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良宵 第18節
吳一愷想到過,可又沒太敢想。
這是用實在的利益在賭,賭公司還能起來,如果砸手裏,全盤皆輸。
梁弋周:“沒什麼問題就這樣。”
說着,又深深蹙眉:“要我提醒你嗎?你的表情太噁心了,轉過去吧。”
“梁總,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謝謝,真的……”
吳一愷捉過他的手,握緊:“我發誓我會——”
梁弋周把手強抽出來:“別,發誓這種事我不信。”
他挑脣,說不出的桀驁散漫。
“我不是做慈善的,用實際點的東西回報我。”
“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吳一愷神色嚴肅。
“我們吳家都可以是你的!”
“……大可不必。”
梁弋周揉了揉眼窩。
“我在渝州這幾天,還有點別的事,你是本地的,幫我個忙,順便幫我找個住處,清靜一點,尤其注意——”
他面無表情地從錢夾裏抽出張證件照。
“別讓這個人靠近我十米之內。”
證件照上,女生齊耳短髮,異常燦爛的笑容,露了標準的八顆牙,眉毛高高擡起,有點滑稽,可那股明朗甜美又衝出薄薄照片,勾着一絲賞心悅目。
“這……”吳一愷也不是傻的,這照片來源……看起來不像他能摻和的樣子。
於是有些猶豫。
“攔下就行了。”
梁弋周靠在車座椅背上,閉目養神,話裏話外有散不開的疲憊:“假如出現的話。”
吳一愷乾笑了兩聲。
他都沒好意思說,就算您老臉長得不錯,都這年代了,又不是學生時期,誰會丟下自己的生活追這麼緊呢。
……
他錯了。
大錯特錯。
這女人帶着個十來歲的女孩兒,不僅出現在周圍,還大搖大擺地出現,偏偏人家也沒說什麼,只是大大方方跟他們打招呼:“哈嘍,吳總,好巧。”
巧……嗎?
吳一愷懷疑起自己的能力了。
喫火鍋能遇見,在酒店頂樓看風景能遇見,去了江邊還能遇見。
“崔小姐,你……是不是找梁總有事啊?要不然我……代爲轉達?”
吳一愷試探着問。
“那麻煩您轉告梁總了,人的情緒跟心理是掛鉤的,爲了健康,也要想開一點,別把什麼垃圾都往心裏裝,該過去的就放它過去,美好的未來在等着呢。”
崔鈺擡手輕捏了捏嚴熹臉頰,迎着江風和晚霞,神態溫柔:“你說呢?對不對?”
這是嚴駿一手帶大的親妹妹,今年十六,重度抑鬱休學一年半。這倆人也算相依爲命。嚴駿再怎麼犯渾,那天請她喫飯,嚴熹也在場,這孩子努力給她佈菜、小心翼翼爲兄長謀求一線生機的樣子,讓崔鈺不由得在心裏嘆氣。
——幫你哥有點難。你呢?有什麼心願嗎?
崔鈺當時問。嚴熹說沒來過渝州,想來轉轉。
這不巧了。
於是就來了。
吳一愷則深吸一口氣,扭頭衝左邊的男人道:“梁總,人的情緒跟心理是掛鉤的,爲了健康,您也要想開一點,別把什麼——”
梁弋周:“閉嘴。”
吳一愷:“好的。”
沒辦法,梁弋周直接把對方當空氣,熟視無睹。
他的眼裏透着股滄桑,但這股滄桑在收到轉賬時又消弭了。
八千!
“梁總大氣。”
吳一愷哭笑不得,壓低聲音問梁弋周:“不過,你們確定不好好聊聊嗎。”
“知道我爲什麼要來這兒嗎?”
梁弋周忽然開口。
吳一愷的媽媽是天津的,捧哏基因優良。
“哦?這是爲什麼呢?”
“有水的地方很好,它能埋掉很多祕密。”
梁弋周頓了頓,話鋒一轉。
“但我五行天生缺水。不該忘的不會忘,最痛恨重蹈覆轍的蠢事。”
這些年,記憶的確像潮水,一遍遍地涌上岸邊,在不深不淺的地方淹沒他。
當然也可以不想她。但是隻要回頭看,那些連綿險峻的山,穿鎮悠悠的河,無數路過的人,哪處沒有烙印?要他把所有的記憶都攪散推翻嗎?崔鈺,幾乎變成某種咒語,潮溼拖延地在他的記憶版圖中留下撒野痕跡。
像蛛網的中心一樣,無限蔓延,牽一髮而動全身,纏繞着使人窒息。
梁弋周真是看到路上的流浪狗都覺得刺眼。
一度,能讓他好受點的,只有這種痛苦也許是共同的信念。
崔鈺也會覺得不好受嗎?也會整夜整夜睡不着需要靠藥過嗎?
會的。會的。
因爲她是始作俑者,該的!
惡狠狠地想了一遍又一遍,好像這能讓人好過一點但實際上精神狀態更操蛋了。
再次正式見面,所有的幻想灰飛煙滅。
對方樂滋滋的,活得還挺不錯。
那天,在食品節攤位散掉前,他返回去,躲在暗處看到崔鈺哄孩子,非常熟練的抱着,仗着臂力強,跟女孩兒玩兒盪鞦韆的遊戲,嘴裏逗着:“狗狗,狗狗你咋這麼讓人心疼呢。”
他們老家把小孩兒、寶貝叫狗狗,心疼是可愛的意思。
梁弋周走了很長的夜路,深色的山彷彿變成喫人兇獸,夜色傾塌,心被埋在岩漿中。
狗狗。
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崔鈺手機裏1號緊急聯繫人的備註。
她的狗狗換人了。
一換就是一輩子。
應該要恨一下的,可那天只有一種感情,就是麻木。
可畢竟過了這麼久,現在再怎麼樣,也緩過勁來了。
梁弋周不想報復她。報復前任這種事很low,他只想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他知道崔鈺想要什麼——她想要聽到一句虛僞的沒關係。
然後就可以揭篇而過了。
做夢。做夢。做夢。
做她的春秋大夢吧!
哪怕只有一點點愧疚,他要她把這點愧帶到墳墓裏。
江邊的晚霞血紅,大片大片地染遍天際線,夕陽的光奢侈地灑在江面。
渝州本來就是出名的旅遊城市,此時許多人都拿起手機興奮地記錄。
個體的痛苦渺小如塵,他們盯着對方,卻都不是實在的看着那雙眼睛。
隔了太多年,記憶的荒原早叫火焰燒成了一片廢墟。
崔鈺的胸口急劇起伏,最終平靜下來,她走過去,走到他身邊開口,語氣認真至極:“梁弋周,我知道你不想聽,但確實是我的錯。對不起。”
——梁弋周,我告訴你,作惡的人會有報應的,天不算自有人算。我會算的。
這是她很久以前說過的話。
梁弋周手臂搭在欄杆上,顯然想起來了,面上閃過一絲陰鬱。
她舉起手,猶豫了下,最終還是輕拍了拍梁弋周的手背——
卻被男人眼疾手快抽手躲開了。
……看來,想躲還是躲得過的。
腦內閃過一些畫面,崔鈺脣邊的苦笑一閃而過。
梁弋周忽然輕聲開口,黑眸凝視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