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阿嫂我與她說(一)
——李縣尉死狀悽慘,謝龜等見到,會不會兔死狐悲?不在曹幹的考量之中。
冒着雨,回到了曹豐曲的駐地。
曹豐還在睡,曹幹沒打擾他,傳下令去,將部曲集合,胡仁也把自己的人集合。
數百人站滿了里門外的縣街。
兩支眼下還不相同的隊伍,一邊是曹幹的部曲,雖是下雨,隊形較爲整齊,也較爲安靜;一邊是胡仁的人,隊形混亂,胡仁整頓了好一會兒,也沒整頓明白,亂哄哄的。
二狗子披着蓑衣,牽着自己的馬,等的不太耐煩了,說道:“胡君,你別整了,就這麼帶着,跟我去城西吧。雨下這麼大,有整隊的空兒,你還不如讓你的部曲早點入裏,能避避雨。”
胡仁遇到仇人的怒火猶未消,不但沒消,雨水反而把怒火澆得更盛了,但他知道好歹,仇人是龔德,與二狗子這個少女無干。他尷尬地撓撓頭,說道:“平時在鐵官鑄鐵器時候,倒還都挺知事,鼓風、添炭、打鐵,俺指揮起來不費力氣,這一列隊,個個蠢頭蠢腦,笨得不行!”
列隊說來簡單,也不簡單。
尤其雨下,又是在不很寬的街上,不經過足夠的操練,三二百人確是不好能把隊列在短時間內列得整齊。別的不說,只按個頭高矮,前後站立的順序,不提前定好,就得折騰一陣子。
曹幹笑道:“胡大兄,你說到正題上了。”
“啥正題?我說啥了?”
曹幹摸着頷下短髭,笑吟吟地說道:“平時冶鐵時候,你指揮起來不費勁,這句就是正題。比起農人,胡大兄你們日常冶鐵,需要更多的配合、更多的組織和協調,也因此,胡大兄,你看着吧,有這個底子在,日後只需稍加操練,你的人就一定能夠成爲一等一的精銳!到那時,莫說列個隊了,上陣殺敵,亦將會如你在鐵官指揮冶鐵時一樣,如臂使指。”
這番話,胡仁聽得似懂非懂。
乍一聽,不懂;細一琢磨,很有道理!
二狗子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學着劉小虎對曹幹的稱呼,說道:“曹郎君,你此話?”
“怎麼了?”
二狗子抿了抿嘴,說道:“不告訴你!”催促胡仁,“胡君,你整好隊了吧?咱們走吧!”
曹幹莫名其妙,不知二狗子爲何說話只說半截。
他卻是不知,“鐵官徒”更容易組織,更容易練成精兵此話,於費縣決策定下先取薛縣之後,劉小虎在與二狗子、黃妨等親近婢女閒聊時也曾有提及言道過,故是二狗子纔有“你此話”這半截的話出來,然她很快反應過來,又不想把劉小虎私下的話說與曹幹,因底下不說了。
胡仁的隊反正難整,他索性也不整了,聽了二狗子的建議,應道:“好了,好了,現在就可以走。去裏中避雨!”
李桓、褚豪等幾個曹豐曲的小率在里門口相送。
田武、曹德等沒來,他們也都在酣然大睡,壓根不知曹幹回來部中了。
二狗子上了馬,威風凜凜地在前策騎而行,曹幹、胡仁、張曼等隨在後邊。
過了縣中的十字街口,行不是太遠,一里來地,二狗子停馬下來,拿馬鞭指着街左的幾個裏,說道:“這幾個裏都是空的,沒咱的部曲駐。曹郎君、胡君,你倆看各駐哪裏,自己安排吧!”
曹幹行個禮,感謝地說道:“有勞你冒着雨,給我等帶路了!”
二狗子騎在馬上,豪爽地說道:“我勞什麼呀?曹郎君你纔是勞累了,行了一夜的軍,半刻也沒休息,就去尉治。打下了尉治,又回城來,這都快傍晚了,你還沒合過眼。你快些引你部曲進裏吧。等會兒飯菜做好,給你和你的部曲送來!還有胡君,你和你的部曲也有!”
目送二狗子勒轉馬頭,打馬一鞭,馳往縣寺還去,胡仁不禁讚道:“有其主必有其婢!”
“哦?”
胡仁說道:“劉大家爽朗過人,她的此婢亦是比尋常男兒尚要豪氣。”
曹幹一笑,遠觀近看,打看了稍頃街左的此數裏,說道:“胡大兄,這幾個裏看着沒啥區別,咱倆也沒啥挑的。我曲兩個裏,你部兩個裏,咱們就一字排來,各先帶部曲進裏吧!”
“好!”
曹幹、胡仁各回到本部前頭,稍微安排了下,都將本部部曲分成了兩部,分別入駐一里。
放部曲們入駐進兩個裏中前,胡仁再次交代了他們一遭:“曹大兄是英雄豪傑,不等咱幫手,便打下了尉治,與咱們見後,待咱們亦是禮敬、義氣,他的部曲喫什麼,就分給咱們喫什麼,繳獲新得的兵器也讓我等儘先挑選。咱們不能讓曹大兄小覷了!你們住進裏中各家後,不許亂來!誰要是不從我話,讓我知了有甚擄掠、**,你們看我這拳頭……,饒不饒得了你們!”
胡仁個子高,力氣大,重義氣,苦難的鐵官生活中經常幫助別人,比如誰的鐵器打得慢了,他打完自己的便去幫別人打,有鐵官徒挨欺負了,他也肯出頭爲之說話,在鐵官徒、卒中的威信極高,因是這夥跟他來投義軍的鐵官徒、卒,其中雖有總算得了自由,迫不及待想要快活一下的,迫於他的威信和武勇,這時也只能將擄掠**的念頭收起,數百人俱恭肅應諾。
四個裏,從東到西,曹幹駐進的是第二個裏,胡仁駐進的是第三個裏。
第三個裏共有里民不到三十戶,入駐此裏的胡仁部曲一百三四十人,每戶里民家住進四五人。
每戶里民家的宅院大小都是相同,獨有一戶人家,在里巷的巷口,佔地最大。一家的宅院頂得上其他里民兩家的宅院大小。胡仁的親信請胡仁入此家住,卻在這家的門上看見了一片掛着的竹簡。竹簡上有字,硃筆寫的。青翠的竹色,紅豔豔的字,對比鮮明。胡仁等都不認得。胡仁謹慎,找了個部曲中認字的來認。竹簡上寫的是:從事軍令,不許擅入此家,違令者斬。
卻原來此戶人家,是一個已經投降劉昱的縣吏的家。
胡仁和他的親信只好另尋別家住下。
這一家老老少少,五口人。
家主惶恐地把主屋讓給了胡仁等,自領着家人擠去了側屋。
胡仁的一個親信掂了掂案上的水壺,沒多少水了,他嘟噥了句,便要去找家主。胡仁叫住了他,說道:“再嚇住了那小孩兒,哭起來你不煩?院裏的井你看不見?自己提水去!”
這親信瞧出胡仁心情不好,應了聲,悄手悄腳地去提水、燒水去了。
屋內餘下的三四個親信,也都覺到了胡仁的情緒不好。
一人問道:“胡大兄,今咱脫出了鐵官,得投了劉部率,是大好事啊!大兄怎的似乎不樂?”
說話之人名叫不到三十,名叫宗威。
“他孃的!你們可知我隨曹郎君往縣寺拜見劉部率時,見到了誰?”胡仁罵了句,說道。
宗威問道:“胡大兄,見到了誰?”
胡仁怒衝衝地說道:“龔德這狗日的!”
“龔德?大兄你說的是鐵官令?”
胡仁怒道:“不是他還能是誰?”
“他咋在縣寺?”
胡仁說道:“他孃的,這狗日的降了劉部率了!”
宗威等面面相覷。
又一個二十四五歲,叫謝彭祖的說道:“這狗日的降了劉部率了?劉部率沒宰了他?”
胡仁惱忿地說道:“何止沒宰,我瞧劉部率對他還很禮重!”
宗威說道:“龔德這王八蛋,往日最欺負咱。殺鐵官丞時,咱還恨龔德不在,他若在,必也一刀殺了!卻不料他降了劉部率,劉部率且甚禮重於他。胡大兄,那咱咋辦?”
諸親信中年歲最長的一人摸着下巴,說道:“這可不太妙啊。”
這人年有四十來歲,要論在薛縣鐵官的資歷,胡仁等沒一個比得上他的,他在薛縣鐵官待得時日最長,已有八九年之久。整日的火邊打交道,似把他體內的水分都烤乾了,又幹又瘦,也黑,臉上、脖上、手臂上,露出在外的皮膚如枯黑的老樹皮,然乾瘦歸乾瘦,常年高強度的重體力勞作下,卻是與宗威等人無異,肌肉緊繃,實則精瘦有勁。此人名叫褒贛。
謝彭祖問道:“褒大兄,咋個不妙?”
褒贛說道:“胡大兄說劉部率挺禮重龔德。你們想,劉部率爲啥會禮重他?”
謝彭祖問道:“爲啥?”
褒贛說道:“龔德這狗日的是鐵官令。劉部率禮重他,會不會是打算仍由他來管領咱們?”
謝彭祖瞪大了眼,說道:“啥?用他來管領咱們?”
褒贛說道:“咱薛縣鐵官的鐵官徒、卒,總的算下來,得有個七八百、八九百人吧?咱薛縣鐵官屬鉅野,爲啥不置在鉅野,分咱在薛縣?我給你們說過,是因爲前漢時的蘇令。蘇令起了事後,縱橫四十餘郡,何等的威猛!把縣官打得怕了,所以才把鉅野的鐵官拆分,遷了部分落到薛縣。咱鐵官出來的人,這般能戰,還能打造兵械,劉部率豈會不想把咱們納入麾下?”
——“鉅野”,是王莽給山陽郡改的名。“縱橫四十餘郡”,傳言往往會比較誇張,民間傳言蘇令等打過的郡國計四十餘個。
謝彭祖說道:“褒大兄,這些你都說過了!也就是因爲你說的這些,說咱能戰、又能打造兵械,若是投到劉部率帳下,必能得到劉部率的重用,咱們不才來投劉部率的麼?”
“你急啥,聽我說。”褒贛摸着下巴,繼續往下說,說道,“可是呢,又如我剛纔所說,咱薛縣幾個鐵官加在一塊兒,鐵官徒卒得有個七八百、八九百人了。這麼多人,你們說,劉部率他會怎麼打算約束?或者我換個問法,若咱們是劉部率,你們覺着咱們該怎麼約束最好?”
一直沒說話的另外一人說道:“七八百、八九百人,約束起來不容易。若咱們是劉部率,最好的辦法自莫過於用原本的長吏、鐵官吏卒來做約束。”
接腔此人年約三十出頭,名叫羊寶。
褒贛拍了下手,說道:“對呀,最不費功夫的約束辦法,就是用原本的鐵官長吏、吏卒來對鐵官的徒卒進行約束。當然,也不能全然只用原本的鐵官長吏等等,還是須得再配上些本部的親信、嫡系。但是,用原本的鐵官長吏來做約束,起碼是來做輔佐約束,總是沒有錯的。”環顧諸人,與胡仁說道,“所以,胡大兄,我說劉部率是不是打算仍由龔德來管領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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