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弼马温

作者:未知
北襄郡,鹿灵县。 城裡刚下了一场雪,星星点点的白缀在光秃秃的树梢,一张口呼出一股白雾,冷得与三九天差不多。 屠云早听說北襄郡毗邻边塞是個寒冷恶苦之地,路上风尘仆仆赶得太急,进了城才觉出味来。 冷是真冷,身上厚棉袍就像破了窟窿,四处漏风,但恶苦可未必。 眼前场景虽然比不上京城繁茂,但长街两旁高楼鹤立,小摊贩高声吆喝,食铺袅袅飘香。 這哪是穷乡僻壤? 既然如此繁华,那为什么历任县令還一穷二白,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是告老還乡,就是辞官告别仕途? 沒理由啊。 往前走,在红墙灰瓦中间夹着一個门庭简朴,饱经风霜的院子。 门板上爬着细细的皱纹,锈蚀的门环裹着一层铜黄,两边的鸣冤鼓有一個還破了。 這谁家如此荒凉,這么好的地段就這么荒废,败家。 她抬头,摇摇欲坠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县衙 屠云为自己的擅断苦笑,“走了一個月,可算到家了。” 门从裡面徐徐打开,一個中年男子急忙出来,身后跟着一個十岁左右的男孩。 男子把虎头帽给孩子系上,叮嘱道:“算算日子新县令马上就要上任了,你别瞎跑。” “得了吧,一個小小的县令還能翻出天去?”男孩脸冻得通红,嘴却很硬,“他也不看看北襄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他造次。” “不许胡說。”男子嘘声,教导:“哪怕是孙猴子,那也是朝廷指的官,比咱们高一头。” 男孩不以为然,甚至口出狂言,“他要是孙猴子,那北襄郡就是五指山,他来了也得趴着。” 一老一少斗嘴還挺有意思,屠云干脆弯腰来听,且看有何结论。 “不得胡說。”男子挥手,让孩子回家去,转头准备回院,瞥见一头毛驴拦在门口。 毛驴上坐着面庞脏兮兮的人,戴着卷檐毡帽,头发散下几缕,嘴裡叼着一根干草,身穿厚厚的蓝色交领旧棉袍,袍摆上几個锋利的口子,棉花冒出個雪白的头。 五官甚是清秀,有点看不出是男是女,整体十分邋遢。 “去去去,這裡不能停毛驴。” 男孩觉得新鲜,跳起拽住毛驴的耳朵。 大约是拽得太疼,毛驴一個甩头,男孩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堡。”男子急忙把他拉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指着毛驴上的屠云,“听不懂话是不是?赶紧走。” 屠云慵懒歪头,“您想让我走哪儿去?” “你哪来的上哪儿去,别在县衙门口碍眼,当心找人逮捕了你。” “那你叫人去吧,正好我也懒得走了,這两步路,就抬着进去吧,小爷我受得起。”她掸掸袍上微尘。 “你...”男子要发怒,又一想不对劲,探问:“敢问你是?” 屠云吐了嘴裡的干草,“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屠云,鹿灵县的新县令,朝廷派下来的弼马温。” 男子脸色一变,拱手作揖,“您的上任文书何在?” 屠云从厚厚的棉袍衣襟裡掏出来,随手扔给他。 男子打开一看,差点给跪下,“小人不知县令大人入郡,有失远迎,望請恕罪。” 她斜眼打量,“你是谁?” “小人毕良,是县衙的典史。” 屠云长长地“哦”了一声,怠慢地說:“原来是個不入流的属官啊。” “是是。”毕良头都不敢抬,谁能想到会這么倒霉,出门遇见县令。 “這是你儿子?” “是,犬子毕小堡。” “教育的不错。”屠云牵着毛驴自己进去了。 宽阔青石庭院内,一股荒凉萧條之感袭入眼眸。這县衙比她還要狼狈几分,房上灰瓦脱落,公堂正顶上开了一個大窟窿天窗。 “县衙遭土匪了?” “回县令,前两天北襄下暴雪,树枝压断了,正巧砸在房顶上,還沒来及修缮。” “所以就让它這么破着?” 屠云還想着到了县衙能好好睡一觉,可眼前院子裡杂草枯黄,屋裡灰尘高垒成砖,比昨夜借宿的破庙還不如。 “是属下失职,会尽快找人修缮的。” “尽快?” 毕良面色一囧,为难道:“目前县衙裡一分钱都沒有了。” “跟我哭穷是吧。”瞧他衣衫光鲜,县衙却破破烂烂,屠云直接撂下狠话,“三天。三天修不好,您就亲自上去修,不修好不许下房。” 毕小堡一听自己爹被這么欺负,嚷道:“你這弼马温還真把自己当官了。” “是啊。”屠云指着房顶,“要不你也跟你爹一起去修,当心别摔着,這瓦身子骨脆,砸了一個,你把你娘叫来。” “干什么?” “不赔钱就全牢裡呆着。” / 经過头一天,毕良以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乖乖自掏腰包把房顶修好了,還把后院收拾的干干净净。 可谁知道,新县令在后院一待就是三天,沒出過门,也沒发過什么火,偶尔听到屠云哼個小曲小调,恣意。 三天期限到了,屠云背手溜达到前院,仰望公堂屋顶。 毕良殷勤凑上前,“大人,按你的的吩咐,都修好了。” “嗯,不错,恭喜你又多了一個修房的手艺。” “大人,要不要我跟您汇报一下县衙的情况?” “也行。” 屠云跨步坐到公堂,发现连惊堂木都被老鼠啃了,桌案红漆剥落,凄凄惨惨。 這到底什么地方,就县令家最穷是吧。 “对了,你一会找人把门口鸣冤鼓修一下,就算不升堂,也得做做样子,不然上头来巡视,我不好交差。” “大人,县衙裡沒人可以修了。” 屠云一顿,“怎么個意思?” “回县令,县衙裡县丞和主簿空缺多年,捕快衙役也都因为俸禄太低走了,目前县衙就剩我一個人。”他做样子抹泪,大倒苦水,“這么多年,就属下一個人在照顾裡裡外外,难免有疏忽之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主要属下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您给盼来了。” 他自我感动半晌,屠云双脚翘在公堂桌上,不耐烦用小指掏耳朵。 “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毕良噎住,“我不是怕新县令到了,无人伺候嗎?” “是怕我无人伺候,還是惦记县衙后院的三间瓦房?” “冤枉啊县令,我..” “行了行了。”她打断,放下双脚,“后院南屋裡养的几十只兔子是你们家的吧?房檐底下的大酱缸是你家的吧?最最主要,你是不是在院子裡挖菜窖了?我半夜睡觉都闻到味了知道嗎?一准是菜烂了。” “大..大人。”毕良哆哆嗦嗦,如同裤衩被人扒光,眼色惶恐,“属下也只是为了生计,才会占用公家地方,請您千万要宽恕啊。” “宽恕可以,鼓修好,匾额重新架上,菜窖裡面烂的全收拾走,顺便抓几只猫来。” “抓猫干什么?” 屠云懒懒打個哈欠,细长的羽睫沒精神半垂,“沒什么,昨晚睡觉发现耗子了,胆子比你肥,差点把我抬走。” “是是是,属下這就去借几只猫来。” “等等。”屠云摸着下巴,问:“這才出了正月,炭银应该還发吧?” 炭银是朝廷给官员的额外补贴,本来她這种九品芝麻官是不该有的,只不過北襄郡地处边塞,气候恶劣,所以也列在其中。 “炭银是从旧年十月开始发放,一直到今年四月结束。” “那就行。” 這回她心裡踏实了,俸禄是月底才发,炭银是月初,虽然少,但省吃俭用不至于挨饥荒。 “大人,您身上沒带盘缠?”岂止沒盘缠,好像除了那头毛驴,连包袱都沒有。 她风轻云淡道:“本来是带了,在城外遭了悍匪,让他们都拿走了。” “什么?這...”毕良又要拿出那副为县令忧伤的模样。 屠云紧忙摆手制止,“行了,狗命要紧,钱财乃身外之物。” 她实在不愿意看毕良這张阳奉阴违的脸,說完就会后院休息去了。 隐约听到墙头上有笑声,一转头,墙头除了晃着稀疏的枯草,鸟都沒有。 鸟都嫌她破,哎... 见屠云进了屋,墙头上幽灵般冒出一個人头,蒙着脸,一双眼活灵活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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