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春雪瓶一边生火做饭;一边不停地思忖着:罗大伯对自己說的话沒有假,他和母亲恩爱過,是夫妻,自己适才在峰顶上已经亲眼看到了,亲耳听到了。罗大伯一直至今仍在眷恋着母亲,這也是无疑的。可母亲呢?春雪瓶回想着也是适才在峰顶上,当母亲看到罗大伯向天山驰来时,她那一反常态的种种情况,以及当罗大伯到来时,母亲那悲痛难忍的神情,看得出母亲至今也仍然是深深怀爱着罗大伯的。但母亲为什么要避开他,为什么要远离人世躲到這人迹不到的深山裡来,为什么从不让人谈起她的過去,连对自己也是讳莫如深,……這究竟又是为什么?当然,最令春雪瓶感到困惑不解的是:母亲和罗大伯既然過去是夫妻,自己当然只能是他俩的女儿了,這在春雪瓶的心裡已无任何可以怀疑的余地!可为什么罗大伯說是而母亲又总說不是呢?春雪想来想去,总是百思不解。她索性将心一横,暗暗自语道:“管他,這一切将来总会弄清楚的!我春雪瓶做事只求心安,就按自己心安的去办好了!”她想,眼前最关紧要的是:让母亲和罗大伯這番相会能重修旧好,能和美相偕,把母亲从這孤寂自苦的悲惨境地中拯拔出来,让她重返尘世,去享享人间应有的幸福和欢乐。至于自己对罗大伯,口裡仍顺着母亲之意去称呼“大伯”,心裡将他认下是自己的父亲就是了。
春雪瓶主意已定,思绪迅即平静下来,她又兴冲冲地忙着为母亲和罗大伯的重逢安排好一顿可口的晚餐去了。她把饼烙得香香的,又去取出平时贮藏好的一些野味,或烧或烤,弄得丰丰盛盛。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只等母亲和罗大伯的归来了。太阳已经落到树林下面去了。春雪瓶站在木屋门前静静地等候着。她的心裡不再为那些弄不清的疑团而烦乱了,可心裡却還是不平静的。她怎么能够平静呢!這木屋,這木屋前面的树林,后面的山峰,以及這山峰四周的层峦幽谷,就是她母女二人的世界,八年来,還从无一個外人的足迹踏进過這片世界,今天竟突然闯来了這样一位客人,而這位客人又是比一般亲人還更亲的罗大伯。
他的到来,有如给這片冷寒的雪岭卷来一阵热风,给這片幽静的林谷滚起一阵春雷,這整個死寂的世界都因他的降临而变得生机盎然和沸腾起来。春雪瓶多么希望今晚的聚会能是一個充满欢乐和蜜意的聚会;今晚的晚餐能是一次正如母亲曾经给她讲過的那种充满了“天伦之乐”的晚餐。春雪瓶对于“天伦之乐”的信心還不甚
了解,但她知道酿成這种“乐”的只能是爱,而且只有一家骨肉之爱才配称“天伦”。這种爱,母亲给了自己,自己也奉献给了母亲。她对母亲所赐予的爱,尽管多得心裡都已装不下了,但总时时感到意犹未足,似觉還缺点什么,至于究竟還缺点什么,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特别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這种缺点什么的感觉在她身上就越来越明显了。自己奉献给母亲的爱,可以使母亲那长凝悲苦的脸上暂开笑颜,可以给她那凄冷的心中增添一些暖意。但近年来,她也感到,单凭自己给母亲的這点爱是不够的了。母亲還需要另外一种爱,一种雄浑而深沉,可以使她依托寄命,可以使她倾心驰神那样的一种爱。這样的爱,春雪瓶似乎已从罗大伯的身上感受到
了。這也许只有在男子汉身上才可能具有的。這样的爱,也许可以使母亲立起多年的沉疴,融涤满怀的悲苦,离开這潮冷的木屋,驰马下天山,回到令人向往的尘世上。
春雪瓶正凝神遐想间,忽听崖后传来了脚步声,她忙回過脸来,探身向崖壁那边望去,见母亲和罗大伯已走下崖坎,正沿着崖壁向這边走来。母亲低垂着眼帘,那依旧端庄而娴静的面容上,隐隐含着一缕无法掩藏的笑意。一眼就能从母亲脸上的细微变化中窥出喜怒哀乐的春雪瓶,便已从母亲這异样的神态裡看到了好的兆头。她心裡一喜,便忙迎上前去,亲昵地叫了一声:“母亲。”母亲抬起眼来瞬她一眼,她又从母亲的那一瞬中,看到了一种带有些儿羞怩的笑意。走在后面的罗大伯,昂首挺胸,脸上虽仍留着一些悲凉的神情,但已是雨過天晴,眉宇间又恢复了那种睥睨一切的虎虎英气。他瞅着春雪瓶,眨了眨眼,问道:“雪瓶,饭可已弄好?别把
你母亲饿坏了。”母亲只轻轻說道:“我不饿,你和雪瓶跋涉辛苦,倒早该用饭了。”
春雪瓶兴冲冲地:“早已弄好多时,就等候你俩老归来了。”她话音刚落,母亲便向她瞪来嗔怪的一眼。春雪瓶立即明白了,母亲一定是嗔怪她不该在话裡用了“你俩老”三字。春雪瓶见母亲走到小木屋前,突然停下步来,犹豫片刻,回头对罗大伯說道:“屋裡狭窄,又阴暗,我們還是到林子裡去坐坐好了。”
春雪瓶疑诧不解地看看母亲,又向罗大伯瞟去,只见罗大伯嘴边浮起一抹奇怪的笑容,眼裡闪着一种嘲讽的神色,站在一旁,沒吭声。
春雪瓶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母亲又对她說道:“雪瓶,把饭菜端到林子裡去。林子裡比木屋裡方便自在。”
春雪瓶茫然地:“林裡夜寒,母亲病体未愈,万万使不得的。,,
“今晚只能這样過了。”她母亲只淡淡地、无可奈何地這样补了一句。
春雪瓶忽然明白過来,母亲要在林子裡過夜,原是由于這间同住着她母女二人的木屋裡,依礼是不容再住一個男子汉的。她正在极力地思索着,希望能想出個两全之计,罗大伯却迈步踱到她身旁来了。他伸手抚拍着她的肩膀,温声說道:“雪瓶,就照母亲吩咐的去做。我到林子裡去升起一堆火,保准让你母亲一夜過得暖暖的。”
春雪瓶這才转身向屋旁的灶堂走去。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母亲,见母亲正侧着脸凝视着罗大伯。她那脉脉的眼神裡却充满了感激之情和歉疚之意。罗大伯望着母亲宽厚地一笑,說道:“你先回屋裡歇歇,等我去林裡安排好了再来。”他随即转身迈步向林中走去。母亲却并不进屋,也转過身来,默默地跟在罗大伯身后,她好像反而变成了這儿的客人,在罗大伯面前显得那么温顺。春雪瓶盛好饼和菜,把它装进一只大大的藤篮裡,提着向林中走去。她来到平时她在那儿练剑的那片空地前,见地上已经燃起了一堆熊熊的篝火,母亲坐在篝火旁边,凝视着正在近旁抡臂挥刀砍树枝的罗大伯。闪闪的火光照映在母亲那玉润般的脸上,使母亲那张秀丽的脸更加发出耀人的光辉。春雪瓶在一株大树旁停下步来,静静地注视着母亲,她真不解为什么,在适才的峰顶上和此刻的火堆旁,母亲在她眼裡竟突然变得加倍美丽起来!美丽得简直可以使整個天山都为之黯然失色。春雪瓶在一阵惊叹中,感到一种莫名的欢乐和满足。母亲似已察觉她的来到,急忙从罗大伯身上收回她那久久神往的目光,回過头来望着春雪瓶柔柔一笑。
春雪瓶惊奇地从母亲那双充满温柔与慈爱的眼光裡,看到一种她从不看到過的娇柔和妩媚。春雪瓶睇视着母亲,情不自禁地笑了。母亲的脸上迅即泛起一抹红晕,赶忙低下头去,拨弄着燃得熊熊的篝火。
春雪瓶来到母亲身边,蹲下身去把头偎在母亲怀裡,轻声說道:“母亲,你這时心裡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如何?”母亲困惑地问道。
春雪瓶仰起头来,含娇带趣望着母亲,說道:“還冷不冷?”
“這么大一堆火烤在身旁,怎還会冷。”
春雪瓶一嘟嘴,說道:“火暖身,人暖心。火再大也是烤不暖心的,真正能使心头暖的還足人。”
“你在胡扯什么!”母亲的口气裡已经露出了不满之意。
春雪瓶一扬脸,毫不退缩地說道:“不是嗎?有我在母亲身旁难道不比一堆火强!”
母亲也不禁被她這句话逗笑了,伸出双手捧蓿她的脸蛋說道:“你在我身边岂止比一堆火!你是母亲掌上的夜明珠,怀裡的火龙珠!有你在母亲身边,母亲的身心都暖了。”
春雪瓶把脸蛋贴到母亲胸前:“我只要偎到母亲怀裡,通身就感到暖和和的;我只要想着母亲,心裡立即变得热呼呼的。”
母亲埋下脸来紧紧地贴在她的头上,充满柔情地說道:“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母亲便一切都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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