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2章 救人，不是救你
我下了車，金甲喇嘛隨後下來，他卻朝着遠處走去，一邊走，他手裏還一邊甩着一個轉經筒，誦經聲宛若唱腔。
頓住片刻，我走向那幾間很矮小，很陳舊的房子。
門，虛掩着一條縫，內裏透着晦暗燈光。
此時還沒有完全天亮，的確得亮燈。
沒等我敲門，便有個略生澀的普通話入耳：“進來吧，孩子。”
我很想深吸一口氣。
上一次，我來這裏的時候實力不夠，覺得內心有種說不出的壓抑。
這一次，我實力已經強了很多，那股壓抑感不但沒減少，反倒是更重了。
只是，深呼吸必然會吸到更多屍臭，只能忍住。
推門而入，入目所視是緊窄暗沉，除了門之外，牆上都是櫃子，堆滿了書本，刀具。
血污和屍臭的味道中，夾雜着一股馥郁的鹹香。
屋中的方木桌上擺着幾隻碗，旁邊有個爐子，火星子從爐口中冒出來，蒸汽從壺口噴出，發出滋滋聲響。
身着硃紅色布衣，皮膚黢黑，眸子略顯渾濁的阿貢喇嘛，提起壺，往兩隻碗裏倒出渾濁的茶湯。
他放下壺後，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來一塊麪糰子，分出一部分放進另一隻碗。
“舟車勞頓，喫點東西。”他微笑和我示意。
隨後阿貢喇嘛便坐在桌旁，一隻手握着麪糰，捏下來一小塊，塞入口中，簡單咀嚼兩下，再喝了一口茶湯，臉上顯得十分滿足。
說實話，我喫不下。
茶湯上一次喝過了，那麪糰經了阿貢喇嘛的手，我總感覺他黑漆漆的指甲縫裏，也滿是屍油……
“糌粑裏有酥油茶，糖，奶，青稞面里加了很多草地上的藥材，果腹充飢，還能強健身體。”阿貢喇嘛捏下一塊麪糰子遞給我，他笑容滿面：“喫吧孩子。”
我：“……”
“我自己來……”極力讓神色不怎麼異樣，我捏起一小塊糌粑，塞進口中，喝了一口茶，囫圇便嚥了下去。
“天上的禿鷲，會喫掉虔誠的信徒，我們認爲，皮囊還給大地，靈魂直登天堂。人是不能喫人的，人喫過人，就會囚禁另一個人的靈魂，人也不能喫禿鷲，禿鷲承載着許許多多。”阿貢喇嘛一直看着我。
“孩子，你告訴我，你喫過人嗎？”
阿貢喇嘛的話，本來帶着很濃郁的當地色彩，我本以爲他是和我聊天，緩和掉尷尬的氛圍，可他的問題，卻讓我一陣心驚，胳膊上都是細密的雞皮疙瘩。
“我沒有喫過人。”搖搖頭，我沉聲回答。
阿貢喇嘛忽然閉上了眼，他側過耳，似是在傾聽什麼。
他臉上的表情，帶着淡淡的微笑。
說實話，我身上的雞皮疙瘩更多了。
因爲不理解，更不瞭解，阿貢喇嘛，想要做什麼？
“喫人的人，會囚禁魂魄，你身上的鬼，喫魂，因此我用經卷限制了他，並將他淨化，你可以讓他留在這個屋子裏，我想送他一道禮物。”阿貢喇嘛睜眼，再道。
我稍稍鬆了口氣。
是因爲老龔喫鬼，才讓阿貢喇嘛這樣問我？
他覺得，老龔會影響我？
稍一遲疑，我才取下來了夜壺，放在桌上。
阿貢喇嘛是值得信任的人，若沒有他，老龔早就廢了。
“你，沒有問題想問我嗎？”阿貢喇嘛說。
“有。”我眼神頓慎重許多，才說：“爲什麼你救我？”
“我，沒有救你，我是在救人。”阿貢喇嘛回答。
我卻聽不明白了。
救人？不是救我？我難道不是人？
“你，並不只是這一個問題，否則，你不會跟着金甲喇嘛來到達縣，不會在我面前，孩子，你想做什麼呢？”阿貢喇嘛的眼神，彷彿直擊心靈深處，讓人無所遁形！
先生面前撒謊會被看見，而直覺告訴我，再阿貢喇嘛面前撒謊，會出事。
深深和阿貢喇嘛對視，正當我想回答的時候。
阿貢喇嘛的目光，忽然看向屋門處，他頭微微的動了動，是不讓我繼續往下說了。
敲門聲響起，還夾帶着幾句藏語。
阿貢喇嘛應了一聲，我才聽見腳步聲遠去。
本來，我要繼續先前的話題。
阿貢喇嘛卻說了句讓我覺得莫名其妙的話。
“時間到了。”
他起身，走至一個櫃子前，從底部抽出來一件寬厚的袍子，回頭遞給我後，讓我穿上。
我不理解，按照他的囑咐照做。
這袍子十分寬大，還有帽子掛在後邊兒。
阿貢喇嘛上前，將帽子掀過來蓋在我頭上，幾乎將我整張臉全部遮住。
“他們在找你。”
“不過，他們不會到我身邊來找你。”
“你，要跟着我。”
阿貢喇嘛低語着。
他們，指的必然就是黑城寺。
爲什麼他們不會到阿貢喇嘛的身邊來找我？
我稍一回想來這裏的過程，除了金甲喇嘛和那司機，就沒見過別人了。
車上的符隔絕氣息，阿貢喇嘛的房子，還有這件衣服，一樣會隔絕氣息嗎？
我大致是知道，五喇佛院和黑城寺是相互對立的存在。
有一些東西我明白，可有一些我的確不懂，更是疑竇叢生。
譬如，黑城寺捉我不殺我，目的是什麼？
阿貢喇嘛肯定能回答。
只是他沒有給我繼續交談的機會，從櫃子裏取出一些工具，裝在隨身的一個布袋裏，便朝着屋外走去。
我立即跟上他，臨出門的瞬間，扭頭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夜壺。
阿貢喇嘛帶了一下門，便關上門縫。
他繼續朝着山坡的方向走去。
陽光已經出來了，可是有種感覺說不出來，我覺得自己好像置身於一片陰霾之下，很冷，陽光照射在臉上，纔有一點點暖意，可這帽子太大，大半張臉都曬不到光。
匆匆跟上阿貢喇嘛，他已經進入了那很大的布棚子裏。
天空上盤旋着密密麻麻的黑點，刺啞的禿鷲叫聲讓人心生不適。
我跟進布棚子之後，入目的一切其實很整潔，石臺，磚地，幾乎沒有灰塵，只不過被血污包漿了。
在這裏，光線更暗！布棚子幾乎完全遮蔽天光，和天黑無恙。
卻能瞧見那巨大的山坡，比我從另外方向看要更爲乾淨，陽光彷彿一縷一縷具象化，格外的出塵，根本瞧不見地上的血和屍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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