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這是忠義之士（一）
這時，夜近三更，飲宴已經結束，劉昱等諸從事剛剛拜送過力子都，他們也都準備離開還營。
劉昱喝得不多，但帳內人多，頗熱，兩個臉蛋紅撲撲的，他眼中閃爍喜悅的光彩，亦是小聲，然聲調中充滿興奮地說道：“不錯！宴席剛開的時候，大率說‘杜儼尚未得擒’，激勵諸部從事不可鬆懈，再接再厲，——辨其話外之音，接下來他是想繼續追擊杜儼，也就是南下進攻下邳州府！這樣一來，季軍師……”說着，往季猛的坐席看了一眼，季猛不知何時已然離開，只餘下個空蕩蕩的坐席，他接着說道，“季軍師‘北上’的建議，大率顯然就是不準備聽了！大率看來是要採納王公‘南下’的建議！則我部藉機提出西入魯郡這件事就能成了！”
陳直看見王丹出了帳，急促地說道：“郎君，你先回營，我去再與王公說說！”
“這個時辰了，還要再去見王公？王公方纔喝得不少，大率勸了他好幾杯，我看他有點醉了。”
陳直說道：“西入魯郡此事，對咱關係緊要。打鐵需趁熱，趁着大率話風鬆動，我趕緊的再與王公商量商量，看看底下來，需要咱再做些什麼，能夠將此事完全敲定！”
劉昱說道：“好吧！姑丈，不用我和你一起去？”
“這是大率的營裏，我一個人去見王公好說，若是咱倆同去，雖已夜深，卻也容易引人疑心。”
從力子都對待董憲的態度，就可以知道，他是個多疑的人。大半夜的，喝完酒不回營，劉昱如果和陳直一同去見王丹，傳入力子都耳中，必是會引起他的猜疑。
劉昱遂也就罷了，應道：“好！”
兩人起身離席，跟在出帳的人流後頭，亦出帳外。
一出帳門，清新的夜風撲懷，頓時將帳中的渾濁一掃而空，劉昱、陳直精神陡振。
目送陳直快步追上王丹，劉昱原地待了會兒，與蕭成等近處的幾個從事揖別，隨後自出營去。
出到營外，終究是“西入魯郡”這件事太過重要，兼則業亭城外現雖是各部義軍雲集，按說應該是挺安全，可各部義軍全都沒有宵禁，各部從事的部曲兵士出入本營自由，——現在還有在城中“快活”的，遙聞北邊數裏外業亭的縣城中，呼叫、哭泣等聲較白天更爲清晰，各部的兵士來來往往，卻實際上並不安全，也是掛念陳直的安危，遂是劉昱沒立即回營，與在營外等候他和陳直的親兵、護送兵士等匯合後，即尋了個陰影地方，等候陳直見完王丹出來。
城中婦孺的哭聲、一陣陣的狗叫，亂人心神。
有幾個兵士竊竊私語。
劉昱顧問說道：“在說什麼？”
護從劉昱來力子都大營的這些親兵、兵士，俱是劉昱的嫡系心腹，都是最早跟劉小虎、劉昱起事的部曲，要麼是劉家的賓客、徒附，要麼是劉小虎和劉昱的縣裏人。
劉昱雖年輕氣傲，然早前的部率是劉小虎，他故而那時還沒多大威嚴，卻自他做了部率以後，威嚴日增，這些親兵、兵士儘管是最早跟從起事的部曲，對他因也是敬畏日增。聞得他出言詢問，這幾個說話的兵士推出了個膽大的來做回答。被推出這人恭恭敬敬地答道：“郎君，小人們在說，這也不知是哪個從事的部曲，大半夜的，都三更了，還在城裏搶掠。”
“怎麼，你們也想進城？”西入魯郡有望，劉昱難得的與兵士開起了玩笑。
這人賠笑答道：“沒有！沒有！小人們沒想進城！”
劉昱張了張城頭。
月前攻業亭的時候，業亭城頭上旌旗颯颯，守卒遍佈，堪稱刁斗森嚴，西城頭的望樓上，並總能遙望見杜儼等在其中就坐指揮。一個多月過去，再到業亭，城頭上已是大變了樣子，空空落落，半個人影沒有，月光之下，此際望之，冷清寂寥，高大的望樓也被火燒的只存小半。
竟有“物是人非”的感嘆，浮上劉昱心頭。
他不禁想到了杜儼。杜儼到底是死是活，若還活着，到底是他現在何處？以一己之力，獨抗力子都、樊崇兩部義軍，最終雖是未能守住沂平，但也可算有些能力了。
再是有能力，沂平未得保全，杜儼的下場已是可見，要麼他的確是在下邳，死在將來力子都進攻下邳的戰中，要麼王莽降罪下來，獲罪亦是難逃身死。總而言之，他當已是過去式了。
因此，劉昱的思緒只在杜儼身上停了片刻，旋即就由杜儼聯想到了魯國的太守梁丘壽。
較以杜儼，魯郡的太守梁丘壽，其能力何如？在來徐州的路上時，曾路經魯國，梁丘壽當時並未遣兵來擊，是因爲他不敢？抑或是因爲那會兒的本部義軍人數太少，他沒當回事？
如是前者，這個梁丘壽就不會是強敵。
而即便是後者，又怎樣？魯國的郡兵情況，劉昱、陳直早已打探清楚，總計不過幹餘、不到兩乾的兵，一兩乾的郡兵，擋得住經過擴充，現已達四幹之衆的本部兵馬？劉昱充滿自信地想道：“只要能促使力大率確定‘南下’的戰略，同意我部西入魯國，魯國就必能夠得打下！”
月光明亮，夜風清揚，遠處城中人聲犬吠，近處野間溪水潺潺，蛙鳴悅耳。
和劉小虎、陳直反覆再三，細細商議過的西取魯郡之後的發展計劃，在劉昱的腦海中翻騰。
打下魯國在手以後，背靠力子都這棵大樹，後顧無憂，借力子都席捲沂平之威，便可北收泰山之精兵，從容向西發展。
具體的發展過程，按陳直、劉小虎的設想，暫時可分成三個部分。
第一個部分，先設法與東平國的城頭子路、劉詡部聯合。
劉詡與自己系出同宗，俱是東平王之後，以前自己實力弱小，他可能不怎麼看重自己，但今非昔比，而今自己已是擁衆數幹，可以預見得到，打下魯國後，實力會進一步的得到增強，到那個時候，劉詡對自己的態度就一定會改觀，會樂意與自己聯手了！
第二個部分，兩下聯手之後，合力將隔在魯國、東平郡之間的瑕丘、寧陽等縣攻下，如此，魯國與東平郡就能連成一氣。
第三個部分，就能夠還師東郡了！且看彼時，董次仲是投從，還是不投從！他若識趣肯投從自己，暫就饒他一命；他若依舊自高自大，不肯投從，說不得，就把他給滅了！
回師到東郡，搞定董次仲以後，再怎麼發展，劉小虎、陳直、劉昱三人還沒有仔細計議。
但至那時，劉昱部的實力必定已是相當強大。
有了更加強大的實力，底下的發展選項自然也就能更加從容了。
或自荏平、臨邑南下，攻略東郡全郡；或由東平郡南下，攻取山陽郡；又或者是遣兵渡河，西入冀州，與冀州的義軍取得聯繫，彼此呼應，這些都能夠成爲選項，可到時視情況再議。
隔過業亭縣城，劉昱眺望城北。
不知城北的營地築得怎麼樣了？且待打回東郡之後，且待部曲更爲強大之時，——劉昱復旁顧近在咫尺的力子都的大營，旁顧與力子都大營左右相連、計長一二十里的其餘四座大營，他既是憧憬，又是豪強萬丈地想着：“我，也可以築成這般聲勢浩大的連營！”
設想之，連營一二十里，萬餘、以至數萬部曲揮汗成雨，成幹、以至數幹戰馬嘶鳴如雷，最中間的大營中，飄揚着自己數丈高的黃色大纛，上書一個“劉”字，將是何等英雄！
王莽逆政，讖緯言之，漢家當中興，己名爲“昱”，是人立捧日之像。日，不就是天子麼？也許，這中興漢室的人，就是自己！翟義起事後，立東平煬王之子劉信爲帝，據傳言稱，系是因翟義聞讖緯言“東平王后，當爲天子”。翟義、劉信固敗，可讖緯不見得假！自己也是東平王的後裔，怎麼能夠確知，這句讖緯說的人實非劉信，而是自己？是落在了自己的頭上？
越想越是心潮激盪。
劉昱勉強控制住了自己的思緒，不敢再往下想。
他害怕自己再想下去，會抑制不住自己滔天的望求！
“我阿姊說的對，飯要一口口的喫，事要一步步的做。這句讖緯是否落在了我的頭上，現下思之，稍嫌過早。且等打下魯郡、回到東郡，待我兵強馬壯，再作其它計較！”
左思右想，暢想未來中，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斗轉星移，已近四更。
正在等得有點焦急了時，劉昱瞧見，一人從轅門中行了出來。
轅門燈火通亮，這個人正是陳直。
劉昱忙令親兵上去迎住，把陳直領將過來。
陳直纔到跟前，劉昱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麼樣？姑丈。”
“郎君，你怎麼沒回營？”陳直奇怪問道。
“尋思着等姑丈見過王公，與姑丈一同還營。姑丈，怎麼樣？王公都說什麼了？”
陳直撫須笑道：“咱們西去東郡這事兒，已經成了九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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