人相处时的一些举止只是出于礼节性的回应，或者不好让对方尴尬，那么，到了今天，他已经变成一個彻彻底底的翩翩君子。
虽然从认识他的那一天起，他的性格就非常温和有礼。但是曹芝琪交了男朋友后，再仔细回想高中时的每個细节，也察觉到高中那时他对别人的回应裡都带着一份淡淡的生疏与若有似无的距离感。
是的，一种若有似无的距离感。
但是几年后，在這個时候，他确实跟高中那时变了，从心态到观念。
曹芝琪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也不知道是谁改变了他。
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她跟黎墨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甚至，黎墨不曾注意到她這個人。
只是，每当回忆起過去的高中岁月，就会记起他。
她永远都会记得，他俯身帮她捡起那本化学书的情景。
但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曾经那么地喜歡他。
曾经。
那么地。
作者有话要說：這是我有史以来写得最长的配角番外。查了一下字数，一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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