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远嫁 作者:姚霁珊 十裡楼台倚翠微 “建昌伯?” 国公府晓烟阁内,香融绣帘、暖透纱窗,怀恩侯夫人柳湘芷斜倚着美人榻,正自捧起茶盏,那眼风顺着盏沿儿扫了過来,含了些许疑惑: “這好端端地,怎生說起他家来了?” 因来得迟了些,大花厅席面早便撤了,更兼红药也有话要說,故柳湘芷到了之后,也不過在刘氏跟前打了個照面儿,便被红药引至晓烟阁暂歇。 此地乃是红药的闺房,自她出阁后,世子夫人常氏便一直命人收拾清扫,一应用物皆是现成的,拿来招待手帕交,却也合宜。 而至为紧要的是,在這裡說些私话,不虞被人听见。 說到底,此事关乎女儿家的声誉,谨慎些总是无错的。 此际听得柳湘芷所问,红药心下亦自愁烦,手中的帕子团過来、又展過去,语声亦自迟疑: “呃……我也就是……就是想替我們家小姑子……相看相看。” 柳湘芷险些沒把一盏茶合在裙子上。 “這话又是从何說起?”她抬头望向红药,嫡仙般的面容上,难得地带了几分烟火气。 红药亦自烦难,一時間竟沒接上话。 柳湘芷便用一种妇人特有的精刮眼神,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几個来回,方才试探地道:“难不成……你這是要给蓬莱县主相看人家?” “断断沒有的事。”红药断然否认,脑袋和手一通乱摇:“那一位的事岂是我能插口的?姐姐這话也太過天马行空了。” 柳湘芷便笑:“我就說么,這是再不能够的。” 她方才那一问,乃是基于长幼有序這一准则的推断。 论年齿,三姑娘徐婉贞居长,且岁数也委实不小了,于情于理,她的亲事才是最要紧的,是以她才以为红药這是在替三姑娘相看。 虽则那建昌伯府委实不算良配。 而今看来,东平郡王還沒急昏头,這也是好事。 正思忖间,对坐的红药已然将身子朝前倾了倾,压低语声道:“我這是替我們家四丫头问的。” 柳湘芷已然先一步料中了,闻言神色暂缓,旋即却又蹙眉:“可是,就算是你家四姑娘,建昌伯府也太……” 正欲往下說,忽地瞥见红药那张愁苦的脸,她心头一动,忙将话头咽下,生生转了個话题:“那什么,想必……想必王爷自有主张。” 红药讪笑,心說王爷有沒有主张她不知道,倒是人徐老四主张很大! 顶天了都! 坦白說,便是红药這個活了两辈子、见過无数奇事怪事之人,猛可裡听见徐婉顺亲给自個儿指明了建昌伯府当婆家,亦吃了一惊。 建昌伯府,那可是京城挂了名儿的破落户。 原先老侯爷在的时候,建昌侯府亦曾风光過一阵,只可惜族中子孙无一成器。待老侯爷身后、爵位降等,建昌伯府就往那败落的路上一路狂奔。 不過,那建昌伯府一家子实则皆非坏人,家风也不算差,更沒出那一等狂飘烂赌的败家子。 归拢說来就一句话:走背字儿。 真真是“养猪猪死、养鸡鸡瘟”,举凡他们家過手的营生,就沒一桩顺当的,不是天灾就是人祸,偶尔還要吃吃官司。 几十年下来,老侯爷积下的家底再厚,也禁不住這般消耗,如今越发败落得紧,在京城勋贵圈儿也几乎绝迹。 据說,他们家已经穷得连一副女眷出门会客的像样头面都凑不齐了。 暗叹了一口气,红药面上撑出笑来,道:“我听說,侯爷与建昌伯有些交情,却不知那伯府如今又是怎么個光景?” 停了停,又加重语气道:“尤其是他们家那位三爷的情形,劳姐姐多說几句,說细一些。” 這位三爷,便是徐婉顺相中之人。 也不知她是从何处打听来的消息,道是那位三爷人品出众,便求到了红药這裡来。 而从她所言来看,建昌伯府的三爷,似乎确实不错。 不過,红药還是想多打听几句。 到底婚姻乃是头等大事,便是她徐四想要拿后半辈子作注豪赌一场,红药身为嫂子,却也不能不替她多想一些。 柳湘芷也猜到了红药的用意,便笑道:“我方才就想說了,打听建昌伯府的消息,你還真是问对了人,我們侯爷還真就与他们家有些往来……” 三言两语将所知的皆說了,末了她又道: “……在你跟前,那些场面话我也就不提了。建昌伯府那位三爷,我倒還真见過那么两回,說实话,人物真真齐整,配你家四姑娘還是成的。” 换言之,這位应是個俊俏的哥儿。 也是,若生得不好,徐婉顺约莫也瞧不上。 话本子裡也說過,這世上有一种人,犹爱皮囊颜色,是为“颜控”也。 柳湘芷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又笑道:“說来,我知道的也只在明面儿上,到底這人脾气秉性如何,在家裡、在外头又是怎么個情形,我可真不知道,得回去问了侯爷才行。” 红药等的就是這句话,闻之大喜,忙起身上前,亲执茶壶,殷殷勤勤替她续了半盏茶水,口中道:“有劳姐姐了,我這厢以茶代酒,先谢過姐姐大恩。” 柳湘芷被她逗得直笑,拿帕子拍她的手,嗔道:“你瞧瞧你這怪样儿。” 语毕,忽地又似想起什么,笑容微敛,蹙眉道:“如今我倒要来问你,平白无故地,你怎么想起来替你家四丫头相看亲事了?” 红药的性子,她還是略知一二的,从来只有躲是非,再沒有沾是非的道理。 而那位徐四姑娘吧,不是她柳湘芷爱埋汰人,实是那丫头生就一张不省心的脸,若沒個因由,红药是断不会招惹她的。 红药闻言,情知不好隐瞒,却也不能当真据实以告,只得含糊地道: “這裡头的缘由,不是我不愿与姐姐說,只這事儿干系太大,王爷不许我們往外說。姐姐這裡也我只提一句,且往十来天前想一想,也就能明白了。” 十来天前? 柳湘芷长眉微拢。 那不正是朱氏并安氏婆媳去庄上静养之时么? 此事虽沒闹得满城风雨,却也有不少人私下议论。 莫非,红药竟也牵扯其中么? 瞬间想明此节,柳湘芷反倒生出几分愧意来,忙拉着红药的手晃了晃,柔声道:“是我不好,教你为难了。你再别說了,我都明白。” 红药长叹了一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言至此,将话头又拉回前事,道:“我這也是给你找了件麻烦事儿。若那位三爷果然是個好的,少不得還得請你往建昌伯府递话,让姐姐受累了。” 毕竟,提亲這种事情,只能由男方来,而柳湘芷起到的作用,便是将东平郡王府有意结亲之消息,透给对方。 当然,這皆是后话,如今八字還沒一撇,說什么都太早。 柳湘芷满口应下了,红药自是感激不尽。 原以为总要過個一旬半月的,方能得着侯府回音,不想,柳湘芷动作倒快,三日后便亲写了帖儿,亲自過府,与红药吃了盏茶。 二人见面的詳情,且不去细說,只說柳湘芷离开后,红药一俟回屋,便立时唤来鲁妈妈道: “妈妈且去风竹院走一遭,就說我得了两個新鲜花样子,想請四妹妹過来参详参详。” 鲁妈妈约略知道此事首尾,笑嘻嘻领命去了。 红药心头大事初定,叫进荷露并芰月二人重新梳了头,又换了身家常衣裙。 待鲁妈妈回转时,便见红药著了身半旧的月白衣裙,乌鸦鸦的头发随意挽了個纂儿,单压着一枚剔透的琉璃长簪,俏生生立在那朱纱窗前,眉眼绮丽、面如春雪,恍若画中人。 她不由看得一呆。 素常只知他们夫人生得好,而今看来,好似比从前更添了几分颜色。 “妈妈回来了,可见着四妹妹了不曾?”红药此时也自瞧见了她,便笑着冲她招手道。 鲁妈妈回過神来,忙上前屈膝回话:“回夫人,奴婢去的时候,四姑娘正在灶上替陈姨娘看药呢,說等药好了就来。” 陈姨娘最近身子不大爽利,徐婉顺时常侍奉汤药。 红药轻轻“唔”了一声,沒說话。 以徐婉顺如今的性子,嫁给那位品貌皆佳的三爷,也是一双璧人。 思忖间,转眸却见鲁妈妈竟還沒走,立在那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妈妈怎么了?有什么话不好說么?”红药笑问道。 鲁妈妈忙道:“回夫人,奴婢正是有事要禀报。奴婢才听到個消息,說是……”她往前踏了两步,语声既轻且快: “……县主的亲事像是定下了。” “是這事儿。”红药点了点头,面上毫无讶然之色,只有一丝好奇,问道:“妈妈可知說的是哪一家?” “回夫人,听說是定下了宁阳侯世子。”鲁妈妈的声音越发低微。 “宁阳侯世子。”红药喃喃重复,总觉得,這名号似在哪裡听過,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见她颦眉沉思,鲁妈妈适时提醒: “夫人,宁阳侯世子如今是宣武卫的千户大人,奴婢听人說,明年宣武卫和另几卫的军爷们,全都要去北边儿驻扎,叫什么军来着……” “班军。”红药接语道。 她想起来了。 徐玠此前曾提過這事儿,而宁阳侯世子的名字,亦偶尔会出现在他的话语中。 原来,徐婉贞未来的夫君,就是此人。 一念及此,红药眉头微蹙,道:“听說這一次班军的时日可不断,沒有五年也有三年,那县主……” 她语声顿了顿,沒再往下說了。 若眼下定了亲,则出阁至少也要等到明年开春,而班军通常是在夏末。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才成亲沒几個月便要分开,万一徐婉贞沒怀上孩子,這三五年的日子,可不好過。 “夫人,奴婢听前头的人說,王爷有意让县主跟着世子一块儿去北边住哪。”鲁妈妈的语声蓦地响起,将红药自思绪中拉了出来。 她一下子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鲁妈妈。 王爷這是要让徐婉贞给远嫁? 且還是嫁去那等苦寒之地? 纵使只三五年,徐婉贞這娇生惯养之人,能過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