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奴婢 作者:未知 有郭奴儿带着八名家兵子弟相助,五名烧窑匠连夜便将烧石土灶垒好,次日一早便請韩谦他们去看這些工匠用祖传的手艺烧石灰。 沈漾利用桃坞集现有的村落,连夜增设了十数座粥场,将三四万饥民疏散到這些粥场救济,然后再作兵籍上的梳理,场面也就沒有昨天看上去那般混乱不堪。 清晨的时候,韩谦他们出门,已经看到随范大黑、林海峥临时借调到沈漾身边的家兵及家兵子弟,正带着一部分饥民清理道路,可见沈漾办事的效率,比他们想象中要高。 冯翊、孔熙荣留在山庄,沒有之前那么恐惧,也就不忙着回城,跟着韩谦去看烧石灰,当作消遣;還特意派人去临江侯府說這两天在军府這边任事,想着能逃两天的骑射苦训。 三皇子杨元溥一直都非常勤勉,也特别想以此获得他人的认可,每天早晚各一时辰的骑射,叫冯翊、孔熙荣陪着苦不堪言。 韩谦看一夜之间,湖滩上的混乱情形便有所改观,心想他们昨夜回山庄后,沈漾或许一宿都沒有睡吧,也不知道這小老头怎么撑得住的。 匠坊這边,烧石土灶已经垒成,仅到大腿高矮,比平常所见的灶台還要简陋,连灶门、风口都不留,可以說就是一圈矮墙作灶,然而直接在灶子裡铺一层稻麦杆及枯树枝,再铺一层敲成拳头大小的青白石块,点燃后再用黄泥将灶顶封住留小口透气,說是烧一個昼夜便成。 整個過程就是要煅烧,使青白石热分解生成生石灰。 梦境中人翟辛平化学很差,中学所学的那点化学知识都還给老师了,但基本的概念還是能知道的,這也是叫韩谦一眼就觉得這几名烧窑匠所谓的祖传手艺,实在粗糙、原始得很。 烧石土灶竟然连灶门都沒有留,自然也就沒有炉膛一說。 沒有炉膛、风口,就沒有办法掌握火势,而此时烧石土灶倘若想建得更大,一下子填入更多的石灰石,那能出多少石灰,出什么质量的石灰,就完全不受控了。 要建大灶,关键就是大灶要有能控制、观察火势的炉膛或者說风口。 問題是這样的炉膛要怎么建,用什么耐火材料,既不畏火烧,還要能留出足够多、足够大的孔眼通风,還要能将成千上万斤重的石灰石跟柴炭撑起来,不使炉膛在烧石過程中垮塌? 韩谦心想烧石土灶连风口都沒有留,又是用麦秸杆作柴,烧石的焰温应该不会太高,让郭奴儿将采石所用的一把长铁钎子,从炉顶插入灶中。 過了许久将长铁钎子拔出来,看铁钎子仅仅是刚刚烧红而已,看来锻烧石灰石的炉火温度,還真是远不足以将铁钎子烧熔化掉。 既然用铸铁能造炉膛,韩谦完全不觉得改建大灶,有什么难度。 “造大灶,底部留出通风观火的炉膛来,炉膛顶置铁篾子,上层铺一层木炭,保证石粉不漏下来,然后再一层接一层铺青白石块、柴禾,多烧几天看效果!”韩谦将范锡程喊過来,将设想的办案拿纸笔画出来,解释给他听,让他再找几個佃户過来,一起帮郭奴儿及几名烧窑匠尝试建大灶。 “大人,這要是不成,一下子就要毁掉好几千斤的青白石、几十担柴禾啊。”有個烧窑匠觉得韩谦有些胡搞,鼓足半天勇气凑上前来好意劝告。 普通匠户一年累死累活干下来,才能得五六千钱。 两三千斤的青白石烧废了,這对些烧窑匠来說,相当于白干三五個月,确实是不敢轻易尝试新法,但韩谦要是连這点浪费都舍不得,還想要做成什么事情? 韩谦微微一笑,他這时候不想解释太多,毕竟這些烧窑匠大字不识一個,观念陈旧而且顽固,他费力解释再多,都還不如直接指挥他们做出来看效果。 “你這么胡搞能成呢?”冯翊拉着孔熙荣過来看热闹,见韩谦之前也沒有接触過這种贱业,昨天夜裡听這些工匠說過一遍,今天起早看過人家所造的土灶,就要直接改建大灶,怎么都觉得不靠谱。 “要是我能乱搞出一些明堂来,你输我多少钱?”韩谦笑着问冯翊。 虽然前朝中晚期,藩镇割据成势,刚刚兴起的科举影响力相对有限,读书人也就沒有那么清高,而世家豪族相对要务实一些,但无论是读书人,還是世家子弟,都沒有人会从事這些贱业,更要不要說有专人去钻研了。 這使得当世每一种传统工艺要想改进,都是要靠几代甚至数十代匠人的积累才成,整個過程自然是无比的缓慢。 韩谦虽然沒有幻想能凭空搞成梦境中那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工业体系,但对当世這么简陋的匠术,都不能进行一定程度的改进,真是有愧梦境所带给他的超越這個时代的思维跟学识了。 当然,韩谦也不指望一下子就建能一炉出上万斤生石灰的大窑,决定先在土法的基础上进行改造,一步步去尝试,然后再让范锡程他们另外组织人手专事采石作业,进行分工合作,相信他所建的烧石窑,产出绝非其他人能及。 “一枚金制钱。”冯翊虽然不信韩谦无所不能,但也学乖了,不会随便跳进他的坑裡。 韩谦翻了一個白眼给冯翊,才一枚金制钱的赌注,都懒得理他。 ………… ………… 之前山庄裡修建屋舍、院墙什么的,虽然都是范锡程一力负责的,但他都是雇請附近的泥瓦匠做事,他带着其他家兵当监工在旁边盯着就行。 這时候要他亲自上场,带着什么都不懂的佃户干活,而韩谦只是拿纸笔画出一個简略图,连比带划的說了一通,他看似听懂了,但真正着手去做,就有些抓瞎。 而那几個烧石匠,之前所建的土灶都是凭借经验,灶墙都不到大腿高,更关键是柴炭、碎石都直接堆在地上,土灶不承受多大的重量,建得歪歪扭扭一点沒有关系。 现在要改建的大灶,径围要大上一倍,下面還要留灶膛,上面還计划叠六到七层石灰石跟柴炭,差不多要有一人高,灶膛要悬空承受五六千斤碎石跟柴炭的重压,這個难度比想象中高得多了。 灶墙稍稍歪斜一点,可能石灰還沒有烧出来,大灶就先塌了。 不過,范锡程也不想在少主韩谦面前露怯,带着人扒房取砖、和泥浆,就着手先干了起来。 說是大灶,也不過两步见方,韩谦与冯翊、孔熙荣回山庄吃過早饭,看日头爬上树梢,再带着晴云、赵老倌、赵庭儿、赵无忌他们回匠坊,看到灶墙已经砌到有半人高,速度還不慢。 只是灶墙怎么看,都是歪斜的。 “要不要我派人去少府找個大匠過来帮你?要不然這灶墙一压就倒,你就要输我一枚金制钱了。”冯翊有些幸灾乐祸的问道。 金陵附近真正有水平的匠工,差不多都招揽进少府了。 无论是皇城宫殿的营建,皇室所用器皿的烧制以及罗裳袍服的织造,亦或是侍卫亲军的楼船兵械铸造,乃及钱币的范铸,都是当世,或者至少說是江淮地区最精良的造物。 专司其事的优良匠工,主要都集中在少府。 站在一旁的范锡程老脸臊得通红,但又觉得韩谦指派他做這事,有些强人所难,真不如现在就派人去請一位老师傅過来。 范锡程也算是干练之才了,但很显然跟韩谦所期待的那种干练,還有相当大的差距,他叹了一口气,跟赵庭儿說道:“庭儿,你告诉范爷怎么看這灶墙砌得直還是不直!” “你家奴婢,能抵得上一個老师傅?”冯翊笑着问。 “要是赵庭儿能指挥這些匠工,将大灶建起来,你输我多少钱?”韩谦這几天恰好刚教過赵庭儿怎么测水平,怎么比对垂直,叉腰笑着看向冯翊问道。 “赵庭儿能用這些匠工将大灶建起来,這枚合浦珠我送给她!”冯翊从怀裡掏出一枚龙眼大的合浦珠,瞥眼看向赵庭儿。 一枚龙眼大小的合浦珠差不多价值十万钱,在金陵绝对是稀罕物,见冯翊竟然打赌還不忘勾引赵庭儿,韩谦心底啐了他一口,跟范锡程說道:“你找十来個人进山采青白石,夜裡或许就能派上用场。” 范锡程知道少主韩谦对他的意见一直都很大,這时候见少主韩谦派去带人进山采石,而将建灶之事交给半大的小丫头负责,心裡甭提多幽怨了。 但是,在韩谦再過来之前,沈漾也派人過来催问石灰窑什么时候能建成,范锡程不敢在這事耽搁,心裡再幽怨,也只能挑自己能胜任的事去做。 赵庭儿、赵无忌的父亲赵老倌,正好赶着农闲,也被给范锡程拉過来帮忙建灶,這时候走到角落悄悄拉了女儿的袖角,劝她不要逞能。 赵老倌心裡想,這丫头要是害少主输掉那么大的一枚珠子,将她卖了都赔不起啊。 再說了,建大灶這种大事,怎么能让一個女娃子插手,這不是找晦气嗎? 赵庭儿却是跃跃欲试,不理会她父亲的劝阻。 那几個烧石匠心裡不愿 ,但在韩谦面前也不敢吱吱唔唔說什么,只是缩手缩脚的看着赵庭儿不顾积雪融化后场地有些泥泞,找来小块木板,将一枚铜钱用丝线系到小木板,便做成最简易的线锤。 将线锤压到已经砌得有半人高的灶墙上,让铜钱笔直的垂下去,一比对,灶墙歪斜就更明显了。 “看清楚沒有?這样的线锤多制几件,每砌两三层砖进行较直就可以,通体往上都不会歪斜。”韩谦有机会总是不忘敲打范锡程這些家兵。 范锡程羞愧不知言。 灶墙又不涉及木作,砌得平直是关键,见赵庭儿用這么简单的办法,就直接抓住要害,冯翊也有些傻眼,忍不住拍手赞道:“這法子妙,原来看墙直不直,這么简单啊,”又贼心不死的问韩谦,“要不我拿十枚合浦珠,你将這么聪明伶俐的奴婢让给我?” “那是你们蠢啊,”韩谦理不都理冯翊,见那些匠工、佃户還嫌赵庭儿是個女娃,训斥道,“将灶墙全扒了重砌!還有,背几袋石灰過来,绊入泥浆砌墙!” 山庄已经先备了一批石灰应急,韩谦想着用石灰绊入泥浆砌灶墙能更牢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