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體察體察

作者:菲碩莫薯
周衍是個聽話的好孩子,真就只帶了兩個侍衛,一個侍衛頭子張卓,另一個韓佑見過,郭虎。

  郭虎是個盡職盡責的好侍衛,昨天看大門的時候,在王府門口義正言辭的拒絕了韓佑的“欠條”。

  一行四人,三大一小,韓佑與周衍走在前面,倆侍衛落後半步。

  依舊是約法三章,不能暴露大家身份。

  周衍如同一個幸福快樂的小二逼,蹦蹦噠噠的。

  南市他總去,快樂與否,在於何人結伴。

  周衍年歲小,不代表他蠢。

  正如韓佑之前想的那般,父親是孩子的第一個老師。

  當今天子和市面上常見的那些皇帝相同,屬於是野路子出身。

  在當皇帝之前是將軍,而周衍呢,則是將軍府中的小少爺。

  周衍是現在錦衣玉食,不是自幼錦衣玉食。

  小時候跟着老爹東跑西顛,見到了太多太多的民間疾苦,他爹也總是告誡他一些道理,何爲善,何爲惡,什麼叫好,什麼叫壞。

  韓佑帶他去了香來閣,最多就算是陪他玩耍,要不是說了一些道理,關於良心的道理,在周衍的內心比重,和那些歲數給他當爹都綽綽有餘的“乾兒子”們區別不大。

  韓佑所說的那一番話,其實天子也對周衍說過,只是表達方式不同。

  今日呢,周衍知道了韓佑如何爲李張氏討公道後,便是真心將韓佑當至交好友了。

  最讓周衍開心的是,韓佑不“慣着”他,沒有拍馬屁,沒有曲意奉承,想什麼說什麼,這讓周衍很舒服,很自在。

  也讓他想起前些年跟着老爹在軍營中廝混的日子,簡單,開心,沒有任何拘束。

  要知道周衍平常接觸的也就三類人,第一類,侍衛。

  這些侍衛除了張卓外,幾乎不與他交流,和說一個字少活一年似的。

  第二類,下人,也就是太監們,見到之後誠惶誠恐,說話都得低着頭不敢看着他。

  第三類,乾兒子們,這些乾兒子們那都是專業級舔狗,還特別油膩,起初時倒是覺得有趣,時間久了,令周衍心生厭煩。

  就這些乾兒子們,一開始也不是周衍想要收的。

  天子登基,周衍搖身一變成了親王,入主了幽王府,朝堂大臣們自然不會舔着臉過來道賀,反倒是那些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府邸紛紛呈上拜帖。

  周衍畢竟是孩子,以前跟着老爹在軍中的時候,那些百戰老卒們和他爹都是稱兄道弟的,也不可能給周衍溜鬚拍馬,不沒事踹兩腳就不錯了。

  一下成了王爺,登門拜訪之人不知凡幾,各種跪舔,漸漸也就讓涉世未深的周衍陶醉其中了,一些臉都不要的投機者就成了周衍的義子,在京中打着幽王府的招牌吆五喝六。

  周衍也慢慢知道了這些乾兒子們不是什麼好鳥,可架不住歲數小,臉皮也薄,有時候想要“斷絕父子關係”吧,這羣乾兒子痛哭流涕撒潑打滾,搞的小王爺也拉不下臉,只能聽之任之了。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周衍想要自污,本就是天子最寵愛的幼子,總怕幾位皇兄對他有所誤解。

  再看韓佑,幾乎沒把他當王爺看,更是探討了一下極爲嚴肅的話題,這讓周衍有了一種認同感,被認同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好,加之韓佑的說話方式等等,讓周衍覺得二人在一起很自在,彷彿回到數年前在軍營中的日子。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幽王府已經內定西席了,正是柳文方,周衍的另一個乾兒子推薦的,而這個乾兒子正是吳勇女婿的二哥。

  當時周衍沒當回事也就同意了,早就忘了九霄雲外了。

  一行四人過了泰隆坊的牌坊,韓佑牽着周衍的小手,隨意的聊着。

  “包括李張氏,百姓的案子其實關鍵之處只有兩個,首先是民不舉官不究,百姓之間鬧的不可開交,肯定是要讓京兆府做主的,可要是與世家有關,與官員有關,百姓是苦主,苦主被官員被世家欺辱了,一百個裏面,九十九個都是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吞。”

  小王爺仰着頭:“爲何不報官?”

  “管官員的,是吏部,是大理寺,穿着一身滿是補丁的粗布衣裳,別說進入六部九寺的衙署,就是看上一眼都會被門外的衙役轟走。”

  周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韓佑繼續說道:“這也是第二個關鍵之處,報官無門,即便報了,也是官官相護,久而久之,苦主被欺辱了,不敢報官,報了官,又是各執一詞,即便百姓看到了,也不敢爲苦主作證。”

  “可父皇說,我大周男兒最是血性,莫說軍伍,便是百姓,見了不平事都要上去管一管的,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韓佑啞然失笑:“這是天子的理想,可事實根本…”

  “大膽。”身後侍衛郭鵬突然呵斥道:“膽敢妄論當今天子!”

  周衍回過頭:“給本王滾一邊去。”

  “哦。”郭鵬低着頭不吭聲了。

  韓佑不以爲意,繼續說道:“天子是天下人的君父,也是你的父親,你還小,天子作爲你的父親當然會爲你描繪一個理想世界,理想的世道,可事實並非如此,每一位父親都會爲自己的兒女遮風擋雨,都想成爲孩子眼中無所不能之人,不忍說出一些令人心痛的事情令自己的兒女失望。”

  身後的張卓微微點了點頭,對這一番話很是認同,若是自己有了孩子,年紀幼小,自然不會整日將世道艱辛掛在嘴邊。

  周衍皺着小眉頭:“你的意思是,父皇騙了我?”

  “不能說騙吧,只能說是善意的謊言。”

  “大膽!”郭鵬叫道:“你還敢…”

  張卓擡腳就踹在了郭鵬的屁股上:“你他孃的安省會,殿下都未說什麼,你叫嚷個鳥。”

  郭鵬訕笑一聲,這不走形式嗎,不開口的話,再讓別人知曉我老郭也覺得天子是真他孃的能扯。

  韓佑回頭看了眼郭鵬,似笑非笑。

  還生孩子嗑瓜子,逼嘴閒不住是吧,行。

  “給殿下舉個例子吧。”韓佑望着郭鵬:“這位侍衛大哥,敢問你以前在哪從軍。”

  “東南之地,湖州舟師。”

  “哦,假如,我是說假如啊,假如你在街上溜達,突然見到湖州知州的兒子在街上調戲良家婦女,你會怎麼樣。”

  郭鵬一挺胸口:“自是出言制止,我輩軍伍見這不平事,哪會坐視不管!”

  “不是,你以前幾品啊?”

  “沒品。”

  “知州幾品?”

  “四品。”

  韓佑滿臉蒙逼:“你一個沒品的大頭兵,敢管知州兒子的事?”

  “不錯。”郭鵬滿面傲色:“我輩軍伍,正如當今天子所言,最是血性,見了不平事當然是要管上一管,哪裏顧得了他爹是知州還是尚書。”

  韓佑滿面狐疑:“你對天發誓,真的敢管?”

  郭鵬朗聲道:“我郭某人拿郭家祖宗發誓,千真萬確,口出虛言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你是東南那邊沿海地區是吧。”韓佑換了個問法:“那你對着媽祖發誓。”

  “額…”

  “你額個屁,發啊。”

  郭鵬乾笑一聲:“我一尋常軍伍,管那閒事作甚,躲還來不及呢。”

  “你個廢物。”張卓都看不下去了,照着郭鵬屁股一頓踹。

  捂着屁股的郭鵬不樂意了:“踹我作甚,你敢管?”

  “老子傻了不成。”

  “那你還踹我。”

  “我他孃的不管,可老子也不吹啊。”

  “也是。”

  韓佑呵呵一樂,對周衍說道:“瞧見沒,這就是現在的世道,上了戰陣,這些虎賁熊皮之士,面對敵人,都能殺個七進七出,可見了官員,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知道爲什麼嗎,因爲在戰陣上,敵人最多要了他們的命,可下了戰陣,在城中,在京中,官員未必會殺了他們,卻可以破門滅戶,將其所有親族整的生不如死,戰陣上的敵人不知道他們是誰,可官員知道,世家豪族知道,非但知道,還知道他們的弱點,拿他們的孩子,他們的婆娘,他們的親族出氣。”

  周衍快走兩步,轉過身衝着韓佑施了一禮:“學生懂了,先生所言,民不舉官不究,正是此意,民如何舉,無人敢管,無人給公道,舉了,便是連累全族的踏天禍事。”

  韓佑欣慰至極,拍了拍周衍的小腦袋:“就是這句話,所以說,這世道不對,如果可以的話,殿下應該幫着改一改這狗日的世道。”

  “衍,定當盡力而爲。”

  韓佑露出了笑容,擡頭望着高照的豔陽,發覺自己的運氣很好,真的很好。

  有個疼愛自己的老爹,有着韓府一衆忠心無二的下人們,又遇到了一個天真爛漫卻有着想要當賢王的小傢伙,更讓他開心的是,自己,或許真的可以竭盡所能一展胸中抱負。

  韓佑的一番話,也只有令周衍低頭思考着。

  張卓與郭鵬二人,卻是不以爲意。

  因爲他們習慣了,習以爲常了。

  而這世道錯就錯在了這三個字上,習以爲常。

  這世道就是這樣,很多莫名其妙的事發生,漸漸的,人們就習慣了,習慣着,世道就壞了。

  無人開口,無人發聲,都在習慣,都習以爲常,當統治者階級大手一揮,讓這世道更加莫名其妙時,毫無心理壓力,因爲他們知道,百姓早晚會習慣,他們本身就已經習慣了。

  一行四人不知不覺間踏進了南市,正巧一隊巡街武卒手持水火棍迎面走來。

  武卒十二人,皁白役服。

  “看見沒,知道的這是武卒,不知道還以爲一羣小偷呢。”

  韓佑沒好氣的說道:“在達官貴人集中的南市,這羣武卒走路都貼着牆根,謹小慎微,那殿下知不知道去了北市時他們什麼樣子?”

  周衍:“什麼樣子?”

  韓佑回頭看向郭鵬:“你來說,說實話,對着媽祖發誓。”

  “一羣武卒又無品級,卑下拿媽祖發什麼誓。”郭鵬看向武卒,滿面不屑:“去了北市,這羣狗日的比我還囂張。”

  “對嘍。”韓佑望着周衍:“知道爲什麼嗎?”

  周衍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因爲北市沒有官員,只有百姓。”

  “很多人最大的劣性,就是利用手中小小的權利盡最大的可能去刁難別人,他們只有欺壓比自己還要弱小的人,才能獲得一種病態的滿足感,通過這種滿足感產生自己是個大人物的錯覺。”

  說完,韓佑彎腰撿起了一塊小石子,用力的砸了過去。

  一羣巡街武卒嚇了一跳,領頭的武卒擡頭一看,連忙跑了過來。

  “原來是少尹,還當是誰。”

  武卒滿面堆笑,點頭哈腰:“您又戲弄小人。”

  “這就是我砸你,要是在北市哪個百姓砸你,你會怎麼樣?”

  武卒臉上閃過一絲厲色:“他敢,看我不抽刀給他…”

  說到一半,武卒見到韓佑似笑非笑,連忙改口道:“看小人不抽刀給他削個梨子,天氣炎熱火氣大,喫些梨子降降火,百姓不易,莫要中了暑氣。”

  “估計你對你老孃都沒這麼孝順。”

  韓佑翻了個白眼,懶得和這武卒一般見識:“我問你,工部從六品主事柳文冠知道是誰吧。”

  “小人知曉。”

  “你們這些武卒都是京中百事通,那你們一定知道柳文冠親族名下的店鋪都開在哪裏吧。”

  “這…”

  武卒目光躲閃。

  柳家與韓家父子的事,外人知道的沒多少,他們這些武卒、差役、衙役豈會不知,早就傳遍了。

  正如韓佑所說,這些人真就是百事通,他們不但知道這些店鋪在哪裏,還知道柳文冠與鴻臚寺少卿吳勇以及幽王義子之間的關係。

  見到韓佑問起,武卒自然不想摻和到這種事中。

  “小人不知。”武卒搖了搖頭:“小人不過是區區武卒,哪會打聽聽大人們的事。”

  “別跟我裝糊塗,趕緊說。”

  “小人不敢隱瞞少尹啊,千真萬確,要是誆騙了您,全家不得好死。”

  “哦,好吧。”韓佑退開一步,指了指張卓:“這是幽王府侍衛統領,宮中禁衛,張統領想知道我問的事,你重說一遍,看看張統領能不能滅你全家。”

  武卒:“南市柳記糧行、聚寶閣、香百里酒肆、錦繡檔、李記布莊,北市陳記牙行、香來閣、客雲來、鴻運賭檔、醉雲居,分別掛在柳大人第三房小妾表哥、二管家柳尚、三子柳邵南、妹夫陳高遠名下。”

  韓佑回頭看了眼郭鵬,建議道:“你倆結爲異姓兄弟吧。”

  郭鵬撇了撇嘴:“他他孃的也配。”

  “滾吧。”韓佑揮了揮手:“別對別人說你見到了我和張統領,要是說了,你知道後果吧。”

  “知道知道。”武卒連連點頭:“滅我全家。”

  “你等會。”韓佑挑了挑眉:“我突然想起來,你好像沒親族在京中吧?”

  “寶德四年遇洪災,全家十六人,就剩小的一個活口。”

  韓佑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武卒欲言又止,壓低了聲音:“少尹,這兩日未見您去京兆府,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大聖爺護着唐長老去西天取經那故事,您何時講下文?”

  “唐長老嫌走的太慢,讓大聖爺一棒子給他掄死了,瞬間到達西天,全文完。”

  “啊?”武卒如遭雷擊:“這便完了,這…這這這…”

  “這什麼這。”

  武卒滿面慘然:“平日下了差與兄弟們聊這故事解悶,小人還想着,若是小人是那無所不能的大聖爺多好,一棒子砸碎個魑魅魍魎。”

  “就你啊。”韓佑都樂了:“你要是大聖爺,如來佛祖不但將你壓在五指山下,還得是屁股朝外。”

  武卒:“…”

  “滾吧,記得別說見過我們。”

  武卒鬧心扒拉的跑回去了,心裏悔的要死,大半個月的俸祿白打賞,感情是個爛尾撲街。

  這武卒跑回去後,第一時間將故事爛尾這個消息告訴了其他武卒,只見滿是愁雲慘淡,一羣武卒唉聲嘆氣。

  再看最先得知這個壞消息的武卒,見到其他人那鬱悶無比的樣子,反倒是心情好了許多,甚至還有幾分幸災樂禍。

  周衍好奇道:“先生還會講故事?”

  不知不覺間,周衍已經開始口稱韓佑爲“先生”了。

  “有時間講給你聽,先幹正事,南市不容易挑毛病,殿下要不要再去北市轉一轉?”

  郭鵬叫道:“大膽,北市百姓聚集,亂象叢生,殿下乃是天潢貴胄,豈可…”

  說到一半,周衍雙眼放光:“還去香來閣?”

  郭鵬面色一正:“豈可不體察民情一番,可得好好體察體察,深入體察,嗯,深入體察體察,卑下也要幫着殿下深入深…不是,體察體察。”

  張卓罵道:“你帶錢財了嗎就體察。”

  “三百五十文。”

  張卓雙眼一亮:“本將懷中也有二百餘文。”

  郭鵬搓了搓手,提議道:“足夠了,咱兄弟二人可以先體察一個啊。”

  韓佑無聲的嘆了口氣,他終於知道周衍爲什麼是現在這死出,身邊是一個好人都沒有啊。

  轉過頭,韓佑認真問道:“不是,你們王府之中,就沒一個正經人嗎,全都滿腦子女人?”

  “自然不是。”郭鵬搖了搖頭:“大管家就從來不聊女人。”

  韓佑無語至極,他倒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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