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書信
大過年的小孩子都有挨家拜年的習俗,苟超喜歡小朋友,就打算再熬點麥芽糖招待上門的村童。
先前說過,苟超放出風聲,要教村裏的鄉親熬糖。但家貧的買不起糯米,有條件的心思也重,沒敢當真。
這日好些收到豬肉的家庭主婦都到趙家回禮,苟超也就趁機說到一會兒要熬麥芽糖,感興趣可以等着看看。
“麥芽糖?”
“嗯,這餳糖是用麥芽做引,所以就叫麥芽糖。”
苟超之前都“餳糖”、“飴糖”的稱呼,是怕別人聽見名字再仿製出來,這會兒想着傳播,就直呼其名了。
其實在現代農村,不說家家都會熬麥芽糖,那也是傳播極廣的。幾乎每村每戶都有會的,如果想學,過去一問,大抵都會教的。只是有些專做這個小買賣的,能把麥芽糖做成固體板狀的、管狀的撒上芝麻出售,這樣稍微深層次點的纔會保密。
可現代各種工業製糖充斥市場,有那熬糖的時間還不如買現成的再做別的事情,這才使熬糖之風漸漸沒落。
既是來到這個時代,也不能光顧着自己,好歹做出點貢獻,也不枉自己成爲萬中無一的穿越者。要是麥芽糖的製法傳開,家家戶戶都能喫得上,增加了人民體質,也算是一件大功德。
這樣安慰完自己,苟超教起來就更認真了,麥芽要發多長,糯米要蒸多久,糖汁要熬到什麼時候,一樣一樣說得清楚。
“這又是麥子,又是糯米的,誰能想到竟能熬出糖來!”
說話的是里正娘子,她一直跟在苟超身邊看得明白。
廚房就這麼大,裝不下三十多家的主婦,跟風而來的人越聚越多,最後還是里正娘子出面,才使得紛亂的場面平息。
她讓那些家貧買不起糯米,也沒有餘麥的人家先回去。留下各保長的婆姨,和幾戶條件好的,讓她們學成後,在家制糖時叫上左右沒來的人家,定叫全村女人都學會。
有怕日後這些先學會的藏私就不願走,可又怕得罪里正娘子,磨磨蹭蹭面上帶了勉強。
苟超忙說,一會兒就再發些麥芽,等過幾天再熬一次,沒看到的可以一起來。
還承諾日後若有人熬糖出了岔子,只管來問自己,定當傾囊相授,這才勸走了一部分人。
殺完豬就天色漸晚,等熬完糖已然黑透。
三十晚上沒有月光,星辰點綴的天空顯得更加夢幻。
家家戶戶門前院裏都燃起了篝火,照亮了這羣主婦回家的路。
“阿兄,俺都餓了。”
兄長一直忙碌,早就錯過了飯時,自己早就餓得肚子咕咕叫。
“哎呀,都怨我,這個時候還沒做飯。”
苟超經他一提才感到餓得厲害,可過年就該喫餃子,這時候再包,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喫到嘴裏。
滿廚房掃視一圈,一下看到自己的最愛,
“嘿,二蛋你可有口福了,看阿兄給你烤豬連襟。”
以前村裏誰家殺豬,當場就會把“豬連襟”燒熟,分給圍着的小孩解饞,是苟超難以忘懷的童年記憶。
“豬連襟是啥,好喫啊?”
二蛋跟着苟超蹲在竈坑旁,兩眼直勾勾的盯着火裏紅彤彤的一長條。
“豬連襟就是沙肝,別問我沙肝是什麼,哥是不會告訴你的。”
“阿兄,你又讓俺喊你‘哥’麼?”
苟超:“……”
燒沙肝的焦香、嚼頭,完全征服了二蛋,兄弟倆津津有味的喫完,就忙活起真正的年夜飯。
永寧縣縣衙後堂的書房裏,鄭縣令坐在燭光裏看着本家來信。
對面跪坐着一位挽着烏髮,膚色白皙,一副鵝蛋臉的端莊少婦。
少婦面前放着一個銅製風爐,裏面盛的是上好的銀霜炭。此時她左手輕提寬袖,右手拿着銅夾,正在爐上烤着茶餅。
“信中說些什麼,惹得郎君煩憂?”
見縣令眉頭緊鎖,少婦不由出聲相詢。
鄭縣令聞言放下書信,看到茶餅已泛起如同蟾蜍背上的小突起,出言提醒,
“擡高五寸,待茶葉舒展再行炙烤。”
見少婦依言行事,又被溫暖的炭火映照,縣令眉頭漸漸舒展,看着少婦手裏發紅的銅夾,不由說道,
“炙茶還是用青竹夾最佳,慢火烘烤,竹汁潤進火中,香潔氣味更能爲茶葉增色。”
“郎君喝茶有好些講究,奴是品不出這些差別。”
鄭縣令聞言笑笑,彷彿呢喃般說了句,
“吾亦品不出。”
可君子之道,不就要講究這些虛禮,越是講究,越顯得高人一等,與衆不同。自己的父親若不是爲了附庸風雅,怎肯將淪落伎坊的犯官之女納爲外室。
回想起母親每日裏煎茶煮茶期待父親到來,又日日已悵惘告終,嘴角就不由得牽起一抹諷刺的微笑。
腦子裏雖然思緒翻飛,眼神卻一直落在炙烤的茶團上,見女子要停止烘烤,便出言阻止,
“今日的茶團乃是曬制而成,不若烤制的見白煙即收,要烤到柔軟爲好。”
此女姓陸,也是大家出身。一次初春郊遊,看到還是少年的鄭縣令與一位老道煎茶清談,一下子動了春心,便央求父親死活要嫁給他。
那時候的鄭縣令過得很不如意,母親仙逝多年,以外室之子的身份迴歸家中,受盡府中折辱嘲笑,若非天性堅忍,恐怕就成了市面上整日裏胡混的紈絝。
滎陽鄭氏那是名門裏的名門,真正的世家大族。可鄭縣令的父親不過是幫忙打理家族事物的一個偏枝末節,他自己又是外室遺孤,哪裏配得上正經書香門第出身的陸氏女。
這陸氏女雖也不是嫡出,卻是老來女。生母是大婦的陪嫁婢女,且大婦連生三子竟無一女,全家上下便對這個庶出的小娘當作嫡出一般寵愛,自是希望她有一個好歸宿。
可陸氏女對鄭縣令正是一見鍾情,心心念念就想嫁與那日春光裏竹林下的憂鬱少年,儘管她還不曉得“憂鬱”一詞,還是被鄭縣令獨特的氣質所吸引。
做父母長輩的要真是心愛兒女,在與子女意見相左時,往往就落了下乘。況且陸氏女從小喜看雜書,對大唐的婚律還做過研究,知道如是等到雙方成年,即使沒有長輩同意,也可自行婚配。還嬌憨的威脅,倘若將她胡亂婚配,她就和離,就是要嫁與那個鄭姓少年。
家人沒有辦法,只好派她的兄長去試探鄭家少年的學問,自家的寶貝明珠,說什麼也不能嫁給個滿身銅臭之人。
沒想到有那樣一個父親,竟生出這麼一位卓爾不羣的庶子來。
見鄭縣令是可造之才,陸翁變資助了許多典籍,稱他若是能考取進士,就將小女許配給他。
正是有了陸氏相助,纔有了鄭縣令的今日,所以自成親之日起,他非但沒納妾,連通房丫頭也無一個。
指導陸氏將炙烤後茶團的碾好,又按各種程序處理將要煎煮的茶葉,直到在等待生鐵鑄造的釜器中雪水沸騰時,鄭縣令才說起信中內容。
“說是製糖之法極好,東西兩京之人爭相搶購,獲利頗豐。隨信而來的還有幾箱財物,說是外出不易以供過年之用。”
“那是好事嘍,郎君何以鎖眉?”
府中之水已經一沸,鄭縣令按照往常的喜好,倒進一些鹽姜等調料,聞言“嗤”的一笑,才又說道,
“末尾還寫了,虎牢關缺一中縣縣令,問我是否需要從中斡旋,吾這個正七品,關在一箇中下縣可就虧了。”
“郎君在永寧縣下了好多心思,這才一年,成效未顯就已升官,此地豈不更好。”
“桃桃所言極是,這不過是警告罷了。下次再有將朝廷之利凌駕於家族之上的行事,族裏恐怕就要動一動我。哼,虎牢關守備、主官都是族中嫡枝,真要到了他等治下還不任其搓磨。呵,借力借不上多少,這要拖起後腿來——”
鄭縣令沒有再往下訴說,此時水已三沸,將浮上的一層雜質去掉,親手爲陸氏分了一碗。
陸氏小時體弱,家人給取了一個“桃桃”的小名,剛被夫君一喊頓感嬌羞,可聽了後面所言,不免有些擔心。
“要不要奴與大人說說?”
“不必,他不過是警告罷了,在信中直言推辭就行。不提這些瑣事,還是享受這用雪水烹煮之茶吧,雪水在永寧地界可不多見。”
書房裏除了爐火,角落裏還有一個炭盆,可身穿貂皮坎肩的陸氏喝了熱茶仍不見出汗,可見其畏寒體質。
鄭縣令品了一口,一改先前跪坐的姿勢,換了一個較爲舒適的坐姿,說道,
“聽劉主簿說,那個石河子村的趙大郎會製作一種土牀,名喚‘火炕’,冬日裏住着極暖。待幾日後吾去看看,若真如所說,桃桃也好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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