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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惊梦

作者:姚霁珊
八开扇水阁的外头,植着两棵高大的木樨,碎金满树、花香清浅,风一拂,似能撩拨人的心。 戏台子上,胡琴“咿咿呀呀”地拉着,艳妆的伶人拖着长长的水袖,一转首、一折腰,婉转的曲声随水四散,唱的是: “闲踏天门扫落花……” 甫一开声,夫人太太们便轰然叫好,赏钱跟下雨似地直铺了半個台面儿。 安氏坐在人堆裡,矜持地弯着唇,也自轻轻拊掌喝彩。 至于赏钱,早有婆子替她给了,何需她這個王府三夫人亲自动手? 拾起案上羽扇,她向着脸旁款款轻摇——倒也并沒觉着热,不過图個意思罢了,实则還有点儿冷。扇了扇,也就搁下了。 低眉向下瞥一眼:大红暗云纹通袖袄儿、国色天香牡丹红裙,委实艳丽得紧。 安氏不由愕然,下意识抬手抚向发髻。 冰凉的珠串儿触上指尖,“叮”一声清吟。 安氏立时知晓,這是她最最钟意那根儿衔珠凤头钗,那钗头的珠子乃是琉璃的,一碰就响。 她羞赧地垂眸,两只手揉搓着裙角。 怎么穿着這一身儿就来了呢? 她早已非新妇,孩子都生了,且這也并非大宴,不過听戏罢了,她這一身却是太過了,這要被那挑眼的瞧见了,那可怎么着呢? 安氏忙抬头打算叫人。 不成想,语声未出,那戏台子上忽地一阵锣鼓响,“呛呛呛呛”竟是打起了“惊锤”。 安氏不免诧异。 她虽沒听過几出戏,也知道這一段儿是断沒有這么個锣鼓点儿的,难不成這是临时改戏了? 她忙往四下瞧,想看一看旁的夫人太太是何反应。 也就在這個当儿,猛可裡一阵地动山摇,眼前的一切就像那水盆裡的影儿,来回地晃荡摆动,未几时,天倾地塌、万物崩裂。 安氏大骇,张嘴就要喊“救命”,偏偏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直急得她满头大汗,正想找地方躲一躲,蓦地听见有人在旁說话: “……夫人……夫人……快醒醒……您快醒醒……” 惶急的语声,不高,却比那锣鼓点儿還要惊心。 安氏激灵灵打了個冷战,猛地睁开眼。 昏烛旧罗帐,灯影幽难辨,還有股子难闻的桂花头油的味儿。 戏台、伶人、华裳并心爱的首饰,如风消散。 原来是南柯一梦。 安氏皱起了眉。 “夫人您醒了?請您快起榻罢。” 见她终是醒转,叫了她半天的麻婆子忙压着嗓子道,一面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语声越发低微:“夫人恕罪,奴婢冒撞了。” “你這是在做什么?”安氏扭脸望向她,满心地不虞,却也不好发作起来,只问:“赵家的呢?小莲并小桃又去了哪裡?怎么不叫她们进屋服侍?” 赵婆子专管值宿,小莲并小桃则是她最近使唤顺了的丫头,一应贴身诸事,皆由這几個轮流管。 這麻婆子乃是高高在上的管事,安氏自忖沒那個脸面使唤人家。 更何况,那张老脸看着也膈应。 麻婆子闻言,面色微有些泛白,說话声亦不大稳当:“回夫人,赵婆子她们都给马管事召去了前院儿抓……抓贼了。” 安氏呼吸一窒。 抓贼? 這是从何說起? “妈妈是說,咱们庄上遭了贼?”她追问了一句,面上满是不敢置信。 委实是事发突然,由不得人不多问一声。 麻婆子简短地应了個“是”,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动作轻且有力。 安氏由得她相扶,心下狐疑愈甚。 這好端端地,哪裡来的贼? 此乃王府别庄,四裡八乡的谁人不知、哪個不晓? 這是哪裡来的贼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跑到王府庄子上来撒野? 活得不耐烦了么? 见她犹似不信,麻婆子迟疑了片刻,又低声道:“奴婢今晚巡夜,亲眼瞧几個黑影从外头翻墙进来,一溜跑走了,断不会错的。” 安氏定定地看着她。 麻婆子眉眼不动,专心替她著衣。 见此情形,安氏反倒沒那么笃定了。 她原以为是朱氏指使麻婆子来搓磨她的,可如今看来,恐是她想多了。 也是,朱氏如今就跟那失心疯也似,见天儿神神叨叨地,估摸着也使唤不动麻婆子。 忖及此,安氏登时又惊又怕。 敢跑到王府别庄闹事儿的,必是悍匪,庄上那几個庄勇,能拦得住? 就算加上佃户,那拿锄头的能和拿刀剑的比? 安氏终于觉出了几分真切的恐惧,颤唇问道:“妈妈……妈妈可瞧见那……那贼人往哪裡……跑了?” “回夫人,奴婢瞧见他们往田裡去了。” 麻婆子的声音倒還平静,唯手有些不稳,连着几次沒系上衣带儿。 安氏见了,心下越发着慌:“這……這可如何是好?” 她与朱氏的院子便正通着田地,周遭好些小路,若是贼人从田裡摸過来…… 安氏打了個冷战。 见她吓得唇青面白,麻婆子忙道:“夫人放心,马管事把人都派出去了,就围在這两所院子周遭巡视。咱们人多,不怕的。” 话虽如此,安氏還是觉着怕 麻婆子便又道:“马管事說了,這院墙不够高,怕防不住那些贼,便吩咐奴婢们将夫人并王妃請去柴房歇一歇。那柴房已经收拾干净了,夫人放心便是。” 听着她平稳的语声,安氏略觉放心。 她原就胆大,方才也不過一时失了方寸,而今凝下心神,便知马全有安排得很好,遂强笑道:“我记得那柴房紧挨着后墙。” “夫人好记性。”麻婆子点头道,苍白的脸上划過一抹淡笑:“那墙下就是陡坡,外人根本爬进不来。” 略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词,很快她又续道:“且柴房也不像這院子招眼,只消多派几個人守着,定是无虞的。” 安氏赞同地道:“妈妈這话說的是。” 這院子门户精洁,一看就知道是主子住的,而既是主人屋舍,则内中必有金银细软,這道理任谁都明白。 两相比较,柴房确实比主院安全些。 “马管事虑得周全。”安氏笑赞了一句,起身试了试鞋子松紧,转首道:“妈妈,咱们這就去吧。” 麻婆子也巴不得早早离了此处,闻言忙应了,上前扶着安氏出了屋儿。 院子裡只点着一盏白绢灯笼,菲薄的光晕下,落絮无声飘落,越添寂然。 安氏沒来由地觉得冷,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這院子平素已然够冷清的了,如今瞧来,竟与那荒山古院一般无二。 安氏心中发毛,强令自己不往下想,一面說话打岔。 “那個……妈妈,王妃那裡是谁服侍的?”佯作关心问了一声,安氏下意识往左右看了看,生怕這声音惊动了什么。 麻婆子倒是一脸淡定,恭声道:“回夫人,是马家的服侍王妃。” 安氏胡乱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前走。 所幸院子小,沒几步便转出了抄手游廊,麻婆子抢前两步推开了院门。 “呼——”,寒风裹着雪片扑上头脸,刮得人脸皮生疼。 安氏忙举袖掩面,眼尾余光瞧见门外站粗使婆子,手裡還拿着把镰刀,倒也有几分架势。 她忙向麻婆子笑了笑,想要說两句场面话,蓦地一道尖利的语声响了起来: “怎么就你们两個?人都去哪儿了?我的八抬大轿呢?我的诰命大服呢?” 随着话音,上房的院门“砰”一声被人推开,王妃朱氏面色铁青地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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