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宜當嚴令約束(七)

作者:趙子曰
劉昱止住舞姿,向帳外望去。

  初夏的夜晚,涼風怡人,帳篷的簾幕沒有放下,高高捲起,一眼望去,外頭夜色沉沉。

  帳中衆人側耳細聽,辨別出來,喧叫的聲響是從海西縣城裏傳來的!

  陳直面色陡變,抄起放在席上的佩劍,挺身而起,繞過案几,疾步往劉昱處去。

  戴蘭、曹豐、孫盧、陳獲等都還沒反應過來,曹幹做出了與陳直近似的反應,——他們的佩刀在進帳時留在了帳外,曹幹半起身,操起了案上的燭臺,提在手中,另一手按在案上,隨時可以躍起,目光炯炯,盯向對面坐着的錢均等海西吏員、士紳。

  爲了招待錢均等,劉昱把壓箱底的好東西都拿出來了,不僅菜是好菜,酒是好酒,用的燭臺亦俱是前幾次攻城戰後,繳獲得來的上好之物,悉爲銅製。

  陳直已到劉昱近側,沉聲說道:“郎君。”

  劉昱顧看陳直,看到了陳直焦急的神色,醒悟過來,往後退了兩步,拉開了與錢均等的距離。

  錢均驚慌失措,如同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伸手往前,抓住的只是空氣,根本就夠不到已退後的劉昱衣袖,他顧不了別的,倉促拜倒,叫道:“將軍,城中動靜與我等無干!”

  陳直側身趣前,一手拿住劍鞘,一手握住劍柄,橫於胸口的長鬚前,護在劉昱前頭,俯視錢均,問道:“錢主簿,縣裏爲何會忽生喧鬧?”

  錢均匍匐在地,顫聲答道:“下吏不知,下吏不知。陳公、將軍,絕對與下吏等無干!”

  戴蘭、曹豐、孫盧、陳獲幾個,終於反應了過來。

  與錢均同坐在帳左席上的那些海西士紳也相繼反應過來。

  相對而坐的主賓雙方,神色頓時俱皆大變。

  帳左諸公,驚慌不已;帳右諸士,揚眉瞋目。

  學着曹幹的樣子,曹豐也將案几上的燭臺操在了手中;陳獲、戴蘭傾身;孫盧跳起,健步奔出,到劉昱身邊,握拳做勢,護在了他的另側,喝叫帳外:“進來!”

  護衛於帳門口的那個劉昱的親兵隊率聞聲而入,一見帳中這副架勢,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卻也知定是出了問題,立即探頭出去叫了幾聲,環立帳外的劉昱的親兵們飛跑到來,帳裏擠不下太多人,但也進來了四五個,不待劉昱令下,各將兵器抽出,虎視眈眈地逼視錢均諸輩。

  酒尚溫熱,炙肉猶香,轉眼間,帳內劍拔弩張!

  帳左的海西士紳們,個個嚇得面無人色,接二連三地拜倒在地,“與我等無關、與我等無關”的分辨聲此起彼伏。

  觀他們架勢不像作假,而且如果真的是想用詐降此計,來害劉昱的話,也應不會在錢均諸人還在劉昱營中的時候發動,陳直略作忖思,語氣放緩,與劉昱說道:“城中動靜,與錢主簿等當是無關,也許是咱們大軍來到,雖未進城,城裏士民卻不免驚慌,所以起了夜驚?郎君,不如且先傳令,命各曲警戒,選得力之士入城打探,看看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劉昱面色陰晴不定,狐疑的往帳外又望了望,然後看了看伏拜在他面前的錢均等人。

  陳直退到劉昱身側,拽了下他。

  劉昱知其意思,遂上前兩步,扶起了錢均,收起疑色,作出笑臉,說道:“錢君!我沒說縣裏動靜與你有關,何須至此?快快請起,快快請起。”將錢君扶將起來,又與另外那些伏拜在地的海西士紳們說道,“諸公也都請起。”

  錢均彎腰垂手,惶恐說道:“將軍,陳君說的甚有道理。鄙縣小縣,士民愚陋,沒見過世面,或許就正是因聞得義師來至,竟生恐慌,故起了夜亂?下吏願爲將軍進城,一探究竟。”

  這個時候,怎麼可能會將錢均放回城中?

  陳直上前,把住了他的手,笑道:“縱是生了夜驚,也不過是件小事。我軍數幹精卒在此,還能鬧出什麼不可開交的局面不成?劉郎與足下世交,今夜正欲與足下敘舊,此等小事,由劉郎另派人去探問即可。主簿若是不放心,可由諸公試推舉一人,共往城中。”

  劉昱轉回席上坐下,命令孫盧,說道:“你帶上一隊人,即刻入城,看看城裏發生了什麼事。”

  孫盧應諾。

  錢均等人推舉出了一人,跟着孫盧同去。

  等孫盧兩人離去,陳直亦返回到了席上坐住,放下佩劍,請錢均等人也坐,舉起酒杯,重又勸酒。城中傳來的喧鬧不但未絕,且聲響越來越大,加上劉昱的親兵們尚未退出,對面的曹豐、曹幹等也還都在盯着這邊,錢均諸輩這會兒豈有飲酒之心?魂不守舍的諾諾而已。

  劉昱盡心盡力,搞起來的還算逐漸融洽的氣氛,如下午被戴利攪局時相仿,重冷淡下來。

  前世讀過軍隊夜晚營嘯的故事,深知軍隊夜嘯的嚴重危害性,隨着時間推移,縣內鬧聲不止,曹幹漸擔心部曲兵士身處於此陌生之地,會不會因爲縣裏莫名傳來的喧鬧而起驚疑,進而營嘯,亦即炸營?帳裏有陳直沉穩坐鎮,應是不會出什麼事兒了,他便趁着劉昱、陳直勸酒的空檔,離席至帳中,說道:“將軍,我忽然想起,我曲中還有兩樁軍務亟待處理,敢請先退。”

  劉昱怔了下,正待回答,急匆匆的腳步聲由帳外傳來。

  守在帳門口、帳內近門口處的劉昱親兵們散開,讓出了一條路。

  劉昱舉目看去,是孫盧和那個同他共去城中的海西士紳回來了。

  “啓稟將軍、陳君,縣裏生亂,是因爲……”話說一半,孫盧停了下來。

  劉昱問道:“是因爲什麼?城裏出了什麼事?”

  孫盧答道:“是因爲戴司馬帶兵進了城。”

  “戴司馬?你說戴利?”

  孫盧答道:“回將軍的話,正是戴司馬,他帶着一些部曲進了城中。”

  “他帶部曲進城作甚去了?”

  孫盧答道:“回將軍的話,我驅馬入城以後,沒見着戴司馬,碰上了他的兩個部曲。他的這兩個部曲與我說,戴司馬是兩刻鐘前帶着他們進的城,進城後,戴司馬叫他們入各里中,尋些喫食,戴司馬自己則引了三四人,往、往……”

  “往何處去了?有什麼你就說,不要吞吞吐吐!”劉昱着急問道。

  孫盧答道:“往錢主簿家去了。”

  只聽得“啪嗒”一聲,衆人看去,是錢均聞得此言,大驚之下,手中的酒碗掉在了案上。

  他瞠目結舌,說道:“往、往、……往我家去了?”

  甚麼“找些喫食”,這是孫盧的委婉之語,大晚上的,戴利帶着一幫子部曲進城,還能是爲幹什麼去?只能是爲去搶掠。而他之所以自己直奔錢均家,卻也不是因爲下午時候他與鄭姓老者起爭執的緣故,下午與他起爭執的是鄭姓老者,不是錢均,乃是因爲錢均家是縣中首富!

  又是一聲響,傳入衆人耳中。

  衆人的目光隨着響聲遊轉,投望過去,是劉昱重重地在案几上拍了一下。

  劉昱大怒:“好個戴利!敢不從我令,擅自入城,驚擾士民!來人!”

  曹豐、曹幹、戴蘭在內,並及孫盧和帳門口附近的劉昱親兵們,齊刷刷拜倒一片。

  劉昱怒聲說道:“給我入城去,將戴利拿來!”怒火無法剋制,又往案几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這拍案几的聲響被戴蘭聽到,他的心臟爲之一緊,他膝行往前,揚起臉,氣急敗壞地請求劉昱,說道:“他孃的,這狗日的兔崽子!將軍,我這阿弟真是頑劣,竟然敢不從將軍之令,非得重罰纔可!卻不敢勞煩諸位大兄去拿,敢請將軍,便遣我進城,將他綁來,任將軍懲處!”

  戴蘭本是與劉昱平起平坐的一部從事,今雖擁劉昱爲主,在部中地位尤高,得給他幾分面子,趕在劉昱盛怒之下,將要拒絕之前,陳直插口說道:“好,就有勞軍侯去將司馬從城中叫回。”

  戴蘭生怕劉昱不許他去,趕緊應了聲諾,不敢再在帳中多待,爬將起來,晃動着肥胖的身軀,飛快地奔了出去。

  劉昱氣憤難抑,白皙的麪皮漲得通紅,眼中閃過一抹恨色,說道:“頑劣?這只是頑劣麼?”問陳獲說道,“不從我軍令,擅自入城,劫掠百姓,依照軍法,該處何罪?”

  陳獲猶豫了下,說道:“回將軍的話,依軍法當斬。”

  曹豐、曹幹彼此相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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