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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节

作者:未知
她迟疑了下,咬了咬唇,爬起来,将自己的唇贴到了他的耳边,說着令他听了浑身血管几乎都要爆血破裂的私密耳语。 贺汉渚却如贤者,竟叫他抵住了诱惑。 他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抬起右臂,将她的身子搂入自己的怀裡,亲了亲她的额,用温柔的声音說:“真的不用,你今天已经很累了。你這样陪着我睡觉,我就满足了。是真的。” 苏雪至听出了他言语裡透出的真挚,心裡一阵暖流。 她嗯了一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怀裡,闭上了眼睛。 他坚实而暖和的怀抱令她感到放松,人一放松,倦意便袭来,她很快睡了過去。 贺汉渚在夜色裡又静静地躺了良久,轻轻地拧开床头灯。他凝视着怀中女孩的沉静睡颜,出神片刻,下了床,走了出来,坐回到办公桌后,取了信笺,提笔,写下了“龙王钧鉴”四個字。 這封信他写得很快,几乎是一蹴而就,写完,他只觉释下了這段时日一直压在他心头的一副千钧重担。 封信之前,他再次浏览了一遍自己的落笔。 這就是他给出的最后答复,也是唯一的答复了。 他会派人以最快的速度把信送到郑龙王的跟前。 他是如此盼望自己能得到对方,還有将来她的母亲的认可。 但這真的不是他能左右的事。 哪怕……他们真的沒有一個看得上他,愿意接受他,只要她不后悔,他便就有了克服自己所有软弱的勇气。 他贺汉渚,必将不死不休,尽他所能,护好她這一生的周全。 十来天后,三月中旬。 傍晚,窗外阴雨连绵,客厅裡摆的那座西洋自鸣钟的时针還沒走到五点,天就黑了下来,苏家的下人在几间晚上有人走动的屋裡陆续地掌起了灯。 叶云锦独坐在账房裡,对着手裡的账册拨着算盘,珠子噼裡啪啦,看着走动如飞,其实打的人清楚,平日闭着眼睛也不会打错的账目,刚刚已是误了好几次了。 她感到有些心浮气躁,索性停了下来,想换個事,再去巡下仓库。 最近黄梅天,仓库裡的药材最忌這种天气,万一哪裡防潮出了纰漏,不是個小事。 她這一辈子,可以這么說,除了女儿之外,从她嫁入苏家开始,生意,就是她活着的意义了。 她倒也沒觉自己有多热爱這個东西,但她要是放了手,或者說,沒了天德行,她活着,从早到晚,還能干什么? 這個時間,红莲正在忙着张罗家裡晚饭。叶云锦拿了把伞,也不要下人跟,正独自去往后头的库房,忽见白天管着药铺的苏忠撑了把青布油伞急匆匆地追了上来,确定周遭无人后,上来,小心翼翼地低声道:“掌柜的,刚水会的三当家亲自来咱们天德行抓药,這是留下的方子。我顺便给您捎带過来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递上来,随即也沒多停留,转身就走了。 药方!叶云锦起初简直有点不敢置信。 這么多年了! 竟也叫她也等到了那人送来的一帖药方? 叶云锦死死地盯着手裡的药方,视线落到纸上写着的夹在几列药名裡的当归二字,起先脸色微微发白,忽然,心裡不知怎的,涌出了一缕不详的征兆。 那人狠心如斯地步,可以做到十几年也不和她私见一面。 怎的现在竟忽然想要见她了! 难道最近外面的传言是真? 老东西熬不過受的伤,真的快要不行了? 第129章 (早春的暮雨潇潇不绝,天也...) 早春的暮雨潇潇不绝, 天也很快黑了下去。 很多年前的久远事了,久远到女公子出世之前, 有一回,女掌柜曾私下叮嘱苏忠,說哪天要是那個王泥鳅拿方子到自家的药铺来抓药,让他务必记住,将方子取来给她。 药铺每天晚上打烊前,需整理归档白天抓過药的方子,一张也不能失, 這事重要, 苏忠亲自管的。 但這么多年過去了,从沒发生過這样的事, 以至于苏忠差点忘了還有這么一茬吩咐。今天傍晚,他乍看到王泥鳅来的时候,心裡還想着是不是郑龙王的伤沒养好, 有点担心,等人留下方子走了,收归时, 才突然记起早年女掌柜有這么一個吩咐,一时心惊,自然了,表面不露声色,趁伙计沒留意取了, 匆匆赶了回来。 交了方子后,苏忠心裡忐忑不安, 胡乱吃了两口饭,哪都沒去, 就在自己屋裡等着。 他有一种预感,今晚上女掌柜可能要出门了。 掌车的活儿,别人谁都干不了,還得自己来。 這么多年了,有些事,虽然从沒明說過,但女掌柜大概也知道他這個管事阴差阳错应该知道了点什么,所以才会把那样的事交待给他。 等着传唤的功夫,他就坐在屋裡对着油灯,听夜雨打在庭院树木上发出的oo@@的声,出起了神。 他姓苏,是苏家的远亲,怎么的他這個苏姓人倒成了叶云锦的自己人,說起来也是话长。 最早的时候,他是苏家药铺裡的一個伙计,因为做事勤快,为人厚道,還能写会算,被苏家老太爷看中,调到账房裡当了几年管事。但這引起了当时一個大管事的嫉妒,后来和下面的伙计合起来栽赃,诬陷他贪墨账银。 老太爷那会儿病得糊涂了,竟也信以为真,苏忠百口莫辩,眼看要吃官司,是当时嫁进苏家才一年的叶云锦站了出来,查明真相,帮他洗脱了罪名。 原来是贼喊捉贼的把戏。 這個大管事虽是苏家的老人,但這几年,老东家生病,少爷苏明晟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少奶奶叶云锦年少,又是一介女流,他自然也不放在眼裡,便借着掌管药铺多年的便利,暗中贪墨东家的钱,還栽赃到了苏忠的头上。 赶走大管事后,彻底掌了家的叶云锦便重用苏忠。 投桃报李,从此以后,苏忠自然也对她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在苏忠的眼裡,女掌柜叶云锦精明而刚强,不输男人。 她嫁进苏家至今快要三十年了,即便是老太爷刚死、苏家败落最困难的那几年裡,无论是人前還是人后,苏忠也从沒见她流過半点眼泪。 正是因为如此,苏忠這辈子唯一一次撞见的她的失态,才会叫他印象印刻,至今难忘。 直到现在,想起来,苏忠還是觉得心情复杂,甚至不敢多想。 之所以不敢多想,是因为女掌柜那恰被他撞见的一次失态,就是和郑龙王有关。 那個时候,叶云锦還只是個十九岁的少妇,嫁进苏家才两三年,而郑龙王也不是现在的郑龙王。那会儿他只是官府组织的救生红船上的一名水手头子。 關於女掌柜和郑龙王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外头至今各种說法流传,但其实這一点,再沒有人比苏忠更清楚了。 叶云锦嫁进苏家的头一年,丈夫苏明晟就在外室那裡长住不肯回来,苏家生意上的事,也是彻底撒手不管了。云贵川三省每年春秋两季举办药材集会,会上天下客商云集,是件大事。逢当年春会到来,叶云锦亲自找了過去求丈夫,让他回来,带人去参会,丈夫嘲笑她,說老爷子既然给他娶了個能当家的大脚媳妇,那就让她代替自己過去。 春会在外地,一趟来回要一两個月。当时水会内斗,形同虚设,江上水贼出沒,船家出门都要雇佣护卫。 十七岁的叶云锦一咬牙,回来雇了人,亲自去往春会。 那一次,苏忠也同行,路上,船遇到了漂在江裡的一個受了伤的人,看号服,像是红船上的水手。 那個年月,官府的红船也分派别,水手之间时常相互斗殴。 那人看起来像是被刀砍了落水的,已是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沉下去了,苏家同行的管事怕惹麻烦,不想救人,但叶云锦反对,在她的坚持下,将人捞上了船。 落水的伤者就是王泥鳅,得了救,几天后,一個红船的水手头子闻讯,来接回他的结义兄弟。 這個水手头子就是后来的郑龙王。就這样,叶云锦和郑龙王认识。为了报答她救兄弟的恩,她的回程,就是他带着人亲自护送的。 那次之后,接下来的几次春秋商会,都是叶云锦自己去。而无一例外,来回的水路,也都是郑龙王亲自护送。苏家的船平平安安,再沒出過任何的意外。 但流言也传开了。 在外头的苏明晟听到了议论,說苏家那個年轻貌美的少夫人和一個姓郑的红船水手头子有私情,大怒,跑了回来。 他虽恼恨叶云锦占了自己所爱的女子的位置,也不喜她性格刚强,连在房裡都沒半点女人当有的温柔妩媚,冷冰冰毫无趣味。但听說她和人有私情,又无法忍受,不敢去找那個面相凶恶脸上有疤的男人,就和叶云锦大闹,不许她再出去抛头露面。叶云锦沒有理睬丈夫。但接下来的那一次秋会,郑龙王再沒出现,不再护送苏家的船了。 就這样,叶云锦一边侍奉卧病在床的苏家老太爷,一边独力撑着苏家生意,在她嫁入苏家两年,十九岁的时候,老太爷去世了,這边丧事才完,风波又起,那边债主竟就来收房了。 她這才知道,她丈夫這两年在外头亏空得厉害,欠了一屁股的债,就等老太爷死,一死,回来就偷了房契。也亏得他不敢全卖,但把半边连铺面一并给卖了,拿了钱就躲了起来,不敢见叶云锦的面。 叶云锦气得手脚冰冷,当场就晕了過去,醒来后,病了一场。 她是個极好强要面子的女子,平日這边不好的事,能隐瞒,必瞒着省城裡的娘家人。但這回事情闹得太大,纸包不住火,她的兄长叶汝川闻讯,暴怒,跑来找妹夫,斥骂,要断绝关系。苏明晟心亏,照旧是躲藏起来不见人。叶汝川是個急脾气,当场就把妹妹带回了娘家。 苏明晟虽然沉迷风花雪月,只擅吃喝玩乐,但也不是個蠢到家的人。妻子一走,苏家就乱了套。 他倒也想在叶云锦跟前争一口男人的气,自己把生意理起来,奈何沒這個本事,也根本受不住做生意的苦。沒几天,急得团团转,拉下脸想去接人,不料上马车的时候,绊了一下,摔跌了腿,只好派苏忠去,要他代自己诉說懊悔之情,无论如何,也要把主母给接回来。 苏忠去了叶家,替男主人解释,再三地赔罪,叶汝川余怒未消,只說随妹妹的心意。 苏忠跟了女掌柜两年,多少有点摸到她的性子,面见叶云锦,就半句也不提苏明晟如何,只說她走后,苏家生意全都乱了套,不止這样,不少客人也着急等她谈之前還沒完的生意上的事。 苏家的生意,就是女掌柜的心血。 叶云锦什么也沒說,一夜之后,默默地上了马车,踏上回往叙府的路。 女主人虽然上路回来了,但一路之上,似乎郁郁寡欢心不在焉,他也不敢催促,就慢慢地走。 从省城到县城,原本三四天的路程,竟足足走了五天,在第五天的下午,才抵达府城。 原本倘若急切,直接继续行路,晚上夜裡迟些,也能赶回到苏家。 但苏忠见女主人似乎不愿继续赶路,便安排過夜,打算次日再继续上路。 然后,那一夜,发生了那件令苏忠至今想起来還是心惊肉跳百感交集的事。 深夜,苏忠自個儿琢磨着女主人的事睡不着觉,忽然听到住在隔壁的女主人发出开门的动静,似乎出去了,他不放心,也起身跟出去,发现她独自往码头方向去,不敢靠近,就远远随着,最后见她到了一处水手聚居的院坞附近。 她和一個男人在夜半的水边见了面,两人相对而立。 当时周围夜色昏暗,距离有点远,但苏忠還是认了出来,那男人就是郑龙王。 苏忠本就骇然震惊,更沒想到,平日要强的年轻的女主人,竟在郑龙王面前哭泣。 断断续续,他隐隐听见叶云锦說,她不想再過這样的日子了。她的兄长也不强迫她继续留在苏家,只要他点個头,她什么都不要,拿了休书,往后跟他。 “……你要是怕人說闲话,你也可以带我离开這裡,走得远远的,到個谁也不认识我們的地方……你不用担心往后的生计,你也再不用像现在這样打打杀杀。我会做生意,我們开個铺子,安安稳稳過日子……” 郑龙王当时起先是沉默,良久,开了口,拒绝女主人,說他绝非良善,是個有今天沒明日的人,会连累到她。 “我不怕连累!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什么都不怕。 女主人的语气竟如在哀求。 但郎心如铁,无论她怎么哀求,哭泣,对面的男人,竟是丝毫不为所动。 女主人的情绪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停止了哭泣。 “原来是我会错了意,竟以为你也对我有意。叫你见笑了。” 她点了点头,抑着声,一字一字地道。 “今夜倒是打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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