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好爸爸
沒人懷疑蔣鏘鏘的失憶,畢竟見證了死亡的孩子,不可能像她這樣平靜。
然而三秀的登門,卻彷彿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將深埋在蔣鏘鏘心中的驚懼、憤怒、委屈一股腦釋放出來,將她鎮定的僞裝擊得粉粉碎。
蔣鏘鏘一猛子扎到三秀懷裏嚎啕大哭,嗚咽的話語不似人聲,更像幼獸的哀嚎。
三秀見她這副樣子,也陪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穆氏勸了兩句,就自顧自忙活家務去了,給兩人說體己話了方便。
蔣鏘鏘哭啞了嗓子才漸漸止住。
事發後,她的精神始終處於緊繃狀態,此刻見到閨蜜才終於卸下心防,肆無忌憚地痛哭了一場。
眼淚似乎帶走了不少淤積的負面情緒,心裏堵着的巨石也終於鬆動,只是
蔣鏘鏘抿脣不語,右手拇指不住在腕間無意識地划着圈圈,良久才啞着嗓子爲上次的蠢事道歉。
三秀急急打斷“說這些幹嗎咱倆誰跟誰我倒是想問問你,怎麼搬過來也不知會我一聲,虧我還想法子去劉家打聽消息你在這兒過得可慣缺什麼只管告訴我你的傷到底如何大夫是怎麼個說法”
她連珠炮似的說個沒完,蔣鏘鏘含笑靜靜聽着,只覺得這是世上最好聽的聲音。
“嘿,發什麼呆,倒是說話啊”
蔣鏘鏘奚落道“你這張嘴啊以前你說你捂着半邊嘴能罵死六師姐,我還不信,現在”
話說到這裏,她才猛然驚覺不小心提到小六兒,話卡在這裏再也說不下去。
看來六師姐終是道繞不過去的坎兒
當日發生的真相堵在心頭,蔣鏘鏘對任何人都不敢吐露,唯獨對三秀不須隱瞞。
終於有機會一吐爲快,她竹筒倒豆子般盡數抖落出來。考慮到眼下的年齡,含糊說撞到兩人在光溜溜地打架。
三秀邊聽邊啐,一會罵驢臉下賤,一會罵劉德海禽獸不如。
待蔣鏘鏘說到胡氏要掐死她滅口時,三秀狠狠將她抱進懷裏,勒得她差點喘不過氣。
三秀道“全怪我,我這個當姐姐的沒護好你明知道姓劉的不是人,卻只顧着和你置氣,險些害了你的性命我,我當時尋思着你年紀那麼小,那畜生再沒人性,也不會向你下手,可沒想到,沒想到嗚嗚,你若是有個好歹,可讓我怎麼心安”
“不關你的事你該說的全說了,是我自己不肯信,怎麼能怪你再說我態度那麼差,你惱我也是應該。”
“你不懂”三秀抹了抹淚水站起身,在隔間轉了幾圈,“其實那天我就想說,卻怕你年紀太小唉,既然你都撞見了,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我且問你,你知道我爲什麼非要逃出來嗎”
“嘎”
蔣鏘鏘茫然失神,三秀離開馬橋鎮難道不是嚮往大城市的生活,想要出來見大世面,揚名立萬嗎
然而三秀的答案卻有如炸雷,驚得她魂飛天外。
蔣鏘鏘早從小紅媽媽嘴裏知道,二秀是跟人私奔的。她不知道的卻是,二秀私奔時已然懷了三個月的身孕,而孩子的父親正是王叔
王叔
那個她認爲對繼女視如己出的好爸爸
三秀悽然一笑“二姐姐走前說了實情,要我跟她一起逃,我沒走。那時總覺得母親最疼我,不會有事。直到半年前那混賬開始動手動腳,我向母親告狀,卻被罵作多心,這才下決心離開。”
蔣鏘鏘大張着嘴,半晌才嚥下一口吐沫。
曾幾何時,她一直暗暗羨慕三秀美滿的家庭。
相較於她那個大煙鬼父親,三秀有位溫柔護短的母親,有個對孩子們一視同仁的繼父。
而這些,全是假相
禽獸不如的王叔不提,最讓她無法理解的是王嬸。
二秀的事發生後,身爲一位母親,她居然沒有任何反抗,彷彿什麼事沒發生過一樣,心平氣和地與那種人繼續生活,甚至任其把魔爪伸向另一個女兒
若是三秀沒走,日後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蔣鏘鏘不敢往下想,緊緊抱住她,希望傳遞過去一份力量。可惜她嘴笨,挖空了心思也能找出一句安慰人的話。
在這殘酷的現實面前,她覺得一切語言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兩人靜默良久,還是三秀先開口“我真恨自己要是我早點說出這些,你就會多加防範,也不至於在鬼門關走這一遭了。”
“就算知道又怎樣我年紀這麼小,又身無所長,就是逃出劉家,也活不下去。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穆家真心待我,送我上西洋醫院,還給我請中醫大夫,我現在是泡在蜜罐子裏了。”
三秀聞言不住點頭,神色漸漸舒展開來,又說了些外面的趣聞。
然而發生的事太沉重,話題總是不經意間繞回來,不知怎麼又提到小六兒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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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秀嘆道“如今再想想,那驢臉也是個命苦的”
蔣鏘鏘微微一怔,感覺這話有些耳熟。
細想一陣才恍然記起,五師兄也說過類似的話,提點她不要和六師姐硬來,小心胳膊擰不過大腿。
原來五師兄一早就知情,難怪被髮配到那麼遠的地方。
“你師孃立身不正,不敢管男人,只拿驢臉撒氣。你師父也不拿她當回事,指望不上。驢臉就是不死,也是活受罪”
“他纔不是我師父”
蔣鏘鏘吼出這麼一句後,自己也怔住了。
遲疑一陣,她纔不乏心虛地補充道“我已經是穆家的人了”
三秀拍着手叫道“真的那敢情好你趕緊把名分定下來,遠遠離開那家子人”
一句話倒是提醒了蔣鏘鏘,拜師嗎
張德安既然是師叔,拜在他門下學老生,似乎也是條出路
這裏是穆家,劉德海即便看在過世恩師的面子上,也不得不有所顧忌。
就是這個主意
三秀走後沒兩天,吳媽也來探望。
蔣鏘鏘對她的感激無以言表,笑得臉上開出一朵花。
吳媽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不待寒暄問候,先直截了當問她是否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
蔣鏘鏘差點笑噴,暗暗吐槽吳媽演得過了火。戲這麼假,就不怕旁人看出來嗎
旋即才意識到這裏是穆家,她的主場
蔣鏘鏘顧及着吳媽的立場,連忙又把失憶的說法搬出來,裝模作樣抱着頭喊了兩聲疼。
吳媽作戲作全套,告誡她不要多想,免得想壞了腦袋。
穆氏搖頭輕笑,爽快地把屋子交給了二人。
蔣鏘鏘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撲到吳媽懷裏蹭了蹭,親親熱熱說起話來。
她受了吳媽的大恩,卻苦於沒有能效力的地方,便把主意打到了瘋女身上。許諾待身體養好,便替她賙濟親戚。
然而,蔣鏘鏘猜錯了。
瘋女根本不是吳媽的親戚,而是劉德海的徒弟,她的師姐
可能是顧忌着她的年齡,吳媽把話說得極爲含糊,只說瘋女是個有志氣的,偏偏命運不濟。
有人酒後失德,害她得了失心瘋,被胡氏配給個鄉下種地的老光棍。去年她男人死了,瘋女不知用什麼法子摸回劉家,卻被胡氏亂棍打出了門,自此落魄街頭。
吳媽於心不忍,便尋機會賙濟一二。
這件事劉家辦得不地道,即便胡氏知道了,也不會如何處罰吳媽。
蔣鏘鏘聽得心事重重,整個下午都渾渾噩噩的。
小六兒的死,瘋女的淪落,樁樁件件都令她膽寒。
劉德海只是個平頭百姓,沒有背景,沒有勢力,甚至錢財不豐,這樣一個慣犯卻至今逍遙法外
蔣鏘鏘想到後來不免鑽起牛角尖,甚至開始疑心起張德安的清白。
他們師兄弟自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張德安改做琴師後,更是成天往劉家跑,那些髒事他一次不知,兩次不知,還能回回不知
倏爾,鬼差的置疑再次響起“人間污穢至此,你到底眷戀着什麼”
民國不同於後世,她來到這裏不到一年,卻已見過太多醜惡。
劉德海、吳氏、馮爺、王叔之流爲了一己私慾,不惜迫害弱者,甚至雙手染滿鮮血,小日子卻過很是滋潤。
可即便如此,她身邊仍然有像三秀、吳媽、穆氏、張德生、五師兄這些正直善良的人,不斷向弱者伸出援手,憑藉微薄之力給這個灰暗的世界,點上一簇溫暖的光。
人間自有真情在,她又爲什麼不眷戀
蔣鏘鏘半眯起眼睛想心事,右手無意識撫上左手腕,拇指輕輕在腕間揉搓着。隨着時間的流逝,她的心思漸漸清明,很快發現了之前的謬誤。
張德生救下她時,自己出於種種考量沒說實情,如今又怎能翻過頭去懷疑人家
張德生天天去劉家又如何
她白天黑夜住在王家院裏,不也照樣不知道三秀的苦處,不知道王叔和王嬸的真面目嗎
蔣鏘鏘霍然開朗,此間有好人有壞人,上一世的太平盛事也有好人有壞人,並沒什麼不同。關鍵是把持住自己的心,不讓陰暗的想法侵染。
兩天前才搬進來的小火爐,把隔間烘得暖洋洋的,爐臺上放着的白薯還沒軟,卻早已香氣四溢。
蔣鏘鏘緩緩閉上眼,鼻腔裏滿滿全是甜膩膩的味道,她雙脣微動,似乎在輕聲誦讀着什麼。
若靜下心來細聽,那似乎是一首詩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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