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41
四周很安静,戚生生动了动冰凉的手指,手背上针头的触感很清晰,她抬眸看了眼头顶的点滴,還剩一点就打完了。
戚生生想要坐起来,可是脑袋昏沉,肚子也沒好到哪去,细微但无法忽视的痛感让她的思绪逐渐清醒。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想要叫人,却在這时听到了床帘外响起的說话声。
“老师,她什么时候能醒?”
声音被刻意压低,像是怕惊扰到床上的人。
戚生生听到第一個字心跳就顿了一下,胸口酸麻,這個声音她太熟悉了,想忘都忘不了。
张校医捧着玻璃隔热杯小心喝了口热茶,眼镜被热气蒸出两块雾,他看向坐在那等了许久的少年,笑道:“我怎么知道。”
他又看了眼时钟,继续道:“你去看看,我估摸着应该能醒了。”
虞宋沒有犹豫,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戚生生所在的病床,因为坐的久了,他抬手捏了捏后脖颈。
戚生生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心裡慌乱,不太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现在這幅憔悴的样子,连忙把被子拉到脸上,只露出一双圆润的大眼。
随着那人脚步越近,戚生生的心跳就越快,她甚至能听到来自心口震耳的跳动。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床帘的一角,轻轻向旁边推开,把虞宋的身影彻底暴露在她的眼底。
被床帘隔绝的光瞬间挤了进来,晃得戚生生垂下眼睫,不适地眨了眨眼,男生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歪了下身子,帮她挡下刺眼的光线。
虞宋面色微冷,眼裡沒有情绪,戚生生不敢看他,也不知道该說些什么,两人之间顿时沉默下来。
這個诡异的沉默只持续了几秒,虞宋扭過头朝着校医道:“她醒了。”
“来了。”张校医搓了搓微凉的手,走到病床前,将床帘全部拉开,笑意盈盈地看着戚生生:“小姑娘醒啦。”
“嗯。”戚生生隔着被子笑了下,视线落在张校医的身上,一点也不敢偏离。
距离戚生生上次来医务室還是在一年多以前,而且她又瘦了不少,张校医记性再好也难以把這個瘦巴巴的小姑娘和军训中暑的那個女生联系在一起。
“你别担心,就是低血糖,例假期间沒有好好吃饭,又因为考试导致精神過度紧张,所以才晕倒的,打完這瓶点滴就能回去了。”张校医面容和蔼,嘱咐道,“再爱美也不能不吃东西啊,你看你瘦的,回去记得多吃点,不然還会晕。”
她之前为了减肥确实节過食,但瘦下来后就恢复正常饮食了,這几天忙着复习,饭吃的不规律,晚上又沒睡好,這才低血糖犯了。
“知道了,谢谢老师。”戚生生嗓音低哑,细声道。
“嗯,我已经通知你班主任了,等输完液就走吧。”张校医說完就要回办公室,临走时指了指吊瓶,对着虞宋道,“你照顾一下,沒了叫我来拔针。”
“嗯。”虞宋神色沉静,抿唇嗯了声。
偌大的校医室這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這是戚生生第一次,和他单独相处。
虞宋搬了把椅子坐到病床边,還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她伸手就能拿到。
“水放這了。”
高二的学生考完就可以回家了,因为戚生生的缘故,虞宋一直沒走。
想到這,她心底漾起一丝涟漪,鼓足勇气道:“谢谢。”
在记忆断片的最后一刻,她知道是虞宋抱着她過来的。
男生闻言侧過头看着她,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微笑,克制又礼貌:“沒关系,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
戚生生抿了抿唇,胸口一滞,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手指在被子裡捏紧。
她垂下眼,嗓音低软道:“你先走吧,输完我自己叫医生。”
虞宋沒有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吊瓶面前,整個人跟着凑近床头,戚生生看着垂在自己眼前的手,指节修长,手背青筋明显,腕骨上有颗小痣,十分好看。
他调了下输液管的速度:“快沒了”說完低头瞧她,眼尾不经意上挑,薄唇扯出一個极淡的弧度,声音带着隐隐的笑意,“你现在的嗓子能把他喊出来嗎。”
从這個角度看過去,虞宋的五官处在暗处,漆黑的碎发在他的眉眼上投出一片阴影。
戚生生沒吭声,往被子裡缩了缩,觉得脸颊开始发热。
虞宋坐下来拿出手机,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蹙,往后靠在椅背上,低头打字回复消息。
四周陷入安宁的沉静,墙上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指针转动声,還有虞宋指尖传来的按键音,一切细微的声响在這静谧的夜裡都变得尤为清晰,窗外寒风凌冽,戚生生连呼吸都开始不自觉放慢。
她悄悄偏過头注视着男生,灯光把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出来,這张脸上的一笔一划,都在戚生生的纸上出现過。
微笑的,沉思的,灵动的,每一個表情她都烂熟于心。
那個她一直随身带着的速写本上都是他的痕迹。想到這戚生生才注意到自己的书包還落在实验楼裡,她勾起脖子看了下四周,书包果然不在。
不知是庆幸還是失落,她在心底叹口气了。
“生生!”
就在這时门口传来施映焦急的叫喊,戚生生眼皮一跳,下意识想坐起身来。
施映手裡拎着戚生生的书包,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校医室门口,考完试之后她回到教室一直沒等到戚生生回来,她還去实验楼找了一圈,却在保洁阿姨那拿到了戚生生的书包,心下不妙,跑到姬明办公室才知道這丫头晕倒了。
她刚踏进去就瞧见了仰躺在那的戚生生,重重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我還以为你出事了!”
戚生生手撑着床侧,想要坐起来,可是浑身使不上什么力气,稍微一动肚子那就一阵绞痛。
在她又要放弃的时候,一個轻柔的力道落到她的背上,把她扶了起来。
戚生生眨了下眼,恍然抬起头,对上虞宋低垂的眼睫。
两人离得很近,虞宋不知在何时把眼镜拿掉了,桃花眼半睁,沒有看她,挺翘的鼻子很秀气,皮肤在白炽灯的映照下显得過于白了。
虞宋等她坐起来之后就收回了手。
“谢谢……”戚生生嗫嚅道。
“哎,虞宋,你怎么在這啊?”施映身上還带着寒气,她沒有立刻靠近戚生生,抬手把书包放到桌上,好奇道。
戚生生看了他一眼,主动开口:“我晕倒的时候是虞宋同学送我到医务室的。”
“這样啊。”施映感激地对虞宋道了声谢,“太谢谢你了,简直活雷锋在世。”
虞宋把手机揣进口袋,听到這话温和地笑了笑:“既然你有朋友陪护,那我就先走了。”
“嗯,你走吧,我在這陪着她就好。”施映朝他摆了摆手。
男生不给戚生生反应的時間,拿起书包就走了出去。
夜裡升起了浓重的雾气,路灯散发的光都被染成了一团柔影,虞宋背着包走进浓雾裡,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裡。
来时突然,去时无声,像一阵恼人的风,吹进心裡,搅得人心烦意乱,又不带一丝留恋地抽离。
戚生生收回视线,低头盯着還扎着针的手背,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的原因,心裡忽然升腾起一股委屈的情绪。
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施映沒有察觉到她的不对,一屁股坐在虞宋搬来的椅子上,余光注意到床头柜上的东西,咦了一声:“這是你的嗎?”
“?”
戚生生回過神,扭头看過去,等她看清楚柜子上的东西时鼻子猛然一酸。
水杯旁边放着一块巧克力。
她记得刚醒来的时候那裡是沒有东西的。
這是虞宋给她的。
那天打完点滴,姬明打电话给陈隽,让她過来接孩子回家。
戚生生被陈隽扶到计程车裡,因为身体虚弱,一路上她都沒說什么话。
陈隽在昏暗的车裡,借着街道上的霓虹灯光看清了女儿的神色,不由轻声道:“在想什么呢?”
“嗯?”戚生生回過神,下意识攥紧手心裡的巧克力,看向陈隽,扯唇笑了笑,“沒什么。”
陈隽摸了摸她的脑袋:“一副有心事的样子,還說沒什么,沒考好?”
戚生生摇摇头,喉头苦涩,沉默半晌才开口:“妈妈,你当年喜歡上爸爸的时候,心裡是什么感觉啊?”
提到戚望,陈隽明显愣了下,良久沒說话。
過了许久,陈隽注视着窗外飞驰而過的景色,眼底划過一丝哀伤:“看到他就会很想哭,觉得這個人好可怜。”
“可怜?”戚生生不明白。
“嗯,很可怜。”陈隽深吸口气,目光像穿過了厚重的时光,声音暗哑,“他很瘦很瘦,明明是冬天却穿着单衣,去食堂连個热菜都不敢打,学习很用功,每天都很晚才睡,過得苦兮兮的,可脸上时常带着笑,傻小子一個。”
說到這陈隽的声音裡已经带上了隐忍的哭腔。
她盯着窗外,眼前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
戚望站在她面前,戴着她熬夜给他的织的围巾,从城南的梧大跑到城北陈隽的学校,笑意腼腆,怀裡揣着她最爱吃的烤红薯,手都冻红了,可红薯還是热的。
“怎么会有一個人這么可怜呢,傻得让人心疼。”
她当时想,胸口都疼得喘不上气。
這個可怜的人,到头来還是沒有得到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