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良宵 第13節

作者:李丁堯
梁弋周若有所思。

  “也是。”

  他驟然鬆了手,脣角挑了個輕笑:“崔鈺,我這個人很記仇的。”

  說着,俯身下去,逼迫她與自己對視。

  近乎冒犯的距離,崔鈺能看見他臉上的笑意一點點褪淨,黑眸裏燃起小簇火焰。

  還有近乎喟嘆的蠱惑音色。

  “要不要猜猜恨人的滋味?”

  街邊暗角,樹影搖曳。

  崔鈺失神,擡手要推開他的臉,沒注意用了右手,於是右手小臂被握緊,傷處傳來略顯尖銳的痛意。

  梁弋周握緊,津津有味地欣賞她的神色,眉頭一挑,銳利底色一閃而過。

  “你怎麼會知道呢,你又沒有心。”

  第10章

  崔鈺很久沒有說話。

  她想,這裏的夏天比隴城討厭,難以言喻的悶熱潮意,讓人覺得自己變成一鍋上了籠屜的饅頭,鍋蓋上的水滴下來,一切融化變形。

  月亮彷彿變成能吞喫人的紫色,眼前的尋常街景成了立體畫,能夠緩緩自轉到陰影面,好像什麼也看不清了。

  其實梁弋周早就變成合格的成年人了,等不到答案,要怎麼結束話題、撂話走人,他都擅長。

  可就是不接腔。只是安靜地等待,在安靜中任時間被漫長拉伸,那種等待含着微妙的壓制性惡意,狼亮了獠牙,陰沉地抓住這一秒——

  崔鈺無話可說的一秒。

  當然,她其實是有話可以講的:“對不起”。牙齒碰嘴脣,含糊一點混過去。“我們要向前看”,絮絮叨叨,講點服軟的廢話。可以嗎?當然,崔鈺本來也打算這麼做,但是眼睛碰上,態度又改變了。

  她緘默,更像一種無聲的抵抗與回答。

  ——沒什麼好道歉,因爲不覺得有錯,對方愛怎麼想都可以。

  沒人比梁弋周更熟悉,崔鈺慣會用這一招:平時生存、撒謊、往上爬,堅持老鼠洞也通羅馬,又在一些奇怪的時間地點,忽然寧死不屈起來,任人把其爪子拔掉也不改心意的死倔。

  用在他身上,他真想笑。

  好,這樣最好,讓他也不會繼續幹些蠢事。

  崔鈺的耐心顯然比他久。

  最終,梁弋周甩開她的手,輕聲問道:“沒話要說,是嗎?”

  崔鈺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她沒管。只覺得梁弋周變成了兩個,身子微晃,額際出了細密一層汗,乾脆往後退了兩步,靠在灰牆上看着他,微微眯着眼睛,像含着一層白濛濛的水霧,明亮與慵懶交織的好奇。

  “梁弋周,你今年……三十了吧。”

  幾乎是一瞬,他被拉回只有兩個人的廝磨時分,那時屋外夜沉,他也是看着這雙眼,忍不住虛虛蓋住,低聲說別看了,說着別看了,音色柔和,行動卻更莽撞,把那一晚用得淋漓盡致。

  那時候他在想什麼?是打算悄悄把賬戶清空,去買戒指。

  過去與現實交織,更顯此刻的幽默。

  梁弋周語氣微諷。

  “怎麼,貴人多忘事?這點細節就不勞煩您記了。”

  崔鈺嘆了口氣,把一直在響的手機摁掉第二次。

  偏偏是佟酈老公。

  但凡換個人她都飛速接了。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分開,對你來說也許是好事。”梁弋周瞭然點頭,一幅受教了的微笑:“是麼?這麼說,我該感謝你。”

  斂去笑意。

  他說,“我沒見過比你更無賴的人。”

  頓了頓,崔鈺講:“我知道。”

  說着,她擡眸望過去,一派令人陌生的溫良平和:“你現在過得不錯。不該把時間浪費在我這種無賴身上。”

  兩個小時後。

  在兩百三十平ArtDeco風格大平層內鳩佔鵲巢的徐淵耳尖,聽見了開門聲,在躲起來隨便找個地方睡覺裝死、和繼續在客廳玩王國之淚之間糾結了五秒。

  最後決定頭鐵選後者。

  那位祖宗五感通達,遲早被他揪出來的,還不如大大方方賴這兒。

  最近徐淵家在裝修,他不喜歡住酒店。梁弋周這兒裝修品味一流,剛好離公司又近,徐淵加班完經常過來休息。

  “回來了?聽說你老人家負傷了,那喫夜宵吧,今天點的多,還好味道可以,撫慰了我今天搞那個破混改搞到受傷的——”

  徐淵走過去,洋洋得意的手勢伸到一半,僵住了,從心底升起不好的預感。

  玄關處的人神色平淡。

  他換鞋,摘掉手錶,跟徐淵擦肩而過,一言不發。

  “怎麼了?”

  怎麼跟受了內傷似得?

  徐淵忙跟過去,察言觀色中:“你……在醫院做什麼大檢查了?”

  梁弋周只扔下四個字。

  “別跟着我。”

  不太對。徐淵跟他認識這麼些年,還沒怎麼見過樑弋周這種臉色。

  哪怕是最難的時候,被業內兩家龍頭公司告上法庭,那次成敗幾乎事關生死,梁弋周也只是偶爾去陽臺上喝兩杯酒,到點了準時睡覺,作息十分健康。

  在徐淵認識的所有人裏,梁弋周是最相信自己的那個。那種穩固的自信,一開始顯得莫可名狀,後來漸漸顯出灼人鋒芒。

  疲憊、黯淡,這類詞從不在他的字典裏。

  “你要不要請個——”

  徐淵跟到主臥,緊閉的門差點拍臉上。

  他正猶豫着走不走,沒有幾分鐘,人卻又出來了。

  手裏正在拆一個實木相框。

  徐淵眼熟這玩意,從十五平米出租屋開始,它就一直跟着梁弋周。

  不過照片內容,徐淵從來沒見過。

  倒不是道德高尚一眼沒看,是因爲放反了。

  白色的背面對外,只有黑色墨水洇開的數字痕跡。

  9.29。

  梁弋周走向露臺,邊走邊取出照片,路過玻璃茶几時,俯身隨手撈起了個鍍銀打火機,很老的一款zippo。

  徐淵隱約能猜到他意圖,趕忙小心開口:“……你要想好啊。”

  怕梁弋週一時腦熱未來埋怨自己,徐淵一路跟到露臺邊。

  這裏夜景漂亮,遠處林立高樓金光閃閃,近處亦有居民樓構成人間煙火色,浦江在更遠處悠悠而過。

  這座城市的魔力在於新舊交織,詭譎的美感,殘酷而奇特地予以人無限希望。

  一道輕微的咔噠聲,火苗隨之竄起。“你——”

  徐淵話已經說晚了。

  梁弋周壓根沒有半分猶疑,照片一角燃起亮裂的火光,一寸寸地吞噬掉畫面中央的兩人。

  徐淵低頭,頭一次看見這張照片的全貌。

  是一片連着天的西北大地,焚燒的紅色染着金邊,彷彿燎原的火從大片荒原上降落,記錄的人是梁弋周,明顯是他更年輕恣意的少年時代,不羈懶散,脣角微微彎起,眼裏的笑意滿得幾乎溢出來,在他旁邊的女生比着耶,笑得八顆牙齒都曬風,她的黑髮揚起,髮絲捲過了少年修長的脖頸。

  他們在微笑中燃燒。

  徐淵看着他平靜的側臉,嘆了口氣。

  “隨便吧……你清醒了別後悔就行。我先走了。”

  梁弋周仿若未聞,快燒到底時,扔到了陽臺花盆裏,轉身進了明亮的裏屋,將黑夜拋在身後。

  崔鈺低血糖的厲害,但身體底子好,回去休息後又滿血復活。

  好消息也接踵而至:陸律師鬆了口。不過說只有兩天後的中午有空,那天她會跟朋友在國金附近的餐廳喫飯,她不怕麻煩的話,可以過去聊聊。

  她改了回隴城的時間,把資料又詳細整理了一遍,爲了給人留下好印象,特地選了幾分鐘衣服。

  面料柔軟的深藍色牛仔襯衫、同色系九分褲,剪裁立體的休閒黑色西裝,一條小巧的金色鎖骨鏈,崔鈺的四肢很長,腳踝跟腱尤其長,這一身襯得她身形利落修長。

  陸律全名陸蘊,是恆亦事務所有名的資深律師,在家暴這類案件上經驗頗豐,曾經做過一個金城很有名的案子,但這幾年陸蘊已經轉了方向,要改變其心意可不簡單。

  她提前五分鐘到了餐廳,按照桌號過去,遠遠地就看見陸蘊了。

  雖然沒見過,但對方很好認。極有高知氣質的職業女性,陸蘊沒穿職業裝,一件墨綠的緞面襯衫,棕色捲髮紮成低馬尾,比照片顯得更優雅。

  陸蘊對面坐了個男人,深灰西裝面料高檔,勾勒出驚豔骨架,兩條長腿交疊,金錢味精英味都夠足。能佔用寶貴的午餐時間,想必不是普通朋友。

  擱平時,崔鈺不願打擾人家的好事,但到手的機會她不會放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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