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如魚之得水也(三)

作者:趙子曰
兩人立住腳,等曹幹等到近處,上下打量。

  穿着吏服的這個水官史佐,年有三十多歲,充滿警惕,狐疑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在下等見過足下。”曹幹抱拳下揖,行禮說道,“敢回公的問話,在下姓曹,順從縣人,這位是在下的外兄,姓高。這兩個是在下的家僕。”

  ——順從縣,即費縣。費縣的“費”雖然念“必”音,但與“費”這個字其實還是一個字,字意也都一樣,除爲姓氏以外,費的本意是花費錢財,引申爲耗費、損耗之意,王莽不喜歡其意,依按他給郡縣改名的準則之一,把不好的字眼改成好的字眼,於是他就把費縣的縣名改爲了順從。不用再“耗費”精力治理這個地方了,因爲這個地方的百姓都已經“順從”了。

  “順從縣人?怎麼來我縣了?”

  曹幹賠笑答道:“敢請足下知曉,順從縣前些時不是被力賊攻陷了麼?我等因是逃難而出,欲渡淮泗,往江左投奔親友。貴縣是必經之地,是以在下等路經貴縣,於此地得謁足下。”

  “力賊兩三個月前就攻陷順從縣了,你們怎麼今日纔到我縣?”

  曹幹長嘆了口氣,說道:“鄙縣淪陷初時,我等沒有機會逃難而走,總算是力賊率其主力離了費縣,我等這才得了機會,得以出逃。”

  “力賊帳下各部賊兵,現分佈於我郡各縣,你們是咋來到我縣的?”

  曹幹一副後怕的樣子,說道:“可幹萬別說了!足下不知,我等這一路委實提心吊膽,好幾次差點被力賊的賊兵發覺!好不容易到了貴縣,又聽說貴縣城外現有賊兵盤踞,我等也不敢進城,遂便趕緊遠遠地繞城而過,尋思來貴地海濱,看看能不能租條海船,改走海路南下!”

  這個史佐當是不太相信曹幹的話,仍是狐疑,警惕地打量他。

  曹幹兩世爲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心理素質是很過硬的,他神色自如,化被動爲主動,主動地問這史佐,問道:“敢問足下,不知海濱這邊,有無賊兵來擾?”

  “現在還沒有。”

  曹幹語帶欣慰,說道:“沒有就好,沒有就好!足下可能不知道,力賊帳下的賊兵着實兇殘!鄙縣淪陷以後,連着半個月,賊兵四處擄掠不止!鄙縣生民,這回真是遭了大災了!”

  “你說你是順從縣人,逃難而來?”

  此問話一出,曹幹四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了這史佐邊上的那人。

  這句問話,正是此人所問。

  史佐旁邊的這人儘管剛纔一直沒開口,曹幹四人卻是早就注意到他了!

  沒別的原因,只因此人的打扮着實顯眼,太與衆不同。

  此人年四十餘,鬚髮烏黑,面色紅潤,拄着一根長杖,腰上懸着一籌,頭裹黃幘,衣着黃服,渾身上下,收拾得利利索索,幘、服乾淨得一塵不染,並有如草木之清香由其身上散出。

  他這手拄長杖,黃幘、黃服的打扮,使曹幹在見到他的第一眼時,就不禁聯想到了自己在前世於影視作品上見過的一種人,——沒錯,就是掀起聲勢浩大的黃巾起義的太平道徒衆。

  有那麼片刻功夫,曹幹幾疑是自己看花了眼!又幾疑自己之前是不是搞錯了自己來到的這個年代,當下之這個年代莫非並非是王莽時期,而竟是東漢未年?

  不過,因爲驟然出現的衝擊而造成的錯覺稍瞬即逝。

  曹幹旋即便即確定,他沒有看花眼,這個人的打扮的確是近類於原本時空中,在一百六七十年後掀起黃巾起義的太平道信徒!他也沒有搞錯他來到的年代,也的確就是王莽的新朝時期。

  則這個人的打扮,爲何與太平道信徒的打扮如此類似?

  在與那個史佐對話的時候,曹幹想起了曾有一次,他向蘇建請教“讖緯”爲何會於當世有如此大的影響時,蘇建與他提起過的一件發生在前漢成帝、哀帝之際的重大政治事件。

  ……

  有個齊國的方士,叫甘忠可,編了一部道書,名叫《包元太平經》,共十二卷,號稱是天帝派真人赤精子下凡所傳。此這部經書中,他稱“漢家逢天地之大終,當更受命於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此即有名的“赤精子之讖”。——赤精子也者,其實是暗指劉邦,劉邦斬白蛇起事的故事,在漢朝建立後,於有心人的推動下早已被神話,百姓們都相信他是感赤龍而生,是赤帝之子。赤精子下凡教甘忠可,等於即是說,這是漢家老祖宗劉邦的令諭。

  甘忠可後被以“假鬼神罔上惑衆”的罪名下獄,病死獄中。

  成帝死後,哀帝繼位,當時災異頻發,民間叛亂衆多,社會危機愈發嚴重,甘忠可提出的“再受命”的觀點,因而竟是改以盛行起來。甘忠可有幾個弟子,得到了哀帝的信用,哀帝用他們的建議,居然真的是搞起了“再受命”,改元、改漏刻,自稱“陳聖劉太平皇帝”,——“陳”者,敷陳,詳盡的陳述之意,“陳聖劉”,意即敷陳聖劉之德,這種修辭的用法,是《包元太平經》裏常用的用法,“吾乃上爲黃天陳道德”云云;“太平”,毋庸多言,亦源出《太平經》。

  又後來,“再受命”這一套肯定是不會起到任何效果的,甘忠可的幾個弟子和支持“再受命”的大臣,分別被治罪,或被誅殺、或遭流放。

  ——話到此處,不妨多說一句。後來王莽篡漢,之所以沒有遇到太大的阻力,社會危機、經學家和儒生對他的支持是一方面,“再受命”的讖緯、思潮早已有之也是一個重要的緣由。當然,甘忠可和他的弟子們提出的“再受命”,實際上建議的不是“易姓”,是建議皇帝通過“再受命”的形式,來重應天命,以挽“漢家逢天地之大終”的危險局面,“與天下自新”。只是到了王莽篡漢時,這個讖緯、這種思潮被王莽加以利用,遂成了他代漢的動力和助力。

  蘇建給曹幹講這個故事的目的,是爲了回答他“‘讖緯’爲何會於當世有如此大的影響”之此問,是在告訴他,就連天子、就連朝廷的大臣對讖緯都信之不疑,況乎民間?是即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但曹幹那時在聽完這個故事後,固是對漢哀帝相信“再受命”這事兒感到驚奇,同時,這個故事中的另一個主角,甘忠可和他的弟子們也引起了他不小的好奇。

  《包元太平經》?

  這經書的名字,怎麼聽,怎麼像是和原本時空東漢未年太平道信徒信奉的《太平經》有關聯?

  唯是就《包元太平經》此問題再問蘇建時,蘇建也不知道了。成、哀之際,距現下很近,成帝死於二十多年,哀帝死於二十年前,距今皆不爲久,甘忠可和他的弟子們相繼獲罪身死、或遭流放,《包元太平經》不能說已成禁書,已成忌諱,然學此書的方士現也已不是很多了。蘇建從沒有見過這部道經,也不認識學過這部道經的人,故而無甚與曹幹可講。

  風從海濱吹來,帶來海的氣息。

  吹動起黃幘、黃服這人的衣袍,簌簌作響。

  曹幹看着他,心中想道:“甘忠可是齊地人,此地正屬於齊,觀此人打扮,他莫非與甘忠可有關係?……現下好像還沒有太平道這個名稱,我反正這些年來,是從來未曾聽過此名,但是太平道不可能沒有根源,《包元太平經》十之八九就是《太平經》的前身,則或許這個人,就是當下的一個‘太平道’信徒?”行禮回答此人所問,“是,在下等是自順從縣逃難而來。”稍作猶豫,試探地問這人姓名,說道,“足下儀表不凡,必是高人!敢問尊姓大名?”

  這人答道:“高人不敢當,在下姓張名曼。”

  “原來是張公。”曹幹再又向他行了一禮,問那史佐,說道,“斗膽再敢請教足下高姓?”

  史佐答道:“我姓劉,名讓。”

  張曼笑道:“這位劉君是鄙縣縣寺的水官從史,與我俱本鄉人也,掌鄙鄉漁稅事。”他的目光甚是溫和,然於溫和之中,似能看透人心,簡略地介紹過劉讓的身份,他似如審視,又若端詳,重新觀瞧了曹幹等四人一圈,笑與曹幹說道,“我有一言,敢問足下。”

  “公請示之。”

  張曼笑道:“劉君是鄙縣水官從史,我是鄙縣編戶良家,我兩人俱非歹人,爲何足下卻以誑言哄騙我倆?”

  “我以誑言哄騙公與劉君?張公此話,從何講起啊!”

  張曼說道:“我觀足下與這位高君,和足下的這兩個奴僕,無一不形貌異常,非是常人可比,若我料之不差,足下四位斷然不是從順從縣來,想必四位應是從鄙縣縣北來的吧?”

  “鄙縣縣北”,所指者何?劉昱的軍營就在縣北。

  曹幹默然片刻,摸着頷下短髭,啓齒而笑,問張曼說道:“張公,是我的口音露了餡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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