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春雪瓶笑了笑,說道:“我要真是個男子,那位吳大人興許又不會誇我是棟樑之材了!”
鸞英不解春雪瓶這話何意,正在玩味,王妃卻也會意地一笑,說道:“春姑娘這句話,卻也道出了許多世故人情。”
正在這時,宮女前來稟報:酒宴已經備齊。王妃隨即起身離座,領着春雪瓶、鸞英、德五奶奶和衆女眷,沿着來路向便殿走去。進入便殿,只見殿堂兩端擺了兩桌酒席,席上用的全是金盃牙筷,玉盤銀碗;盤裏碗裏盛的也是海味山珍,豪奢已極。便殿中央另設小桌一張,桌上只擺一杯一筷,另僅設冷菜、糕點、水果數碟,這顯然是王妃的席位。王妃站在殿中猶豫片刻,隨即命人將殿中小桌撤去,顧謂衆女眷道:“我適才便已說過了:今天是遊園賞菊,不必拘禮,我與大家同席進食。”她隨即轉過身來,攜着春雪瓶的手,並向鸞英和德五奶奶頷首示意,向南端席桌走去。王妃坐在上方,讓春雪瓶緊靠在她身旁,鸞英坐在王妃右手,德五奶奶又緊靠鸞英身邊。四人坐定之後,衆女眷亦各選相知紛紛入席就座。席間,菜餚是豐盛的,氣氛卻是拘謹的。一道道端上桌來的美味珍饈,幾乎是原樣不動地又端了下去。那些女眷們,在王妃的相勸下,一個個都在舉杯,也在舉箸,可杯只沾了沾脣,箸只染了染舌,一切都只做到心領意會而已,誰也不肯多喫些下肚。春雪瓶看了這般情景,心裏不禁想道:這哪裏是在飲宴,簡直是在祭廟,坐在席上這些人,全都成了活菩薩了。她幾次想笑,卻又怕失禮,只好盡力忍住。她也暗暗注意了下王妃,覺得王妃反而比那些女眷自然得多。她雖然也很少動筷,但只要一舉箸,她卻是在津津有味地喫,毫無嬌揉造作之態。王妃每遇上她喜愛的菜餚,她除了自己喫上幾箸外,總要給春雪瓶拈上一片一角。說也奇怪,凡是王妃喜喫的菜餚,也都很合
春雪瓶的口味。她二人在席上誰也沒有談論及各自對食物的喜好,但二人似乎都早已瞭解了彼此口味的習性。這一點默默的相通,很奇妙地使她二人不知不覺地更加接近起來。在快終席時,宮女端來一個大銀盤,盤裏是一臠沒有切碎的烤羊肉。烤得黃中帶焦的羊肉上,插着一柄閃閃發光的小利刀。這盤菜剛一端上席來,女眷們都傻眼了,一個個既不知該如何動手,也無意品嚐這種粗野而腥臊的食物。王妃回頭含笑對春雪瓶說道:“春姑娘,這臠烤羊肉是我特意吩咐膳房給你作的。你嚐嚐看,像西疆烤羊肉的風味不?”
春雪瓶在烤羊臠剛一端上桌來的時候,便已經領悟到王妃的心意,一種感激之情亦已油然而生,加以那撲鼻而來的糊焦味和帶着些兒松枝柏葉的芳香,更在她心裏喚起一種鄉戀之情,驀然間,她好像已經回到了西疆,好像又見到了艾比湖畔那些親人。極度的喜悅已使她忘了身在王府,故鄉的風味又使她激起食慾!因此,她等王妃話音剛落,便一下站起身來,將袖一挽,伸手盤中,拔出利刀,割下一臠,插在刀尖上,遞到王妃面前,說道:“王妃請。”王妃舉起牙箸,接過肉去放在碟內。春雪瓶又揮動小刀割下一臠,也不舉
筷,也不用刀挑,卻將刀插回肉上,隨即順手抓起羊肉,送到嘴邊,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衆女眷被她這番舉動驚得目瞪口呆,一個個大睜雙眼,愕然地張望着她,王妃顯得興致勃勃,也用手從碟裏拈起那臠羊肉,和春雪瓶對喫起來。二人喫着喫着,臉上罩滿了幸福的光彩,眼裏充滿了歡快的神情,莊嚴的便殿早已變成了遼闊的草原,衆女眷在她二人眼裏似乎已經不復存在了。這對王妃來說,該是一種多麼難得的境界,也是多麼少有的時刻呀!對故土的深沉思念所引起的對童年生活再現的境界,很快過去了。當從容端莊的儀態重又回到王妃的身上來時,已是酒終宴罷,女眷們該告辭出府了。王妃等衆人都一一退出便殿後,才攜着春雪瓶的手,把她送到殿外玉石階前,依依不捨地對她說道:“你別把我看作王妃,就把我看作是你的長輩,這樣你就可以無所顧忌地常來看我了。”
春雪瓶:“王妃話雖如此說,可我只要到了王府門前,看到府門上那些銅環銅包,看到站立在門前那兩排帶甲校衛,心裏就感到不自在起來,總想趕快遠遠地離開纔是。”
王妃:“我已派人給王府門前司閽知照過了:今後只要是春姑娘來府,不得阻攔,也無須通報,讓你進來就是。”
春雪瓶:“好,既是這樣,我會不時前來看望王妃的。”
王妃欣慰地點點頭,隨即從她的左手腕上退下一隻碧綠的翡翠玉鐲,拿在手裏對春雪瓶說道:“這隻翡翠玉鐲乃是宮廷之物,原是皇后所賜,在我腕上已經戴了十七年了,恰好與你年齡相當,特以相贈,也算留個紀念。”她隨即抓起春雪瓶的手來,將玉鐲親自給她戴在腕上。王妃剛一給她戴好玉鐲,正在握着春雪瓶的手撫弄端詳時,她的眼光突然落到春雪瓶手上那隻閃爍着光芒的指環上面,王妃好像着魔似的,只呆呆地盯着那隻指環,站在那兒不動了。
春雪瓶忙偷眼向王妃看去,只見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嘴也微微張着,只望着她手上的指環出神,胸前也在急劇的起伏。春雪瓶感到王妃神情有異,忙輕輕地問道:“王妃,您怎麼啦?”
王妃擡起眼來望着她,眼裏閃射出奇異的光芒。她緊緊抓着春雪瓶的手,用一種顫抖的聲音問道:“姑娘,你這指環是從哪兒得來的?”
春雪瓶不覺一怔,心裏忽然閃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她立即警覺起來,並不急於回答,卻反問道:“怎麼,王妃覺得這指環好看嗎?”
王妃並不應話,只又緊緊地問了句:“你這指環來自何處?”
春雪瓶也不禁有些慌亂起來。她略略遲疑了下,索性將心一橫,擡起眼來迎着王妃的目光,說:“是我母親的舊物。”
王妃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裏,突然閃起一道驚異而喜悅的光芒,忙又問道:“你母親是誰?”
春雪瓶爲難地低下眼去,帶着幾分稚氣地低聲說道:“我不能告訴你。”接着她又輕輕地補了句,“我也從來沒有問起過母親的名姓。”她聲音裏帶着些委屈和傷感的意味,聽去令人感到是十分真誠的。
王妃似乎已經感覺到了她可能有些不願向人傾吐的難言之隱,她回頭看了看站在她二人身後不遠,正在用帶着幾分驚奇的眼光注視着她二人談話的鸞英和德五奶奶,猶豫片刻,臉上又慢慢恢復了平靜的神情,顯得十分泰然地問道:“你自稱來自天山,過去你是否曾在艾比湖住過?”
春雪瓶只點了點頭,沒吭聲。恰在這時,花園那邊通向內殿的花崗石鋪成的大道上,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春雪瓶不由舉目望去,只見一羣帶甲校衛牽着馬.簇擁着王爺,正邁步向內殿走去。一名宮女也匆匆從花園那邊走來。她徑直走到王妃面前,躬身曲膝稟報道:“王爺回府來了。”
春雪瓶忙趁此向王妃告辭。她正要轉身走下石階,王妃忙又將她叫住,問道:“你來京後一向在何處安身?”
春雪瓶:“有時住在德五老奶奶家中,平時多是住在虎幄北街‘四海春’客棧的劉掌櫃家裏。”
王妃點了點頭,又對鸞英和德五奶奶二人說了句“你二位走好”!然後纔在兩名宮女的攙扶下,退出便殿去了。
春雪瓶隨着鸞英和德五奶奶出了王府,在分手時,鸞英拉着春雪瓶的手,充滿深情地說道:“我家也是住在虎幄街,離‘四海春’不遠,蔡幺妹和我家已來往多年,春姑娘如不嫌棄,請抽空到我家來玩,我全家都會感到十分高興的。”
春雪瓶對那座使她感到親切而又神祕的“侯門帥府”,早就想進去看個究竟的了,沒想到今天竟受到鸞英這般熱情的邀請,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於是她立即爽然應道:“我知道啦,玉嬸的家就住在門前有一對大石獅的那座府第裏。我會來的,一定會來看望您的。”
鸞英見春雪瓶慨然答應了她的相邀,這才高高興興地上轎而去,春雪瓶也和德五奶奶坐上馬車離開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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