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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买地

作者:圆杭椒
临夜,劳作了一天的赵三回到土胚房,陈百户叼着狗尾巴草,提着一沓信件正倚在她家门前的桑树上,见刘平归来,就說出去喝酒。

  刘平连连摇头。

  莫說赵三在侧,他不会与人出门饮酒。就算赵三不在,他依然不会出去吃酒,都道吃人三朝,還人一席,两口子都是把钱放在刀刃上的抠门精,喝喝自家的水酒也尽够的。

  這不,陈百户感叹道:“哎呀,自太子殿下回京,我是越来越难寻人做伴了,也越来越佩服平兄弟你,整日忙碌,又有家人惦记,真真充实……”

  他问赵三:“弟妹,怎么从不见你们想家?”

  “人在何处家就在何处,家就在脚下,为何要想?”赵三神色专注,将晒得焦干的红薯粉條和淀粉打包起来,等待過往的商队,基本上都能出手一個好价钱。

  陈百户凑到簸箕对面,扬了扬“家书”,朗声念道:“盼三姐姐忙有所成,早日北上归家。”

  驿站对送朝廷文书以外的书信都不太上心,赵三接到信件时,已经是八月裡,开始筹备第一批玉黍的秋收了。

  待听见信裡越来越熟悉的內容,她一双手捏紧了衣角,克制着不发出声音。

  這信上的內容……与她先头捡的画纸一模一样,只是一個是涂鸦板,一個文字版罢了。

  她听完来信,亲自下厨烧了一碗焦溜红薯粉皮請陈百户吃饭,又提了两杯高粱酒,下地干活的人都知道,酒是粮食精,一杯便开怀。

  又兼有意灌醉,推杯换盏几個回合,這屋子裡便剩一個清醒人了。

  赵三点燃灯台,摸索着从衣柜底下翻出那几张翻毛的纸,寥寥几個相似的字迹,已经有许多想法从她脑海裡飞過去。

  ……

  赵陆靠在穿着千层布鞋底‘轮胎’的自行车上,正打算上去蹬两脚,就见林鱼面露不解,疑惑的歪头盯着自己。這是他第二次独立完成一件木工,发现赵陆就要那么抬腿翻上去,多年的严师教导使得他的思维十分僵硬,鬼使神差道:“你是個女孩儿,怎么……怎么能……”

  怎么能岔腿蹬车呢!

  “怎么不能?我又沒有裸奔。”

  “你……你還想……”裸奔!林鱼的脸腾地烧红起来,蓦地转過脸去,大喊:“你這单子我不做了,我做不了!”

  “行啊,合同取消也可以。”盯着红霞布满脖颈的少年,赵陆喜笑颜开道:“违约金一百两。”

  见林鱼满面羞转哭丧,赵陆乘胜追击:“是金子哦。”

  這般老古董,若不是小红拍胸脯打包票,她還真搞不定。而普通人汲汲营营为的不過是碎银几两,一百两金别說林鱼,就是赵陆自己都沒见過两回。

  天价违约金不過是为了将人绑死。

  “好好干,明儿我休沐,我去给你打广告,相信我,你就要发财了。”打一個巴掌给一個甜枣,赵陆开始蛊惑他。

  一百两金子在眼前,谁還在乎哪個女子岔腿蹬车的事?至少林鱼给自己洗脑了两柱香的時間,就已经可以对骑车满院子追鸡的赵陆熟视无睹了。

  转而开始细数第一個订单上的三百個齿轮,咬牙切齿道,“难为晴雯姐姐肯接你這千层底的活儿,真是拉低了她的档次!”

  一来二去的,林鱼也不怎么掩饰自己的叛逆性格。

  未曾直接损赵陆,言语之间却是直指赵陆,贱脚踏了晴雯的贵地,让人家金贵的绣娘给她做粗活,简直暴殄天物。

  赵陆反唇相讥,“你懂什么,她家老掌柜家裡遭了灾,家裡老的老病的病,能有這么份粗活儿,過冬的粮食就有着落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把年纪了還叛逆小王子呢?”

  “你說谁叛逆呢!”林鱼恼羞成怒。

  “你不叛逆?你不叛逆对着上帝這么嚣张?”顾客是上帝懂不懂啊!

  夕阳西下时赵陆从林家铺子出来。进去时两手空空,出来时手上把着個奇形怪状的两轮车,引得来往路人纷纷侧目。

  稍稍抽條的少女做童子装扮,一身青布对襟干练灵动,内着一件素色立领,正好挡住傍晚的一丝凉意。

  身上坠着一枚医者独有虎撑,铃铃啷啷的清脆作响,大摇大摆的蹬车在闹市中穿行,端的是少年义气,朝意蓬勃。唯一的缺点是沒有刹车,她不敢蹬快了。

  时下盐铁之物乃是官府管制,私人想要出图纸锻造铁器,是要经過官府备案的,工序流程繁复不說,打点上下要多少钱也說不准。

  想着消瘦苗條的钱包,两人一拍板,先這样吧,将车座放矮,脚刹就是安全配置,再怎么慢慢骑那也比驴快。

  不過這意外之喜正因此而来,還沒到家,就已经有三個路人问她:“你這是什么西洋玩意儿?用脚蹬的?”

  赵陆避而不答,只說這是林家木匠铺的新品,预知后事如何,請关注林家铺子的最新消息。

  眼下她的工作就是将东西尽可能的让更多人看见,再根据客流量来定价。若是受欢迎,仿制品很快就会面世,那自然要捞一笔就跑。

  若是不受欢迎……赵陆甩甩头,說什么呢,怎么会不受欢迎,這可比驴容易伺候多了。

  所以归根结底還是捞一笔就跑。

  不用林鱼說,光想一想齿轮的加工,就知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耐磨耐用,就得材质坚硬,材质一坚硬,就费手了。

  费工又费力,多收点钱怎么啦?

  内城裡那些清水衙门附近晃了一圈,锁定了部分目标客户的目光,這才买上热乎乎的烧鸡,悠悠的往家走。

  沿途的粮铺陆续关门,還看得见几家沒来得及收的门幡,上头朱红的价签被日光晒得泛白,說明已经许久沒有更改過价格了。

  眼下秋收时节,但粮价沒有下跌,看来粮食危机還是一如既往的严峻啊。

  “六儿啊,你是不是觉得婶子做饭不好吃?”這声音悠悠的,带着一丝惆怅与心碎,叫赵陆险些被鸡骨头卡住。

  胡夫人真心实意拿赵陆做個侄女儿,但這孩子三天两头各种借口不去她家吃饭,性子又滑不溜手捉不住,总有各种话头。

  叫人头疼。

  莫不是心裡有什么芥蒂?

  赵陆扶住额头,也有些头疼,突然觉得晴雯說得也对,应该买一個厨娘回家,总比三天两头给胡君荣买菜要省钱,這就是自由人的烦恼嗎?

  投桃报李的事不做不行,做多了也不行。

  “哪有?婶子的手艺连林姑娘都赞一声的,我這不是刚脱籍嘛,新鲜新鲜哈哈哈哈。”她讪讪干笑,忙不迭岔开话题,說起明日要去郊外看田地,要不要一起去放放风?

  毕竟,脸皮再厚也沒厚到天天到点儿就去人家家裡蹭饭的程度。

  胡夫人心头郁闷,到了夜裡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将呼噜呼噜的胡君荣摇了起来,望着男人那双困顿迷蒙的眼神,她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欺负小六儿了?”

  “說什么胡话。”胡君荣嘴角一颤,想着四下帮忙的赵陆,又为人辩护道,“我干啥欺负她,多好一小孩儿,踏实肯干我欺负她做什么?”

  再听妻子說赵陆最近不肯来自家吃饭时,胡君荣瞌睡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便笑吟吟道,“你這,你年轻那会儿就爱大包大揽……”

  话沒說完,腰间的软肉先是一痒,再是一痛,胡君荣忙不迭拖着被子往后藏,忙道:“哎呀你看你,一点儿也說不得,人家孩子大了也是要面子的嘛!”

  虽然赵陆站起来沒比赵三两口子垒的灶台高多少,但日常言行举止已然是個沉着的大人模样了。胡夫人却总惦记着她在贾府时,一对丫鬟髻的幼稚模样,全然忘了孩子大了這回事。

  转而她又想起,两口子命裡沒女儿,胡夫人眼珠一转,正要发声,就听丈夫道:“那丫头主意正,用不着咱们约束什么,只从旁看顾着就是了。”

  自古医卜不分家,两口子如何看不出来赵陆生得一副好人面相,又是知根知底的,但自家那個傻儿子……唉,不說也罢。

  “睡吧啊。”他率先倒下,娶媳妇這种事,父母操心是一面,孩子争气则是另一面,否则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沒搞头。

  土地流通归户部管,但真正坐高堂的大人们,哪有功夫来打理這些细枝末节呢?

  赵陆蹬着自行车容光焕发的出城时,她一身小童打扮,倒是叫等在城门口的老吏一愣,便问:“你這坐骑不错,不对,你家大人呢?”

  胡夫人出门慢,两人约定好了时辰地点,赵陆便先行一步。眼下见人好奇,只随口一提,再兼二十個大钱的荷包一塞,老吏顿时不打听了,喜滋滋的开始给她推薦起城外的土地来。

  小吏年轻的时候沒能升迁,老了自然只能变成老吏,做的都是些打杂镶边的跑腿活计,跟赵陆现在的状况差不多,俸禄低且工作多,能有一点额外收入就是大喜。

  “你今日讨巧。”老吏姓齐,单名一個方字。

  齐方努努嘴,身下一头白嘴圆蹄的老驴,走出去老远,见身边沒往来行人了,才神神秘秘道:“知道荣国府吧?今儿我带你去看看他家的良田。”

  浓郁的天津口音一张嘴跟說书似的,看来不是一個爱做背调的销售啊。

  赵陆点点头,心知京城裡有什么风吹草动,這些体制内的小人物是最敏感的。

  一听贾家在卖地,当然也免不了心动,這样的门户圈地圈的都是上等田土,买来自然是一本万利。

  但心动過后又不免担忧,别抄家的时候自己再被捎带上。

  于是忍痛道:“那可是国公府,怎的也要卖……唉,只是我家情况普通,也买不起连片的良田,不好看他们那种大户人家的地吧?”

  别說荣国府的地了,就是相中的田地若是离大户人家近了,那都要再思量思量的,就怕惹来麻烦不好收拾。

  齐方顿时回過味儿来,忙换上一脸笑,语气也亲热不少,“瞧我,只想着好了。”

  虚虚的关系因为赵陆掏了一百六十两银子,买了八亩地之后,又封了二两银子的上供,从而变得热络起来。

  “你說得对,咱们小老百姓過日子,還是图個安稳,谁知道他家为什么要卖地呢,别是做错了什么事听到风声想跑吧!”

  赵陆:“……”

  “我平日裡不跟人說這些的,就是看你年纪小又真诚,這才多說几句。說起来,我家一個远房侄女儿還在裡头当差呢,听闻這個月就要出来了,你說那些大户人家真的是,這用老了的人手,为什么要送走呢,继续用不好嗎。”

  赵陆拱拱手,笑道:“齐大人真是快人快语,那等人家最是规矩大,咱们怎么琢磨得透呢?”

  正准备思索贾府裡哪院的丫鬟有姓齐的,就听齐方自嘲道:“什么大人,我哪裡就是大人了?你叫我一声齐叔也使得,你這地买在城外,是打算盖房子嗎?”

  赵陆摇摇头,她眼下在太医院挂着临时工,怎么可能来城外修房子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吃個烧鸡都要靠自己动手。

  而齐方收了二两银子的贿赂,心头松泛愉悦,毕竟一吊钱的月俸养家着实有些勉强,而這么大方讲究不磨叽的买家也少见。

  于是将手下位置颇好的良田翻了出来。山脚下,临水处,十来亩的肥沃水田,赵陆切走大半,還有三五亩在前头吊着,這正是齐方的兵法。

  他道:“若是還有需要尽管来寻我,前头那還有几亩好地,我给你留着?”

  這是笃定赵陆身上银子不够了,契书只签得下這八亩,等着下一回再捞一笔贿赂呢。

  诚然,赵陆来之前就准备了二百两的预算,若是一口气拿下前头那五亩地,荷包裡裡可就是分文不剩了,就算不用租房交通,那万一有個三长两短,可不就乱了阵?

  這齐方,不愧是体制内的老吏,人老成精,算计人的手段倒是熟稔得很。

  “留着吧,留到年底。”其实不用到年底,她估摸着下個月,和林鱼的搭伙就能有入账了,但人总要给自己留一丝转圜的冗余。

  为了不给自己招来個不知四六的邻居,她决定先稳住齐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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