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李家村中央,烈日當頭,灼熱的光已將地面烘的再次乾硬。
四周寂靜無風,偶爾吹過來的都是熱浪,無論看遠處還是看近處,景象都是扭曲略帶模糊的。
自那天說過上香後,又整整經過了三天,今天是第五天。
之前的四天內,每日神龕前的大石頭香爐中的香火都燒得厲害,以至於短短三天時間,就把神龕表面鍍上了一層香油,看起來彷彿被薰陶已久。
神龕之中,龍頭人身的湖伯神像,面色依舊無悲無喜。
但比起多日前剛打磨出來時的樣子,這神像已變得光潤油量,看起來隱隱似乎有着些靈動。
香爐前左右,兩個壯漢巍然不動立着,正是李家兩兄弟。
前方左右,是兩派站立整齊,撐着場面的村中青年。
再往前,就是一大窩子村民了——李家村無論男女老幼都已在此,有不少婦女還抱着未斷奶的孩子,包括李家兄弟的娘也在其中。
場面莊重而寂靜。
太陽底下,一個個人都半身溼透,汗於無聲中,滴滴流淌、撒落到地上。
終於,有人等的不耐煩了。
“我說,啥時候下雨啊!在這樣下去非得曬出人命不可!”
他這麼一說,其餘人紛紛說了起來,聲音問問一片,有個尖嗓子的婦女搖着手中孩子道:“是啊是啊,我們大人倒還別說了,你看看我家孩子。”
正說着,孩子哇一下哭了起來。
天熱心本就躁,加上這麼一哭一吵,聲音嗡嗡的場面頓時“轟”鬧了起來。
村正聽着心煩,用柺杖梆梆打着地面,聲音力壓全場:“李大刀!你倒是給老不死的回個話啊!”
李大刀一動不動站着,臉上額頭爆滿豆子大小的汗珠,一聽這話身體微顫了下,額頭上兩顆汗珠立馬合在一起,重量大增,再也無法掛住,一路蜿蜒從額滾到眉心,直線而下飛速滾過鼻樑,滴啦啦汗珠練成一條水線掉在地上。
吧嗒!
乾硬地面出現了個水印子,蒸騰起一股帶塵的乾澀氣息,消失不見。
李大刀不說話,脖子一動,頓時,整張臉上的汗就像瀑布,陣陣往下淌,他衣服已全溼透,嘴脣乾澀,詢問的眼神看了下身旁的二弟李長槍。
李長槍爽利地擼了把臉,甩了甩手,扔掉一大把汗水看向身後大香爐。
香爐之中,此時只燃着一根拇指粗的長香,已經快燒完了,還剩下半根小手指長的一截,由於沒風,長香上高高隆起的菸灰有着一大截,掉也不掉。
他目光越過香,看向神龕中神像的眼睛,狠狠看了一眼,別說眼淚了,眼屎都沒看到。
心裏一緊,他清楚記得那天敖炎和他說過的話,在見識到敖炎神力與符籙的神奇後,他不再會對廟祝有絲毫懷疑。
只是現在這樣子,至多再過半盞茶時間,就該到約定下雨的時候了。
他記得廟祝是這樣說的。
可是……他擡頭又看看天,天空似乎比先前更爲乾淨了。
“李大刀!你要敢騙我們!一會兒老子不光砸了這狗~屎湖伯神像,還和你拼了!這三天來大夥兒上香,只有多上,沒有少上,這點你自己心裏明白!”有人直接吼道。
“稍安勿躁,那天情形和今天一樣,誠心夠了,湖伯他老人家自有靈驗,這事兒前天相柳湖伯廟廟祝已和我說了。你看這不還有一點時間麼?安下心來成不成?這事是我們兄弟倆攛掇起來的,到時候不下雨,先別管神像,我們兄弟倆就在這兒!”李長槍拍着胸脯說道,手掌擊在溼衣服上,汗水被拍得四濺。
李大刀聽了,眉頭一皺。
神情更加緊張起來,他知道村裏有幾個老光棍出了名的不怕惹事,那種一人喫飽全家不餓、光腳不怕穿鞋的混子,比他們平日裏向來有些威嚴霸道的兄弟倆狠多了,到時候要真不下雨,那自己弟兄兩個說不定就會雙拳難敵四手被打死。
自己死了可不要緊,可老母親還沒孝順,媳婦沒娶娃沒生,到時候黃泉之下怎麼面對祖宗?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啊。
等李長槍說出那番悍不畏死的話後,李大刀就開始在心中一個勁兒地祈禱。
表面上魁梧不動聲色的大老粗,此時看向前方三百來號人,竟然害怕了起來。
至於李長槍,看起來說這番話有些沒頭腦,可他卻也是在賭,賭自己和哥哥的身家性命全在這一根繩上!
他其實比哥哥李大刀還要緊張。
“怎麼還沒來,怎麼還沒來……”他眼珠東張西望,看看雲到底從哪裏出現,哪怕只有一絲,都好歹是給他點希望啊。
每一個呼吸的時間,都是一種無與倫比的煎熬。
香一點點燃向終點,李氏兄弟,或者說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了。
有些人羣中等待的混子,已經抄出了準備好的錘,只等最後兩釐的香燒光,就提着錘子衝上去。
這是一種憤怒!
原本不下雨還好,村民們只能怪天,天讓他們死,他們也只能絕望。後來湖伯給了他們希望,爲了這一點渺茫的希望,他們就連續三天甚至四天頂着大太陽,來這裏虔誠上香,爲的就是能下一場雨。
一場雨!哪怕就一場時間長些的小雨都好!
要是不下雨,他們這麼多天的努力不光白費,那種被人耍了並且被耍到絕望的負面情緒就會爆發。
如山洪般爆發!
村民們會覺得,一切都是湖伯作怪,是湖伯讓他們生不如死地在忍受驕陽煎熬!
“師父,現在怎麼辦?”靜坐尊者廟內,小沙彌空洞的眼珠直視前方。
他身旁,大和尚一手負背,一手撥着念珠道:“無妨,一切隨緣。”
這一番說辭看似頗爲高深有風度,實際上只是敷衍,他心裏已經在猜測了,那夜自己可以說以一敵三,不露敗跡,那少年狼狽逃走顯然是被自己震懾到了。
不敢來,這是正常。
若是敢來,那麼此地離長河頗遠,他厲害之處都在水面上,出了村自己就可輕鬆劫殺他。
此時那截香徹底燃盡,獨留一大截香灰豎着,天地間無半絲變化。
人羣中,幾個混子拖着長錘擠開人羣,慢慢朝神龕這邊走來。
李家兩兄弟見此,面色一白。
然而正在此時,那三五個拖錘走到一半的混子卻忽然一停,個個面色驚駭地看向神像,顫顫巍巍地舉起了手指去。
衆村民正準備跟着鬧騰起來,忽覺異樣,順着那手指方向看去,面色也頓時大變。
李長槍愣了下,眸中閃過道驚喜,瞬間回過頭去一看,就見兩行水從石像眼中溢出,他大吼道:“神像流淚!老天開眼!湖伯顯靈!即將下雨!”
大和尚原本冷笑兩聲,正欲轉身,一聽身影,身形一頓。
他急轉身看去,恰好看到香爐中,那一截長長的香灰忽然斷掉——起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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