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教學樓背後是一排枝繁葉茂的香樟樹,陽光穿透樹葉,絲絲縷縷灑在地面上。
楚璃站在走廊盡頭,指尖蜷縮,抓了抓手中的校服包裝袋。
要不是在學校,她都以爲自己遇上了一羣社會青年——
七八個男生躲在走廊抽菸,有抵着牆根兒蹲地上的,有靠在走廊柱子上的,懶懶散散,全沒個正型。
她掃了一圈,在一衆陌生面孔中,看到個稍微熟點兒的。
聞嶼擇今天穿了校服,肩線寬直,衣架子似的。
他倚靠在牆上,嘴裏咬着煙,眼梢略微耷拉,冷漠又倦怠。
一身桀驁的散漫勁兒,完美融入在這羣流裏流氣的學生中。
楚璃輕輕移開視線,嘴脣抿成一條線。她不擅長應付這一類人。更準確來說,她以前壓根兒就沒見過這類人。
但她得過去。
回教學樓就這一條路,她必須從中間穿過去。
楚璃吸了一口氣,迎着一衆目光邁開腳。
才走幾步,一名男生倏地站起來。身子一歪,擋在路中間。
“同學。”肖奇山笑嘻嘻問,“哪個班的。”
楚璃聞着煙味,皺眉:“請讓讓。”
無視他的話,也不看他。
肖奇山擋着,沒動,擡手撓了下鼻子:“都是一個學校的,給個面子,認識一下唄。”
一羣男生哦喲喲地起鬨。聞嶼擇指尖捻着煙,一言不發地看戲。
少女嗓音平淡,似乎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我不想認識你。”
聞嶼擇勾脣,擡手將煙送到嘴邊,不緊不慢地吸了一口。
這語氣他聽過,跟第一次見面時一個樣。聲音溫溫和和,骨子裏卻是高高在上。
旁邊男生沒憋住,笑了出來:“哈哈哈哈,肖奇山,人家不想認識你。”
“這…這像不像剛纔手機上看到那個?”
“是挺像的,就是比照片上還要白一點。”
賀濤觀察一陣,手肘去拐聞嶼擇:“這美女...咋有點眼熟啊?”
“斷頭路,飆車。”
賀濤愣了愣,眼眶逐漸張大:“她她她是咱們學校的?!”
聞嶼擇瞥了眼舌頭打結的賀濤,看向楚璃。
兩秒之後答:“嗯。”
周圍議論聲起,肖奇山有點掛不住了。
這女的太傲慢。不是瞧不起人的那種傲,而是根本瞧都不瞧,一道餘光都懶得給。
“行,不想認識拉倒。”
肖奇山歪着身子,冷笑一聲,找了個由頭刁難說:“但是吧,哥兒幾個在這裏抽菸的事被你看到了,怎麼說?”
楚璃輕微呼出一口氣,擡頭,終於給了他一個眼神。
“你想怎麼說?”
一雙杏仁眼清盈盈的,像秋日靜謐的湖水,柔和而疏淡。
肖奇山喉間滾動,獅子大開口:“加個微信,這事兒就算了。”
楚璃:“老師來了。”
肖奇山聽了一愣,隨即仰頭大笑:“我說妹妹,你剛轉來咱們學校吧。哥告訴你,這個時間點沒有老師會——”
“靠,主任來了!”
“......”
不知道是誰大喊一聲,一羣男生立刻上躥下跳。掐煙的掐煙,逃跑的逃跑。
肖奇山回頭一看,眼珠子差點掉出來——教導主任劉建偉手裏夾着本書,氣勢洶洶正朝這邊走過來。
開學第一天,沒人想觸黴頭。肖奇山草了一聲,拔腿跟着跑。
“阿擇,還不快走。”有人喊。
“嗯。”
聞嶼擇應聲,慢條斯理掐了煙。他忽然想到什麼,停腳,轉回身。
四周一片混亂,風都跟着躁動。
楚璃站在原地,微仰着頭,淺茶色的瞳眸閃過一絲驚慌,又很快恢復鎮靜。
呵,紙老虎。
來來回回,只會色厲內荏那一套。
“誰在那邊,都給我站住!”
劉建偉追過來,皮鞋踩在地磚上“咔咔咔”地響。而聞嶼擇杵在走廊中央,一手插在褲兜裏,八風不動。
“你不跑嗎?”楚璃盯着他。
說不上爲什麼,她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懶得跑。”
聞嶼擇淡聲,朝楚璃走過來。
他從左邊的褲兜掏出了什麼東西,隨即一把掀開楚璃手裏的校服袋子。
下一瞬,楚璃看清他手裏的東西——
一包煙和一隻打火機。
她嚇了一跳,腿僵着甚至都忘了躲。
“你幹什麼!”
驚呼聲混雜塑料袋聲。
楚璃還沒看清楚全過程,聞嶼擇已經把東西放到她手心,再將校服袋子壓回她手裏。
他輕輕拍了拍包裝袋,要笑不笑說:“藏好了,晚點兒找你拿。”
塑料袋有點發皺,除此之外,看不出一點異樣。
楚璃睜大眼:“什麼?”
“聽着,不許扔。”
聞嶼擇回頭,冷幽幽的眸子盯着她,“也不許告狀。”
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楚璃還沒回神,劉建偉已經走到他們跟前。
“聞嶼擇,你在這裏幹什麼!”
劉建偉是個地中海,帶了個無框眼鏡。個子不高,還有點微胖,行事作風是出了名的嚴厲。
聞嶼擇擡着下巴,雙手背在身後,仍是漫不經心的樣子。
“不幹什麼,路過。”撒謊都不帶眨眼。
“少跟我裝!”劉建偉早就聞到一股子煙味兒,壓根不信,伸出手朝他勾了勾,“煙拿出來。”
聞嶼擇聲音懶散:“我沒有煙。”
楚璃站在一旁,心跳如擂鼓。
聞嶼擇的煙在她手裏。不止有煙,還有打火機。那兩個玩意兒像濃縮的定時炸彈,烙得她手心發燙。
“放屁!”
劉建偉吼了一聲,注意到旁邊站着個女同學,收斂地咳了下:“一身的煙味兒還敢說沒抽,你是要等我搜身?”
聞嶼擇鬆鬆垮垮地攤開手,眼裏噙着笑意,有恃無恐:“您儘管搜。”
劉建偉瞪他幾秒,做了個深呼吸,剛往前邁步——
“老師。”
楚璃忽然出聲。
這學期高二就一個轉學生,劉建偉一眼認出她就是從北城來的尖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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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怎麼了?”他溫聲和藹,態度轉了一百八十度,“有什麼跟老師說,不用怕。”
聞嶼擇也看着她,眼底笑意還未散去,輕飄飄的。
似乎篤定她不敢告狀,絲毫不帶怕。
楚璃咬脣,手心熱得冒汗。
她沒打算告狀,這種事情往上捅,麻煩會沒完沒了。可是那個混蛋的煙藏在自己手裏,她有種同流合污的羞恥感。
“快上課了,我可以先回教室嗎?”楚璃深吸一口氣,努力穩住心跳。
劉建偉“哦”了聲,連連答應:“去吧去吧。有什麼需要的儘管找老師。”
楚璃點頭,抱緊校服就想溜。
一道灼熱視線落在她身上:“老師,憑什麼她能走,我就不行。我也想上課。”
“你是想上課還是想睡覺?”劉建偉瞪着他,語氣諷刺,“要不要我給你搭個牀,讓你一覺睡到中午放學啊?”
聞嶼擇偏頭活動脖子,懶洋洋回答:“那怎麼好意思,牀您睡,我回教室趴着就行。”
“......”
劉建偉啞了兩秒,怒聲吼道:“你...你給我站好了!”
楚璃垂着頭,裝作沒聽見。眼前的走廊空曠延長,她腳步不停地往前走,訓斥聲落在耳後:
“開學第一天就不老實,看看你這吊兒郎當的樣子,還像不像個學生了。”
“別想轉移話題,口袋翻出來我檢查...”
……
初秋空氣燥熱,烈日熱剌剌掛在空中。
楚璃緊繃着臉,步子邁得快,腦後的馬尾一甩一甩的,像在鬧脾氣。
教學樓是水泥地,坑坑窪窪的。她“噔噔”踩着上樓,一轉角,看到個垃圾桶。
楚璃停腳,抽出手來攤開。
雪白手心已經滲出汗。
打火機是塑料的,紅色包裝的煙盒被她捏得黏糊糊,散發一股幽淡菸草氣味,凜冽又辛辣。
聞嶼擇這個混蛋。
他根本就不怕老師,故意把這種東西塞給她,就是爲了讓她難堪。
她罵得沒錯,這人就是有病!
楚璃緊了下牙齒,揮手就要把煙盒扔進垃圾桶。手擡到一半,停住。
——“藏好了,晚點兒找你拿。”
——“不許告狀。”
——“也不許扔。”
這裏是寧縣二中。
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資本,沒有跟人叫板的底氣。
而聞嶼擇什麼德行,她早都領教過。最倒黴的是,她偏偏住他家裏。
楚璃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手心合攏,將煙揣進了兜裏。
第二節大課間。
伴隨着激昂的運動員進行曲,二中全校師生來到操場舉行升旗儀式。
隊伍依照班級依次排列,男生一列,女生一列,按高矮順序排,一眼看過去密密麻麻。
楚璃個子不算矮,站在女生的後排。一張漂亮的新面孔,自然而然吸引了不少視線。
“哪個是六班的轉學生啊?”隔着四五排的一個男生墊着腳,伸長脖子往後看。
“白色短袖,扎馬尾那個,你往左邊看...”
“看什麼看!”後方走來一名女老師,一巴掌拍在男生背上,“不知道的還以爲你落枕了,給我看主席臺!”
周圍發出一陣悶悶的笑。
楚璃站在隊伍裏,對一切渾然無覺。她微垂眼,盯着自己腳尖前面的一小塊空地出神。一直到主席臺傳出刺耳的音響聲,才擡起頭。
“砰砰”兩聲,校長拍了拍話筒,開始激情演講:“尊敬的同學們,老師們,今天是九月的第一天。我們以嶄新的面貌,端正學習態度,迎來充滿希望的新學期...”
校長連篇累牘,洋洋灑灑講了二十分鐘。
底下的學生已經有點耐不住了,交頭接耳的,東張西望的,隊伍裏面鬧哄哄。
最後,冗長演講結束。負責訓導的劉建偉兩步走上講臺,接過了話筒。
“咳咳,今天是開學第一天,我本來不想過多苛責,但是有的人不自覺,一個暑假回來都忘了自己是個學生了!”
劉建偉握着話筒,看向高二年級的方向,面帶厲色:
“有些東西,有些行爲,是決不允許在學校出現的。我提醒個別同學,尤其高二七班那些個揹着處分的,到底還想不想畢業了...”
突然點名,人羣嘰嘰喳喳議論開。不少人偷轉頭去看,楚璃不知道受了什麼感染,也鬼使神差地跟着側頭。
十點鐘的太陽光線足,有些晃眼。
楚璃越過一張張臉,一眼瞧見隊伍裏最高那個
他黑髮鬆散,耷拉着眼皮,一臉睏倦地打了個哈欠,又擡手摁着後頸活動放鬆。
距離不遠,聞嶼擇剛好也看到了她。
他只瞥了她一眼,自顧轉着脖子,神情泰然,一副置身事外的逍遙模樣。
楚璃莫名心口一緊,連忙轉回頭。
原來他是隔壁七班的。
的確符合老師口中不學無術的形象。這些人高中畢業都困難,還真是墮落到底了。
想到這裏,楚璃垂眼,虛虛握了下拳。
詭異的觸感還沒散去。那感覺陌生,讓人抗拒,連帶着臉頰的溫度又升起來。
升旗儀式結束之後,學生陸陸續續返回教學樓。
上課鈴響,楚璃拿出單詞本和草稿紙背單詞。
但是效率低下,背好一陣只記住三個。潘朵找她說話也無心應付,隨便附和兩句就沒再出聲。
書包裏還放着聞嶼擇的眼和打火機,讓人心不在焉。
聞嶼擇會直接跑到教室喊她名字,找她拿嗎?
七班就在隔壁。
要不要,早點拿給他?
楚璃擰眉,握緊手中的水性筆,煩悶地在草稿紙塗了一個黑圈圈。
心裏裝着事,坐立難安一上午,卻連聞嶼擇的影子都沒看到。
一直等到放學,還是沒見到人。
所以,他給忘了?
放學鈴響,學生們撒着歡兒地往教室外跑。楚璃慢騰騰收拾書包,垂眼瞥見書包裏的紅色煙盒。
不好的回憶涌上心頭。楚璃輕笑一聲,否定剛纔的想法。
怎麼可能忘。
那個混蛋,分明是故意耍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