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悲驩付浩歌(2) 作者:未知 孔丘所說之人,姓姜,氏丘,名明,其族人世代爲左史,世稱左丘明。 昔日孔丘在魯國爲官之時,曾赴周王室拜見太史,查閱史料,以補充魯國書藏,左丘明當時便與他隨行,也曾在周王室藏書之中見過不少龜甲文,對此類銘文的瞭解,普天之下,除卻昔日的周太史老聃和孔丘之外,便是他了。 此人學識淵博,品行高尚,深有君子之風,爲世人所重,繼任魯國左史以來,就連三桓專政之時,他如實記載,無懼威脅恐嚇,一字不易,反倒讓三桓收斂,魯國國君更是甚爲倚重。當年魯公欲重用孔丘之時,本欲召集三桓諸公商議,左丘明得知,便直言相諫,孔丘之所以被稱之爲聖人,因其守禮重義,聖人爲政,三桓必失其利,如此問詢,等若與虎謀皮。魯公聞言,恍然大悟,方纔直接任命孔丘爲大司寇,而未經三桓議政。 孔丘亦十分尊敬左丘明的爲人,兩人亦師亦友,來往不斷。 當初孔丘被迫離開魯國之際,衆人唯恐受到牽連,惹怒季孫氏,唯有左丘明帶人十里相送,夷然無懼。 如此君子,坦蕩豁達,便是以三桓之兇橫霸道,寧可衝撞魯公,也不敢對他如何。 自此左史一支筆,絕無虛言,寧死勿改之事,也傳遍天下。 孔丘看到這堆滿了十來間庫房的龜甲龍骨,自忖就算有衆弟子相助,沒有十年之功,也未必能整理出來。若得左史丘明之助,必當事半功倍,故而趁着孫奕之尚在,便帶了他和子羽、曾參一同前去丘府拜會。 青青未隨他們同行,留在孔府中也無事,乾脆便自己進城,打算去扁鵲的醫館一趟,順便也逛逛這魯國國都。 魯國國都曲阜,早在上古時期,便有炎帝神農氏在此築城,後又有黃帝、少昊在此營建都城,其歷史之悠久,甚至遠於如今的周王都洛邑。當初武王伐紂滅商,將其胞弟周公旦封於曲阜,立國爲魯,周公旦爲周王室宰輔,輔助朝政,亦將王室藏書禮冊抄錄留存於魯地,後來周幽王爲褒姒烽火戲諸侯,以致犬戎攻入鎬京,王宮被毀,而魯國位於中原腹地,雖諸國爭霸,戰亂不休,曲阜卻從未曾經歷戰火,依然保存了繁華的都城景象。 上次與扁鵲告辭之際,青青便問過他在曲阜的住處,他只說在城中一家醫館暫住,只因魯國乃是神農氏故居,藥山之中百草密佈,很是方便他試藥煉藥,方纔在此地逗留數載之久。 青青去過姑蘇和帝丘,那是南北兩地最繁華的都城,曲阜與之相比,繁華或有不足,沉穩大氣卻遠勝二城。 或許因爲是歷史悠久,國君又是周王室近支,魯國在諸侯之中,素來老成持重,國中百姓亦是知禮守節,這些年雖有三桓專政,架空國君,然城中大多是百年世家,就算是平民百姓,亦穿着整齊,彬彬有禮,行走街市之間,但見往來之人俱衣衫整潔,舉止有度,連兩旁的墟市店鋪,都懸旗爲面,商家客氣周到,看着便讓人心情愉悅。 孫奕之曾告訴她,昔日孔丘在魯國任大司寇,以禮治國,三年國之大治,百姓安居樂業,路不拾遺。然而因三桓逾禮廢制,損公肥私,孔丘怒而指責,卻被季孫氏逐出魯國,不得不周遊列國,在外流浪了十四載。 可如今看來,他昔日所爲,還是在這座城池留下了鮮明的印跡。 青青喜歡看這古樸沉拙的老城,哪怕街市不如帝丘繁華,哪怕宮城不如姑蘇富麗,可這城中的人,來來往往之間,都讓她感覺舒心暢快,哪怕小販的叫賣聲,都聽着格外悅耳。 只是,她唯一沒想到的是,這街市中的醫館,居然不止一家,她一路打聽着到路人所指的醫館處,只看了一眼,就呆在了那兒。 就連偌大的姑蘇城,全城也不過兩三家醫館,可這小小的曲阜城,城池還沒有姑蘇的一半大,單這條街上,就有足足五家醫館,其中有三家,都掛着“百草”之名。 百草堂、百草齋、百草集。 其中,並沒有扁鵲說過的百草門。 另外兩家,名字中規中矩,一家叫神農館,一家叫萬藥堂。 青青一下子就犯起愁來,扁鵲只說他在曲阜城中一家醫館暫住,卻沒說醫館的名字,她原以爲頂多也就一兩家醫館,可沒想到,單這一條街上,就有五家醫館,還不知其他地方有沒有,實在不行,也只能挨個去打聽了。 她剛走到第一家,問起扁鵲,那醫館學徒便如看怪物般看着她,一臉驚恐之色,連連擺手,“我們這裏從無此人,姑娘還是到別處打聽吧!” 不光是他,第二家第三家亦是如此,甚至等她問完三家“百草”名號的醫館,一回頭,發現他們竟然都在忙不迭地關門上板,似乎遇到了什麼極爲可怕之事。 青青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等到第四家神農館時,她便絕口不提尋人之事,只是問館中可有醫師出診,要找能醫治外傷的聖手。不料那醫館中人卻連連搖頭,只說館中如今只賣藥草,並無醫師坐診,婉言謝絕,神色之間,亦是苦澀不已。 不等她去最後那家萬藥堂,就聽得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羣人呼嘯而至,手持棍棒,直接衝入隔壁的萬藥堂,便乒乒乓乓地開始打砸起來,一時間哭喊告饒聲喝罵摔打聲不絕於耳,駭得神農館的學徒忙不迭地將青青送出門外,趕緊關門大吉。 青青被“送”出門,倒也不急着離開,看到周圍亦有不少路人圍觀,便忍不住問了一句,“這些人爲何如此大膽?光天化日下便打砸醫館,莫非城守不管?” “姑娘慎言!”旁人聽她一問,都嚇了一跳,靠近的幾人紛紛散去,唯有一老者留下,衝她搖頭擺手,小聲地說道:“那是孟孫氏的人,孟孫氏宗主重病纏身,幾家醫館的醫師都被請去診治,稍有不對,便會被砸店抓人,這已是本月第四家了!” “第四家?”青青一怔,問道:“難道原本還不止這五家醫館?” “當然不止。”老者搖搖頭,長嘆道:“當年神農在藥山嚐遍百草,方辨得草藥治病良方,百草既源於魯地,又怎麼少得了醫館?原本城中少說也有十多家醫館,只因這孟孫大人的病,倒了幾家,還有幾家見勢不妙,乾脆舉家逃走,如今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就連剩下的這幾家,醫師都已被抓盡,也不知還能支持幾日。” “這孟孫大人是何人?怎會如此霸道!” 青青不覺憤然,若無扁鵲,她此刻尚在懵懂之中,神志盡失。扁鵲於她而言,亦師亦友,故而她纔會特地來拜訪於他,卻不料在此竟遇上如此強橫之人,頓時怒由心生,摸了一下背上的劍囊,便大步朝着被摘了招牌的萬藥堂走去。 “姑娘!不可……姑娘!——” 那老者阻攔不及,連喊了兩聲,但見她已怒衝衝地走進萬藥堂,便重重地頓了頓足,趕緊轉身走人,生怕若走得慢了,孟孫家的人發現是他與這莽撞的姑娘說話,找到他的頭上,他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如此折騰。 他卻沒看到,青青一衝進萬藥堂,劍未出鞘,便一招打落了一個大漢掐在藥堂學徒脖子上的手,厲喝一聲,震住了全場。 “住手!” 那些人根本沒聽清她喊的什麼,卻只覺那聲音清脆響亮,卻如一把錘頭猛然敲在心頭,俱是一震,便忍不住朝她望去,一見她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雖然手中拿着把皮囊包裹着的長劍,但那纖瘦的身形一看就弱不禁風,真不知她爲何如此膽大,竟敢跑來此處鬧事。 “哪裏來的臭丫頭,這藥堂根本不會治病,坑蒙拐騙,累及我家主人,如今主人有命,要砸了這害人的藥堂,你若敢阻攔,就莫怪我們不客氣……” 那人伸手指着青青,剛要動手,卻只覺眼前一花,手腕上一陣劇痛傳來,痛得他慘叫一聲,收回手來,赫然看到自己的腕脈之處已出現一道紅線,鮮血瞬間從中流了出來,轉眼已染滿全手,甚至還開始滴落在地上。 “你……你這是什麼妖法?!” 那人震駭不已,怎麼也沒想到,他連看也未看清她的出手,卻已被斬斷了手腕經脈,只看自己的一隻手已軟綿綿的地耷拉下去,便知道這隻手已經廢了,心中又氣又駭,真不知該如何纔好。 青青卻已將劍囊扔在地上,輕輕一抖手中的血瀅劍,一溜兒細密的血珠便沿着劍身落下,她橫掃了一眼那些砸店的大漢,冷笑道:“若人人都如你們這般請醫師,這醫館沒了,下次你們病死痛死都沒藥醫時,可會後悔今日所爲?” 那人本是此次帶隊的護衛小校,原以爲此事輕而易舉,卻沒想到竟會碰到個如此扎手的厲害角色,頓時頭疼不已地說道:“你管我們有沒有藥醫?就這些庸醫,胡亂用藥不說,還險些害了我家主人的性命,若不嚴加懲處,日後又如何能服衆?你這妖女,既然敢動手傷人,便休怪我等無禮……” “少廢話!”青青冷哼一聲,說道:“難道只許你們砸店打人,就不許人動手?這是什麼狗屁道理,一竅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