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可恨，又可悲
這是自拍的視頻。
他看上去很侷促，拿着身份證的手指，指甲已經被磨得很平。
“因爲那羣畜生，我患上艾滋病，起初我並不知情自己患有了艾滋病，患病期間防護不當，傳染給了我的女兒，在今年一月份，女兒突發急症，縣城裏和市區裏的醫院都不願意接收我的女兒，我和妻子帶着孩子去了帝都最好的醫院。
因爲擔心醫院也會像市區醫院一樣歧視艾滋病病人，所以我們對主治醫生和醫院隱瞞了女兒的病情，手術過程醫學泄漏，導致主治醫生戚明宛也感染了艾滋……”
漢子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塞，“事後，我們擔心戚醫生的家人和醫院會爲難我們，我妻子也無法承擔害死戚醫生內心的歉疚，選擇跳樓自殺，而我因爲妻子的緣故，一直拒絕向受害者的家屬道歉，把妻子的死歸咎在他們身上……”
他直視着鏡頭，眼眶已經發紅。
“可那個小姑娘說得對，害我們一家人的是黑心工廠，不是醫院，也不是戚醫生，我不該把自己的不幸加註在別人身上。”
視頻裏，他顫抖的聲音是無限自責和悔恨。
“戚醫生是很好的人，如果不是我們刻意隱瞞病情，她就不會死……”
說完他深深的鞠躬，“我和我妻子向戚醫生以及她的家人致歉，這一切的後果我願意全部承擔，判刑也好，怎麼都好，我願意承擔法律責任，只求我的女兒能繼續得到治療，希望她將來能像正常孩子一樣生活，不會繼續遭人白眼和歧視。”
視頻一出，全網譁然。
有人痛罵他刻意隱瞞病情，導致醫生無辜受到牽連。
有人同情他和女兒都被感染艾滋，妻子跳樓自殺，求助無門。
好像所有的不幸都發生在了他的身上。
他有罪，亦可恨、可憐、可悲。
【你也太自私了，自己是受害者，就要把自己的不幸加註在別人身上嗎！】
【你女兒是女兒，醫生的命就不是命？太可惡了！】
【知道培養一個優秀的主治醫生，尤其是胸外科的權威醫生有多難嗎？被你這麼一句道歉輕易磨滅了！】
【我還在學校上學就已經知道清北醫院心胸外科的戚醫生了，她在21年那場手術到現在還是我們學校的範本。】
【同爲醫學生，真的要被這種病人氣死！】
【剛纔查了一下戚醫生的生平履歷，即便是院長，戚醫生每個月都開三十臺手術，門診超過四百多個病人，她救過的病人數不勝數……我真的只想呵呵了，你知道你害死的人在醫學界是什麼存在嗎？無知！】
【當初你還不如感染艾滋死了呢，不給家裏積德。】
【你女兒的命跟一個天賦極高的胸外科醫生比哪個值錢？】
【你女兒有你這樣的父親，簡直是種恥辱，我要是你，我都不好意思活下去了。】
【等等，攻擊謾罵甚至扒出來他女兒照片，還詛咒別人去死的人，你們和黑心工廠的行徑有什麼區別？】
網民的熱議越來越偏軌。
從一開始得知他是受害者的同情控訴，到得知他隱瞞HIV牽連無辜醫生，逐漸發展到了質疑謾罵！
就在這時，清北醫學院官方微博發聲：
【‘人性的矛盾性在於，真誠中有矯揉造作，崇高中有無恥，抑或，哪怕在惡毒裏也可以找到美德的成分’，我們都不是完美的人，受害者更不應該打上‘完美’的標籤，請廣大網友停止對受害者攻擊謾罵，讓逝者安息。】
戚醫生的學生和曾經治療過的患者，在網民攻擊謾罵張德興的時候，也紛紛站出來發聲：
【戚院長跟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戚醫生哪怕忍受着疾病的折磨，也堅持把手術做完，她用命救下來的人，不是讓你們攻擊和網暴的。】
【戚老師的事蹟能夠公開於世，張德興能夠出面道歉，已經是極大的幸事，我們很感激警方能夠查清事情的始末因果，相信老師在天之靈一定會得以安息了。】
【我是戚醫生的患者之一，命是戚醫生從生死線上拉回來的，戚醫生是個大愛無私醫德崇高的人，如果她還活着，絕不希望看到這一幕。】
【感激大家對老師的可惜，但老師已經逝世，張德興的事自有法律定奪。】
這件事也引起了許多官媒的關注。
紛紛轉發和評論了清北醫學院的微博，呼籲停止網暴。
而張德興也主動去警方自首，警方以違反刑法將人正式收監。
戚明洲看到新聞的時候，眼眶熱得發酸，片刻後緩緩的牽出一抹苦澀的笑。
一直以來，他和邊城的心病就是張德興。
明明是他做錯了事，卻死死咬住妻子跳樓的事不放，不肯向姐姐道歉。
姐姐臨終前雖然寬恕了這家人，可他知道，她也是失望的。
失望於人性。
可張德興的過往竟然如此，這是戚明洲沒有想到的。
張德興可恨，但又可悲。
“姐，你終於可以安息了。”
戚明洲站在落地窗前，摘下鏡框，輕輕的說着。
而與此同時，後排座位上正在處理文件的邊城手機響了一下。
手機是助理在保管，副駕駛的助理回過頭，請示總裁，“邊總，是戚先生髮來的。”
“念。”他頭也沒擡，皺着眉頭，低頭翻過手上的文件。
助理說，“是戚先生轉發過來的新聞頭條。”
邊城輕嗤，“他不是在忙清河的項目嗎，還有時間看這玩意兒。”
助理念出來標題，“黑心工廠艾滋病感染受害者張德興。”
他語氣驀地頓了頓，下意識的看向邊總。
邊城手裏的簽字筆已經在文件上劃出很長的一條黑線。
助理輕聲繼續，“張德興手持身份證就因隱瞞病情而導致清北醫院副院長戚明宛女士感染艾滋進行懺悔和致歉，目前張德興已去警局自首……案件已被京市第一中級法院正式受理，將於不久開庭審理。”
邊城手中的簽字筆掉在地上，擡起發紅的眼眶，伸出手，“把手機給我。”
助理連忙把手機遞過去。
邊城逐字讀完了這條新聞，助理看到他幾乎拿不穩手機了，連忙吩咐司機靠邊停。
“邊總，您沒事吧？”
邊城眼裏佈滿血絲，默不作聲。
宛宛，你瞧見了嗎，這孫子在向你懺悔。
雖然這聲懺悔和道歉遲到了那麼久。
可若是她聽見，以她的性格大概又要灑脫的揮揮手說，“都過去了，沒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