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冶金寧輒躍(2) 作者:未知 “什麼?蘇兄何出此言?” 孫奕之一驚,怎麼也沒想到,他不是來幫忙,而是來求助,求助之人,還是太子友。 蘇詡朝周圍看了看,其他人知趣地退到數十尺外,只留下他們三人,他方纔說道:“太子前幾日生病,我曾入宮替他診治,他問起你來,我只說在越國見過你。太子便說,你離開之前,曾勸他避其鋒芒,靜待時機,他說他怕是等不到了,讓我轉告你一聲,我回去後聽聞宮中出事,越想越不對勁,找人私下裏打聽,才知道太子竟然破關而出,要逼宮造反!” 孫奕之看了乾辰一眼,問道:“我今日方纔回來,看到城中大亂,宮門緊閉,原來如此。只是不知這是多久以前的事?如今情況如何?” “事發至今,已有七日。” 蘇詡焦急地說道:“宮門已有七日不開,我找了負責送食材進宮的蘇十三,纔打聽到宮裏的一些情況。他們都說是太子私自出宮,違背大王禁令,領着私兵圍攻西施娘娘,而大王的親兵則拱衛西施娘娘,兩廂對峙不下,每日都有死人從裏面擡出來。” 孫奕之皺了皺眉,他知道蘇家在吳國的勢力,只是這種百年世家,向來穩重持平,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故而就算伍夫人自盡,蘇家憤慨之餘,也只是不作爲而已,卻不會退出或違逆夫差,毀了自家的根基。蘇詡作爲不受家族重用的庶出子孫,涉及宮中之事,他能做到這一步,只怕已經冒着被逐出家門之險,更進一步,以他的能力,已是不足,方纔會來此求助於他們。 “蘇兄,你如今還在長勝軍中嗎?” 蘇詡搖搖頭,含糊地說道:“我本來想要去找神醫扁鵲,多學點醫術,就沒有去長勝軍了。不過軍中若有人受傷,偶爾也會來找我。” 他不想說的是,因爲去越國之事,被族人發現,家主擔心他與孫奕之走得太近,連累到家族,罰他在祠堂反省了七日後,辭去了軍職。他不願成日在族中閒散,時常走街串巷,當了幾回遊醫,正因爲如此,纔會發現宮中出事。 孫奕之雖然不知道其中緣由,但見他神色古怪,也猜到幾分,當即長身而起,抱拳向他深深一禮,說道:“實不相瞞,太子與我乃是至交,我此番趕回來,爲得就是此事。就算蘇兄不說,我也是要去的。蘇兄大恩,奕之無以爲報,還請蘇兄先留在島上,若奕之能救出太子,日後還要有勞蘇兄照拂。” 蘇詡聞言一喜,急忙伸手扶住他,說道:“孫兄何必客氣,我這幾日四處找人,便是昔日太子的舊友,也多有推託,你自……只是宮中如今戒備森嚴,你打算如何進去?” 孫奕之微微一笑,說道:“事關太子,蘇兄請容我保密,我和乾將軍帶幾個人,儘快去探探消息,還請蘇兄在此坐鎮,等我們的好消息。” 蘇詡剛一開口,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見他不肯說,也不便多問,點點頭應了下來,他醫術是不錯,但武功平平,在軍營中也是墊底的,更不用說混進王宮這等大事,他去了也只會拖後腿連累別人。 孫奕之和乾辰商量了一會兒,就從島上挑了幾個身手和水性都不錯的,跟着他一起離開。 他在吳王宮任禁衛統領近三年時間,對王宮地形瞭如指掌,更重要的是,上次和青青走水路逃生,讓他意外地發現了另一條可悄然出入王宮的通道。 只是這條水路,直通館娃宮,若是水性不好的,走到一半憋不住氣,就要壞事。 好在乾辰一行人住在無名島上,靠水喫水,平日裏就常練水性不說,有幾個機靈的少年還學着大魚泡將豬尿泡也吹起來紮成漂子,可以幫着浮水,也可以補氣之用,下潛之時帶着兩個,便能在水中多待許久。那些浪裏黑的少年就靠這個,連錢江大潮都敢去闖一闖,更何況吳王宮下的太湖水道。 孫奕之領着一行人從水道中潛入吳王宮,一進去,就發覺裏面果然與平日不同,卻不似傳聞中兩相對峙那般肅殺緊張,而是外緊內鬆,館娃宮裏尤其冷清,連日常巡邏的侍衛都沒看到幾個,反倒有幾個侍女閒來無事,在宮中蒔花弄草,悠然自得,壓根不似傳說中那般劍拔弩張的情形。 事關姬友,孫奕之也不敢貿然行事,只得吩咐隨行的白七等人避開那些宮女,小心埋伏,他則繞過館娃宮,到外面去一探究竟。 西施入宮七年,從一個降臣進獻的美人,到如今寵冠後宮,夫差對其的寵愛有增無減,莫說早逝的王后,就連太子友和王子地,也被他遷去吳王宮中最偏遠的宮室,而將景色最爲優美的地方留給了西施。 這館娃宮建造的美輪美奐,連園中的連廊都被打造成別出心裁的響屐廊,人行其上,踏步起舞,步步響樂,和着園中繁花似錦,遠處湖光山色,聲色醉人,最易消磨英雄錚錚鐵骨,萬丈雄心,昔日文韜武略爲父報仇的夫差,便在這樣的美色中漸漸移情轉性,變成了如今驕奢自滿的大王,再看不見身後磨刀霍霍的敵人。 孫奕之的輕功雖不如青青,但他對宮中的地形和禁衛的巡守習慣瞭如指掌,沒多久,就到了隱月宮附近,果不其然,被重重包圍的,並非館娃宮,而是太子友被禁的隱月宮。 先前太子友被夫差責罰,讓他在宮中禁足反省,不得隨意出入,已然相當於軟禁。太子友的生母已逝,如今宮中並無王后,夫差又獨寵西施,後宮之中自然以她爲尊,雖然西施一直以身體病弱爲名,深居簡出,但那些宮人最擅趨炎附勢,眼見太子之位搖搖欲墜,自然便會攀高踩低,諸多刁難。 孫奕之在宮中做事這幾年,見慣那些小人嘴臉,早已料到太子友會遭逢的冷遇,離開之前,便入宮一趟,設法將一些可靠的禁衛調至太子身邊,又暗中吩咐宮中暗樁加以照應。如今太子出事,宮中卻無法傳出消息,他自然知道,裏面事有蹊蹺,絕非外面傳聞所言。 好在隱月宮雖然地處西北,偏僻冷清,卻正好背山而建,裏面的人雖不多,守住了正門,倒也沒那麼容易被攻破。 孫奕之看到在隱月宮外圍着的禁衛,正架起一個大鍋,裏面煮着羊肉,羊湯咕嘟咕嘟地翻滾着,蒸汽帶着香味隨風四散,那些人便朝着宮門高聲大叫。 “出來吧!交出太子,有湯有飯,否則死了也是羣餓死鬼!” “就是,已經七天了,再不出來,餓死了太子,還不一樣完蛋!” “一羣蠢貨,跟着太子有什麼出息,還是個廢的!” 那些人故意將羊湯從宮門口朝裏面潑灑進去,緊閉的宮門上有不少箭痕黑灰,顯然已經經歷了不知多少次攻擊,卻依然不曾屈服。 七天了,孫奕之皺了皺眉,只怕他們早有算計,一接到吳王戰勝齊國的消息,就開始這次行動。 不論是誰,他們針對的,都不僅僅是太子友。 太子友想要圍困館娃宮,談何容易,可他們斷絕了隱月宮的食水,裏面原本就簡陋冷清,能堅持七日,已經到了極限,難怪蘇詡如此着急,他從蘇十三那知道的,只怕比說出來的更多。 “放了他們,我跟你們走。” 宮門忽然打開,從裏面傳出個虛弱卻清冷堅定的聲音,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門內那個消瘦的身影上,連孫奕之的眼睛也忍不住眯了起來,半年不見,姬友竟憔悴至此,原本俊雅的面龐都瘦得棱角分明,少了幾分清逸之氣,卻多了幾分冷冽的堅毅之色。 “太子說笑了,這些叛逆之徒膽敢挾持太子作亂,豈能輕易放過?” 爲首的一名禁衛得意地笑了笑,一揮手,說道:“來人,將裏面的逆賊統統拿下!” “慢着!”太子友厲喝一聲,手一翻,亮出一把短劍來,橫架在自己頸間,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們若不放人,那就只能帶走我的屍體!父王若是回來,定然會爲我報仇!” “哈哈哈哈!”那禁衛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大笑起來,最後方纔不屑地說道:“大王若是回來,只怕也要將你鞭屍三百。太子殿下,您以爲自己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嗎?大王已收到消息,太子犯上作亂,意圖篡位,你若是死了,那便是失敗自盡,還省得髒了我們的手!” “你們——”太子友雙目通紅,被氣得目呲欲裂,一雙手也忍不住顫抖起來。他並不怕死,但若是死後還要被人潑上如此污水,還要被父王誤會甚至鞭屍……這種冤屈和恥辱,讓他如何能忍?可這七日來,他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今日他方纔知道,這兩日喫的肉粥之中,竟是他的親兵割肉所制,他實在無法忍受,方纔挺身而出,想以自己一身,換得他們平安,卻不料,連最後的這一點要求,都成了奢望。 早知如此,或許他早該離開這個喫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又何至淪落至此,連死後的尊嚴都無法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