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心與巖泉靜(4) 作者:未知 只是趙府之中,還沒等來秦王使者的怒火,就先等來了另一撥不速之客。 來的正是青青的外祖,韓薇之父,韓宵子。 原本韓宵子前往越國,便是要接韓薇母女回家,只是去了之後,被勾踐派人拖着,一着不慎,趙家已是家毀人亡,青青也不知去向,他也只能帶着兒子黯然返回。 只是沒想到,過了一年多,孫奕之才帶着青青護送韓薇夫妻的遺骸衣冠回鄉安葬。 他這次過來,一則是代表韓家來探視趙鞅的病情,再就是爲了打聽青青的情況,卻沒想到,剛到邯鄲城,就聽到了青青定親的消息。 韓宵子原本就想着接了韓薇母女回家後,便安排青青嫁入韓家,日後既有人照顧,又留住了這個天賦出衆的外孫女兒,可這消息一耽擱,居然就被趙家先下了手,這才氣急敗壞地上門來追問。 趙毋恤迎了他們進門,趙鞅那邊也收到消息出來,一看到韓宵子等人便拱手相迎,說道:“韓兄來得正好,青青前幾日剛回家來,這幾日正在準備安葬之禮……” “等一等!”韓宵子怒氣衝衝的說道:“既然阿薇尚未下葬,爲何要給青青定親?這豈不是陷她於不孝不義?” 趙鞅嘆了口氣,苦笑着說道:“這親事也是阿薇給青青定下的,乃是吳國孫武之後,姓孫名奕之,是他不遠千里護送青青回來,又請了藏室史李耳爲媒下聘,你說,老夫如何能拒?” “阿薇定下的?不可能啊!” 韓宵子愕然地望着他,搖頭說道:“阿薇去之前我一直在啊,當時勾踐派人來提親,阿薇都拒絕了,何時又與孫家定親?我怎麼不知道呢?” “什麼?!”趙鞅如同被人當頭一棒,懵了半響,方纔說道:“可這是青青親口承認的啊!” 韓宵子亦是大喫一驚,差點以爲自己的耳朵聽錯了,“青青親口承認的?”他思前想後,怎麼也想不通,先是勾踐想要青青入宮爲妃,韓薇拒絕之時,並未說過青青另有婚約,他當時就打算將她們母女帶回韓家後,選個族中年紀相當的子弟娶了青青,便可留住青青手中的兵書劍譜,可沒想到,後來會發生那麼多事,韓薇一死,青青便發狂失蹤不見。 怎麼算,那段時間裏,他每日都能見到韓薇,並未聽她提及給青青定親之事,莫非那個叫孫奕之的,是與青青私相授受,假借亡母之命? 他能想到的,趙鞅亦能想到,一想到自己偌大年紀居然被兩個小輩給糊弄了,不由面色一沉,冷哼一聲,說道:“毋恤,去把青青找來,就說她外祖和舅舅來看她了。” 趙毋恤一聽韓宵子的話便已是怒火三丈,如今得了父親的准許,當即便應了一聲,怒衝衝地朝後院走去。 這個鄉下來的野丫頭,自己私定終身不說,居然還敢冒充亡母遺命,回來口口聲聲要遵從亡母之命,連秦王子那等婚事都拒了,死活要跟個敗落的軍伍子弟,真不知他們這千里同行,是不是做出什麼有辱家門的醜事,方纔如此膽大妄爲,欺瞞長輩。 先前她還敢頂撞自己,差點就動起手來,這會兒他去揭穿了她的謊話,看她如何去面對那些長輩。 青青正是閒極無聊,在院中練劍,忽地聽得一陣急促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由皺了皺眉,昨日她回來之後,後宅那些女人都徹底消失了,今日也沒來纏着她學這學那的,想必是知道媵妾不成,嫁去孫家也無需這些妹妹們陪嫁,自然不願再來討好她這個“鄉下丫頭”,倒讓她終於清淨了半日。 可眼下來人連腳步之間,都帶着一股怒氣,倒不知他是爲何而來。 她昨日就與這府上的人翻了臉,從昨天到今日,院中那些服侍的下人看到她都避之不及,生怕被她看中,那這怒衝衝而來的人,想必只有這府上的主人。 她莞爾一笑,手中長劍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唰地朝院門口刺去。 趙毋恤直衝過去,一把推開門,便看見一道黑紅色的劍光朝着自己襲來,雖是把混沌未開刃的怪劍,可偏偏就帶着一股凌厲逼人的煞氣,驚得他一個倒仰,眼睜睜看着劍刃擦着自己的鼻尖過去,連飛起的一縷頭髮,都被劍刃削斷,飄落在他臉上。 “噗通——” 他終於還是沒撐住,一屁股做倒在地,又驚又怒又羞地瞪着拿劍之人。 “趙青青!你想幹什麼?!” “原來是小叔啊!”青青輕笑一聲,收劍回鞘,說道:“我正在練劍,有人忽然闖入,我還以爲是什麼歹人……不知小叔爲何到此,連門都不敲一下呢?” “你……我……” 趙毋恤的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的,他一時怒火攻心,真是疏忽了這一點,無論如何,作爲小叔的,如此貿貿然擅闖侄女的院子,的確失禮在先,也怪不得她動手,他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沮喪地說道:“是小叔失禮了。你外祖和舅舅今日來探望你,我只想着快些告知與你,一時情急……抱歉!” 這個道歉說得十分勉強,如同割了他的肉一般,從牙縫中生生擠出來,青青卻聽得滿心歡喜,他們夫妻差點合起夥來賣了她,到最後還口口聲聲說是爲她好,毫無半點歉意,甚至還覺得她對不起家族,不敬尊長,如今能聽到他說一聲抱歉,當真是十分痛快。 “原來是外祖到了,多謝小叔告知。” 趙毋恤的臉已丟完,終於想起此行目的,冷笑一聲,說道:“不過——聽你外祖說,你阿孃臨終之前,他一直在越國,怎麼就不曾聽她提及你和孫奕之的婚事呢?莫非……你們二人私相授受,僞稱母命?” 青青雙目一眯,面色一寒,冷冷地說道:“那你問過他,他在越國,可是時時刻刻都在阿孃身邊?你若不信,可以找趙無憂來問問,當日之事,他亦在場。我倒想去見見這位外祖大人,平白無故跑來誣我名聲,所爲何來!” 話音方落,她的人已經躥了出去,身形疾似閃電,翩若游龍,趙毋恤只覺眼前一花,便只看到她的一抹背影遠去,不由皺了皺眉,想了想,便命人去將趙無憂找來。 青青帶着一肚子的火氣直奔前院正廳而去,一路上的侍女家僕只看到人影一閃而過,便已不見蹤跡,不由都暗暗咋舌不已。 韓宵子正與趙鞅談及國中政事,韓趙兩家原本就是世交,多年聯姻,彼此之間姻親關係比之其他各族更爲親密,只是平日還輪不到韓宵子與趙鞅說話,若非青青之故,趙鞅大病初癒,本也不打算與他多說,可他帶來如此驚人的消息,讓他不得不耐下性子來與他寒暄。 青青一進門,看到上座的兩位老者,收住腳步,壓住心頭火氣,不情不願地行了一禮,說道:“青青見過祖父、外祖!” 韓宵子看到她,眼神有三分激動,仍有七分氣惱,一聽便重重地哼了一聲,說道:“你眼中還有我這個外祖嗎?爲何私自與人定親,還謊稱是你阿孃爲你定下,連你祖父都敢騙,簡直是膽大包天!” “我沒騙人!” 青青脊背一挺,站得筆直,直視着堂上的兩位“長輩”,眼神清亮如星,一字一句地說道:“此事本是阿孃定下,絕無虛言。青青若有半字謊語,願受天打雷劈,萬劫不復!” 她說得如此信誓旦旦,趙鞅一時也有些猶豫起來,這個孫女可不同於其他孫女,一言不合就敢動手不說,性子還格外耿直單純,若說她這般模樣都是作僞,倒真不像。 韓宵子氣得鬍子都快吹了起來,怒衝衝地說道:“當初勾踐要納你入宮爲妃,你阿孃就曾說過,你未曾定親,沒幾日你阿孃便已出事,她給你定下的親事?難不成死人還能說話?當初她便是無媒私奔,與你那無恥的阿爹叛出家門,如此不知廉恥的爹孃,纔會教出你這樣滿口胡言的女兒!” “不許說我爹孃!” 青青頓時便紅了眼,狠狠地瞪着他,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彷彿有一團火在裏面燒着,燒得五臟六腑都跟着疼痛起來。 “說又如何?”韓宵子冷笑一聲,不屑地說道:“她是我女兒,我自然說得。不光說得,她若活着,我倒要問問,她是如何教你的!她教不好,我今日就好好替她教教女兒!” “我阿孃如何教我你管不着!” 青青忍無可忍,終於低吼道:“從你當初派人去追殺我爹孃時,你們父女之情就已一刀兩斷,你又有什麼資格來管教我!” “你——” 韓宵子沒想到她又翻起了舊賬,一口就將他管教之事頂了回去,原本想先嚇唬她幾句,斷了那門親事,再帶她回家,慢慢哄轉過來,卻沒想到她根本沒什麼尊敬長輩的概念,一張口就將話說到絕處,讓他簡直無從接招。 趙鞅見此情形,便上前攔住了韓宵子,望着青青說道:“你們都稍安勿躁,青青既然說當時無憂在場,那就等無憂來了,便知此事孰真孰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