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殺之我心不忍（七）
這數百甲士前頭，一人持刀而立。
此人不到三十年紀，個頭不很高，膚色黝黑，整個人如似鍛鐵，望之有淵停之貌，乃是蕭成。
“杜儼中了大率之計了！賊郡兵已出。諸公，隨我殺上去，趁勢奪城！”
數百甲士齊聲應諾，緊從蕭成，迎馮郎等而上。
……
剛過護城河未久，馮郎就覺到了不對。
儘管面前的賊兵大陣確乎是越來越亂，也儘管試圖阻止他們前進的當面賊兵，如同螳臂當車，壓根不是他們的對手，砍瓜切菜一般，他與他所率的那二百餘郡兵精卒所向無前。
可是，北邊、南邊那兩面賊將的大旗，卻一直聳立未動。
——守城已有多日，對於賊兵的兵力部署，馮郎早就明瞭。城西這邊，賊兵的主將共有三人，或者可以說，是大率一人、前線臨敵指揮的將領兩人。大率毋庸多言，自是力子都；前線臨敵指揮的兩個賊將，一人的將旗在北，上書一“李”字；一人的將旗在南，上書一“蕭”字。按理說來，當此局面，在力子都本陣都已經產生混亂的情況下，臨敵在前的這兩個賊將不說倉皇后撤，應也是驚亂不堪纔對，然那兩面賊將的軍旗卻怎會直到現在，仍然矗立原地未動？
“莫不是中了賊計？”這個念頭在馮郎的心頭閃過。
但要說是中了計的話，力子都難道會有這麼大的膽子，不惜以本陣混亂作爲誘餌？他就不怕會因此而引致他前線各部的全線崩潰？須知，將爲一軍之膽，這主帥的將旗在戰時，更是全軍的指向標。主帥將旗所在的位置出事，對於前線各部會造成什麼樣的負面影響，可想而知！
並且，就算是力子都果然這般膽大妄爲，“杜府君”與自己真的是中了賊計，事已至此，實際上也是已經沒有了回頭的可能！亦只能一條道走到黑，繼續往前拼殺。
故是，疑心中計的這個念頭閃過之後，馮郎卻無退卻之意。
長矛橫掃，打倒了兩個賊兵，轉而上挑，又挑開了一個賊兵，馮郎雙腿緊緊夾住馬肚，抽出餘暇，遠遠盯了盯力子都的大旗在處，暗咬牙關，心道：“不管是不是賊計，只要衝到力賊的賊旗處，賊衆就必然大潰！是我業亭之危，便可由此盡解矣！成敗在此一舉，唯忘死而前。”
就像是一支銳利的長矛，馮郎與他所率的這二百餘郡兵精卒，在混亂的賊陣中勇往直前！
賊兵雖多，因爲力子都大纛處的紛亂，他們不知力子都發生了何事，早已多無鬥志，缺乏組織，遂竟不是馮郎等區區二百餘人的對手，被他們倏忽功夫，連過兩陣。
距離力子都的大旗還有三四里地遠近，其間約尚有賊兵小陣四五。
就在馮郎叱吒殺賊，奮然勵士，欲待一鼓作氣，殺到力子都旗下處時，驀然有大呼傳來！
“你們中了我家大率的妙計了！以你們兩百來人，入我陣中，四面皆我部壯士，已然是深陷包圍，還不速降？早降不殺，還能有一條生路，降了遲了，殺之無饒！”
前頭的賊兵散開，數百賊兵甲士出現眼前。
鎧甲反射着日光，耀眼閃爍，黑壓壓的連成陣勢，彷彿堅盾。
馮郎胯下的戰馬雙腿曲止，停下了前衝，仰脖長嘶。
……
“誒？”李順驚訝說道。
幾乎於此同時，李鐵也詫異說道：“誒？”
兩人一起看向曹幹。
“這、這是咋回事？”田屯提着短鐵戟，瞪着牛眼，甕聲甕氣地問道。
曹幹一時也摸不着頭腦，隔過層層小陣的義軍戰士，遠望着忽然間不知從何處殺出來的，擋住了馮郎等前路的義軍甲士，喃喃地說道：“是早已有備，還是臨機應變？若是前者，此居然是力子都的誘敵之計？若是後者，郡兵現在處，屬我南陣，蕭成臨危不亂，堪稱良將了啊！”
那數百義軍甲士，沒有打蕭成的將旗，因是曹幹尚且不知，親率這數百甲士的就是蕭成。
……
劉昱將旗下。
陳直急聲說道：“郎君，曹幹的建議甚對，咱們是的確不能渡河了，不僅不能渡河，依我之見，且宜當立即下令，命令我部各曲立刻後撤！以免全陣潰散，使我獨居前受到重創！”
“姑丈且慢。”
陳直愕然，說道：“且慢？”
“姑丈請看，事似有變矣，且慢候之，再決議不遲！”
陳直扭臉，一下就看到了擋在了馮郎等前的那數百義軍甲士，短暫的驚訝過後，他撫摸頷下長鬚，急切的語氣略有轉變，若有所思，說道：“竟是力大率之計？”
他畢竟在軍事上，至少到目前截止，要比曹幹有經驗，知道數百甲士的組織、出戰，以及準確地阻擋在敵人的進戰路線前邊，絕非是短時間內可以完成的，而馮郎等出城至今纔不到兩刻鐘，那麼在如此短促的時間內，就能有數百甲士及時地進到馮郎等前頭，這就說明了蕭成是早有準備，則力子都本陣的混亂也就由此可以料出，很大可能的應是力子都在用計誘敵了。
轉回頭來，陳直與劉昱目光相對。
劉昱也想到了這一點，方纔的驚慌已從他的眼中褪去，俊朗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的未名神采。
“郎君，你在想什麼？”
劉昱眺向了近在咫尺，只隔着一條護城河的業亭西城牆，說道：“若真是大率在用計，出城的賊郡兵定然被殲，對我部言之，……姑丈，這可是個奪得大功的難得機會！”
……
馮郎等前進的道路爲阻，要想繼續往前，只能先把蕭成等殺散。
危急關頭，馮郎心靜如水。
一旦被自己所率的這二百餘郡兵明白，他們中了力子都的計，自身已是如蕭成等所言，深陷敵圍，賊兵有萬餘衆之多，只憑他們二百來人，如何會是敵手？再是勇敢的戰士，也一定會驚恐懼怕，如此，他們這一支精銳的突擊部隊，便只有全軍覆滅的唯一下場了。
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給自己所率的這二百餘郡兵精卒思考的時間！
唯一的生路，仍是他剛纔所思，只有“忘死而前”，也許還能有取勝的可能。
決心已下，馮郎不做遲疑，顧視身後的郡兵精卒們，喝道：“力賊大旗，觸手可及矣！諸公，隨我將此阻路兒賊輩殺潰，往取力賊首級！”拍馬挾矛，馳殺向蕭成等賊兵甲士。
陽光明亮，馮郎甲沉馬輕，似如從光中殺出。
一騎一矛，卻有幹軍萬馬的氣勢。
……
“真是個壯士啊！”賊兵甲士陣中，立在最前的蕭成不覺感嘆說道。
馬蹄的的，急促如雷。
這馬蹄聲，不止從馮郎那裏傳來，亦從北邊傳來。
北邊的義軍戰士，紛雜混亂的讓開道路，約百餘騎疾馳而至。
不比蕭成率引的這數百甲士沒打什麼旗幟，這百餘騎義軍戰士卻是打了不少的旗。旗都不大，旗色各異，五彩繽紛，中有一面，旗面最大，黑色爲底，繪一白虎，上角書了一“高”字。
一將耀武揚威，馳於此旗前，明盔亮甲，矛裹銀絲。
人、馬未到，呼喝已至。
“來賊可是馮郎？不是隻有你與杜儼狗賊會用計，我家大率的計謀勝你等十分！今我家大率略施小計，你就主動送上門來。哎呀、哎呀，哈哈，哈哈！前日你用詭計，騙的你家高父中計時，可想到你也有今朝？快來你高父矛下受死！”這來將眉開眼笑，大呼小叫。
乃是高寶。
……
前有蕭成等甲士，側方又來了高寶等賊騎。
只蕭成等甲士已是不好對付，再加上高寶等賊騎側擊，馮郎心頭，像是有塊大石沉落，他明白今日已是沒有殺到力子都旗下，生擒或斬殺力子都的機會了。
“府君，你的深恩，郎今日以身報之！”
……
“姑丈！你看那旗，是高寶的旗！果是大率在用計。杜儼已然中計。此我先登克城，取大功於大率席前之時也！良機不可失，事不宜遲，我這就下令，催促各曲渡護城河，奪下業亭城！”劉昱徹底確定了力子都本陣的混亂，實是力子都在用誘敵出城之計，大喜至極，說道。
陳直舉起手來，按住了劉昱的胳臂，說道：“且慢。”
劉昱愕然，說道：“且慢？姑丈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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