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章
貞觀四年的北方大地,已顯露出風調雨順的態勢,流落各地的難民陸續往家鄉回遷。
永寧縣截留的這一大批災民,也有部分踏上回鄉之路,但大多數路途遙遠,還想積攢些錢糧以作路資。
“明府,內城城牆已完工多時,郭城也已修好大半,再用這許多流民怕是六月底將無大工可做啊。”
鄭縣令剛坐完衙,出城巡視施工的縣丞便回來稟報。
“劉主簿,府庫裏的錢糧還有多少結餘?”
沒有回縣丞的話,鄭縣令轉頭問起一旁閉目養神的縣主簿。
“回明府,現下府庫裏還餘,錢兩百六十七貫三百四十四文,銀五十六兩,絹一百二十七匹,布五百匹又三十尺,麻二百三十一斤,粟米……”
最近有不少流民結算離開,新一輪的徵租又快來臨,劉主簿便帶領着一衆司糧、司戶等書辦、小吏開始清點府庫,重整賬冊,忙了個天昏地暗。因是才穿上一身“官服”,真真正正地轉成流內,原本就辦事認真的劉主簿,更是兢兢業業不敢有毫釐差池,全程都親自參與其中。是故,縣令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劉主簿都不需翻看賬目,張嘴就把數據說得不差分毫。
看到縣令蹙了蹙眉頭,半晌沒有說話,知道其擔心錢糧太少,主簿又接着說道,
“明府不必過於憂心,再有半月就到了捉錢人報賬的日子,還能有不少進項,再來,五月底就能徵收新麥,支持到秋收想來應無太大問題。”
“黃縣丞似是說過,受家中親戚請託,要在縣城裏尋覓佃戶?”
府庫裏什麼樣子,雖然不知道具體數字,也一直有個大概印象,現在聽主簿一說,黃縣丞也甚爲憂心。他們幾位官員一到此地,便大搞建設,這兩年府庫裏幾乎是只出不進,原本查抄的財貨,馬上就要“揮霍”一空,還得想想辦法纔是,可不能再這樣花費下去。
正想聽聽縣令的意思,誰知他又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黃縣丞帶着一臉疑惑的表情,回到,
“是有這麼一回事,上次在公廚閒聊提及,沒想到明府還記得。吾那親人就住城外,家有幾百畝田實在種不完,就打算招幾乎佃戶。自打明府來了縣治,明案獄、通政令,尤其均田一事成效顯著,田野鄉間人有其田,倒是一時難找勞工。”
花花轎子人擡人,官場上比較流行互相吹捧,在初唐的官僚間亦不能免俗,只是還不如後世那麼直白露骨。
鄭縣令先是推辭兩句,說能有現在的局面都是大家齊心協力的功勞,非一人之功所能達到,才話鋒一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嗯,既是田間缺人,府庫錢糧又少,不若將上工的流民裁汰半數,下放到鄉野間以助農忙?”
唐時縣令一職所管政務十分繁雜,到了玄宗朝更是明文規定:京畿及天下諸縣令之職,皆掌導揚風化,撫字(治)黎氓,敦四人之業,崇五土之祠,養鰥寡、恤孤窮,審查冤屈,躬親獄訟,務知百姓之疾苦。所以鄭縣令每日都忙得團團轉,以工代賑的法案初次實行時,還事必躬親,待到一切都走上了正軌,就把這件事派給縣丞專管,自己則偶爾抽時間巡視。專人專項,談及流民一事還得問黃縣丞,便等着聽他的意見。
黃縣丞也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做助手多年積攢了不少經驗,略一思索,看向兩人回到,
“如此甚好,這樣一來分出去的流民還能多賺些錢米。而剩下的流民建好城郭,大概也到了秋收,又能解決秋收的人手。”
劉主簿做了大半輩子的小吏,與底層人民交道打得更多,也覺得這樣不錯,只是實行起來還有許多難處,便想出言補充。不過縣令、縣丞都是正統進士出身,自己不好直言建議,掂量了一下,才接過話頭。
“明府、縣丞所言甚是,如此正好一解兩難局面。就是縣裏的工程做不完也無妨,年後各匠、農勞力才服役十天,按令還有十天,這還僅是朝廷律令上的差役,論理各州縣府衙也可差民壯出力十天以內,做工絕對能完成。”
見二人聽得頷首點頭,劉主簿捻捻灰白的山羊鬍,有些欲言又止地拉長音道,
“只是——”
“只是如何,劉主簿不妨直言?”
“只是一下子裁汰如此多的流民,若立時撤了他等的食宿,他等又一時找不到下處,滯留縣城恐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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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四上次被徵到漠北打仗遲遲不歸,害得家裏人十分擔心。苟超作爲其好友,也心驚膽戰了幾個月。
後來有次閒聊,苟超就問他爲什麼不給家裏帶個口信兒,或是寫封書信?
得到的答案就是,當時走得匆忙尋不到合適人稍口信,至於書信,人家壓根大字不識,且也沒專門的郵政渠道給普通民衆送信。
經過現代教育薰陶的苟超,總覺得若不識字,那就跟睜眼瞎一樣,就勸張小四也努力學學。
但張四郎此人還真有點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意思,一提學字,腦袋晃得跟撥浪鼓似的,還振振有詞地反駁,就是日後能寫書信,不僅驛道不能借用,戰時也不能隨意向外傳遞消息。
年紀大了就不愛學習,譬如里正家的兒子田大山,好不容易上了蒙學,只因比一衆同窗大了能有五六歲,不過勉強堅持學了些字,今年就說什麼也呆不住,回家種田來了。
不過苟超早抓住了張小四的心理,連問三句,
“四郎不是想當將軍,那朝廷的律令看不懂怎辦?”
“手下人胡亂解讀,欺瞞於你怎辦?”
“撞到細作將往來信件就置於桌面,偏偏不認字識不出,又怎辦?”
不過幾句話,說得張小四直冒冷。於是兩人約定,每晚飯後,都來趙家,抽出時間學些常用字,爭取在去長水軍府前能進行簡單地讀寫。
人來得頻了,交往地就越加肆意。再加上男人間往來大多不像女人間那樣多慮,若是投對了脾氣,那真是好的跟一個人兒似的,半點不見外。
張小四爲人爽快,苟超也是條東北漢子。相處了一年,有來有往,也說不好誰搭誰多些,誰佔誰便宜。
昨晚見趙家廚房裏擺了兩大壇濁酒,就猜趙大郎可能又要發明什麼新喫食,因他平時裏幾乎滴酒不沾,絕不可能是用來自家飲用的。
等了半天不見趙大郎回來,正好又剛跑完馬,口渴得厲害,向來喜歡飲酒的張小四便不告而取,連喝兩大碗,還捉弄二蛋,灌了他小半碗。
苟超回來一看,那一罈子酒都下去三分之一了,頓時氣得哭笑不得。
這就本就是給張小四準備的,但卻不是就這樣給他喝得,這要是不說明白,估計他再來個兩趟,兩罈子就得全進腹中!
“昂?不是請俺喝的?”
這就是專門氣苟超了,說話人完全沒有做錯事的尷尬,反倒是一臉遺憾。
恨恨地給了張小四一掌,才又拉着他來到院裏,讓他寫寫昨日教授的文字。
眼見他拿着木棍兒,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四個大字——
“開元通寶”
想到這陣子在縣城裏接觸過得人家,無論男女,但凡家中境況好點,餐餐都愛飲上幾兩小酒。
本地也叫“大唐”
還有耳熟地“開元通寶”
開元通寶,開元通寶,開元——
開元盛世!
不會吧,難道此“大唐”真是彼“大唐”?
苟超看着求誇獎的張小四,有點不穩地顫聲問到,
“四郎,現如今的皇上是不是唐玄宗?”
誇獎沒聽到,倒是聽到了這驚天一問,張小四被唬了一跳,趕忙壓低聲音,小聲訓到,
“說甚呢!新皇才初繼位幾年,打天下皇父可還在呢,怎就稱‘宗’了?兩位陛下可都還在呢,還‘玄宗’,這話可不能亂說!”
張小四平時雖大大咧咧,可在軍隊裏呆了兩年,對皇權敬畏了不少。
苟超作爲一個歷史學渣,對於唐朝的歷史認識,除了京劇裏提到的一星半點,就只剩下“天可汗”、“武則天”、“文成公主”、“松贊干布”“開元盛世”、“楊貴妃”、“唐明皇”“安史之亂”幾個詞彙。
其中,“開元盛世”裏他就僅記得有個,先頭厲害,後來完蛋的“唐玄宗”,到了後期竟是連他與那個“唐明皇”是不是一個人都不敢確定。
既然開元盛世的皇帝不是唐玄宗,那就不是那個“大唐”了。不過管他哪個皇帝,哪個朝代,他一小螞蟻,小透明能過好自己就不錯了,多想無益。
失望不過三秒的苟超,又教了張小四“弓”“箭”二字,就把他趕回家去。
這一夜,爲了廚房的兩罈子酒水,苟超思索了半宿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色未明又不得不爬起來幹活,忙到黃昏與梭子回家,見田喜竟來家送算盤,瞬間脫去了一天的疲憊。
撥弄着熟悉又陌生的算珠,苟超噗嗤一樂。
上輩子嫌這東西是古董,都沒好好研究,這輩子自己成了古董,它倒是新鮮物事。
“二蛋兒!來,阿兄教你打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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