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4.王的落幕

作者:刺猿菌
············

  蒂妮透過遠見的術式,看到了吉爾伽美什在那瞬間顯露的表情。

  “咦……?”

  她瞬間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因爲吉爾伽美什映在術式視野裏的表情,是蒂妮至今都未曾見過的。

  乍看之下,非常像他察覺恩奇都的存在時,顯露出的驚訝表情。

  但是,在他的眼中——竟然“流露了一絲不允許英雄王顯露的感情”。那種感情,應該是平常與英雄王敵對的人們,纔會對他呈現的。

  映在他眼裏的,是驚訝、是焦慮、是困惑——以及,一絲的“恐懼”。

  哪怕只是一瞬間,凡是見到那副光景的人,任何人都會得到相同的結論。

  英雄王聽到那陣嘶吼的瞬間,確實是“嚇到”了。

  ——不可能。

  ——騙人,一定是我看錯了。

  蒂妮連這樣說服自己的時間都沒有,遠見的術式中就映出了悲劇。

  迫近的其中一支毒箭,貫穿英雄王肩頭的瞬間。

  ············

  “唔……!”

  吉爾伽美什勉強地避開要害。

  但是在毒箭前,是不是要害根本不成意義。

  剩下的毒箭在轉移軌道後,又朝着吉爾伽美什接近。

  無法開啓寶庫。

  姿勢在中了一箭下失去平衡。

  還有,以不可能用劍打落的猛勢迫近的箭羣。

  在這可謂是無計可施的狀況下,英雄王的手腳又中了第二箭、第三箭,遭到貫穿。

  第四箭以後的,都會準確地貫穿要害吧。看在每個人眼裏,出乎意料的狀況——英雄王殞落——似乎就要發生的前一瞬間——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土槍”,一邊經過吉爾伽美什身邊,一邊掃落剩下的毒箭。

  伴隨着激烈的衝突聲響,箭上纏繞的魔力遭到彈開,震盪了周圍林立大樓的玻璃窗。

  “……有人攪局嗎?”

  “混……蛋!”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敵人的話,英雄王氣憤地看向夜空,“沒想到這麼陰魂不散……你……再怎樣也不至於如此墮落吧!”

  那句話,不是衝着阿爾喀德斯說的。

  看向虛空的吉爾伽美什,已經捕捉到那股氣息。

  是巧妙地消除至今的氣息。是在吉爾伽美什遭到毒箭貫穿的瞬間,認爲不必再隱藏,因而浮現的氣息。

  很快——大馬路的上空響徹第三者的聲音,回答英雄王的問題。

  “墮落?說得真過分呢。”

  那是美麗清澈,又令人感到發寒的冷酷聲音。

  “我身居的高度,從一開始就未曾改變過。是你擅自將自己視爲比我們更高級的存在而已。我沒說錯吧?”

  一道人影從一棟高樓的陰影中浮現。是一名美麗得不像人類,肌膚白皙,帶有一雙紅眼的女性。

  吉爾伽美什不認識那副外表的女性。

  但是,可能身處“其中”的存在,他清楚到厭惡的地步。

  要說了解過頭也可以。

  “話說回來,你終於露出破綻了呢……對了,毒的劇痛差不多傳遍全身了吧,你還不倒地打滾嗎?我會好好嘲笑一番的,快點哀號幾聲給我聽聽吧。”

  嘴邊揚起一點微笑的美女,向遭受九頭蛇毒侵蝕的吉爾伽美什如此述說。

  但是,理應承受着全身正竄着彷彿血管流遍強酸一樣,用疼痛都難以形容的衝擊的吉爾伽美什,雖然額上流着汗,但是仍然以藐視的態度看着上空的女人並說道:“挺會吠的嘛。沒想到即使度過千年單位的時光,緊附着你靈魂的傲慢還是沒有消失。簡直就像深深紮根的黴菌呢。”

  被身穿“高傲”之盔甲行走的英雄王斷言“傲慢”的女人,一邊面露從容的笑容,一邊繼續說道:“你想說什麼都隨你說吧。話說回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呢……竟然讓我去那種陰暗潮溼的洞穴,這行爲足夠你死上一萬遍嘍。”

  洞穴——聽到這個詞彙,吉爾伽美什與透過遠見術式聽聞的蒂妮,同時想起了一個場所。

  那個外部的魔術師,最初召喚吉爾伽美什的峽谷洞穴。

  “不過,我原諒你。幸虧我去了那個洞穴,才找到能夠將你殺死的別具意義的東西。”

  從高空瞪着吉爾伽美什不放的女人,拿出一支外形誇張的鑰匙。

  她手中所拿的,正是魔術師爲了召喚英雄王所使用的觸媒。

  是寶物庫的鑰匙。

  不是用來開啓收納着乖離劍的,最深處大門的鑰匙劍。

  正如字面形容的一樣,是開啓寶物庫表層大門的珍品鑰匙。

  “區區的人類擁有這把鑰匙的話,這自然只是一把毫無意義的鑰匙……”

  “你……”

  雖然流着汗水、吐出呻吟,吉爾伽美什還是直挺地站着。

  對此,女人微微側頭,擺出可愛的動作——伴隨一抹冷冽的微笑,說道:“不過,換成我的話……起碼還做得到『重新鎖好門』這種程度呢。”

  沒錯,突然出現的女人便是封印了英雄王的寶庫之人。

  這對蒂妮所處的陣營而言,這可謂是致命傷。

  然而,即便面對這樣的情況,英雄王依舊能揚起嘴角,說出諷刺的話語:“居然能關上門,沒有被我的寶物迷了心竅啊。雖然剛纔說你墮落了,但我就訂正發言吧。”

  “……”

  “你變得非常值得欽佩了呢……豐饒的女神【伊什塔爾】。”

  伊什塔爾。

  任誰都知道,這位女神尤其喜歡‘財寶’之類的東西,甚至只要給她足夠的財寶就能將其收買。

  對於英雄王吐出的名字,女人默認似的露出冷淡的微笑。

  對於她的反應,吉爾伽美什靠着脫離常識的自尊心,一邊壓抑全身中毒的痛苦,一邊回以諷刺的微笑:“還是說,是受到那個容器的影響?”

  “纔沒那回事。原本的人格已經完全藏於我的影子裏了……這孩子只是爲了成爲容器,才被製造出來的人偶。”

  下一瞬間——

  從她的腳邊擴散開如彩虹一般煌煌的七色之光。正下方隨即出現巨大“某物”的身影。

  那道身影,恐怕就是——發出剛纔那陣足以讓吉爾伽美什恐懼的“叫聲”的存在。

  “就像這個孩子一樣。”

  “……!”

  之前的吉爾伽美什還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一見到那現身的巨大物體——由名爲哈莉的御主所召喚的“真狂戰士”,他便全身竄過數種感情。

  然後,他最後以憤怒的眼神看着這個狂戰士,慢慢地搖頭。

  “真是的,我竟然會看走眼……原來不是本人,而是劣化詛咒的殘響啊。”

  “……”

  仍然以淡薄微笑迴應的伊什塔爾,一邊環顧周圍,一邊愉快地調侃道:“其實,我真的想和你再多玩一會兒……不過再這樣下去,狀況好像會變得有些麻煩呢。”

  “什麼……?”

  “難得你都避開要害了,就痛苦地活久一點吧……我是很想這麼說啦。”

  伊什塔爾停下動作,一邊回頭看向吉爾伽美什,一邊露出更冷酷無情的笑容。

  “就算我能大發慈悲,這孩子似乎也不想饒過你們呢。”

  下一瞬間,鋼鐵的巨體放出七色的光環,並扭轉成好像鑽巖機前端的尖頭一樣—直直地貫穿了吉爾伽美什的腹部。

  “吉爾伽美什大人!不,不——!”

  雖然年輕御主的尖叫在高空上形成了迴音,但是傳不到接近地面名爲伊什塔爾的女神以及阿爾喀德斯的耳邊。

  至於這聲吶喊,究竟有沒有傳到身爲英靈的吉爾伽美什耳裏,也無法推測了。

  唯有一件事,非常明確。

  吉爾伽美什直到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爲止,在敵人面前的他,都是威風凜凜、屹立不搖。

  身上有三處受毒所侵蝕,甚至被鋼鐵巨獸貫穿腹部——吉爾伽美什仍然以王者的身分佇立於敵人面前。

  英雄王吉爾伽美什。

  在本次的戰鬥中,他毫無一絲傲慢、輕敵之心。

  即使如此,他還是遭到現實擊穿,屈服於神的謀略與獸的暴力之下。

  最後,隨着他站立的教會屋頂崩塌,身影消失於瓦礫中的同時,與蒂妮相連相系的魔力通路也開始淡薄——

  此刻,王的靈基完全消失了。

  接着,數十秒後。

  出現了與阿爾喀德斯的泥不同的,壓倒性的一羣“黑”。

  那陣從醫院某個房間涌出的漆黑之風,將周圍所有的一切包覆——原本是那麼喧噪的大馬路地帶,一切的生命都消失不見了。

  無論是吉爾伽美什的身影、阿爾喀德斯的身影、警察隊、費拉特,甚至連身處教會的監督官神父、綾香與劍士的身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最後,連一隻蟲子的屍體都沒留下——

  在那裏的,只有由寂靜支配的城市街道仍殘留着。

  身爲幕後黑手方的警察局長、法爾迪烏斯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在連弗蘭切斯卡都掌握不到全貌的情況下,一切已然發生。

  唯獨寂寥,繼續闊步於城市中的馬路上。

  ············

  過去。

  在西格瑪開始以使用魔術的傭兵身分進行活動,還沒經過多久的時候,他曾經遭到一同奮戰的傭兵背叛。

  而且,對方還是自幼與他在同一處“設施”長大的同胞。

  對方在“設施”裏稱爲拉姆達。是魔術本領高過西格瑪好幾個層次的男性。

  當他們一起向某個使用魔術的人們組成的犯罪組織進行壓制時,他誘騙西格瑪進入有敵人埋伏的陣地之後,西格瑪被從身後擊中詛咒【Gandr】。

  後來,這件事又幾經波折——以結果論而言,活下來的人是西格瑪。

  雖然拉姆達的魔術在西格瑪之上,但是他因此太傾向仰仗魔術,所以纔會遭到利用現代兵裝,活用戰術的西格瑪乘虛而入,嚐到了敗北的滋味。

  “……爲什麼……會是我?爲什麼……我得死在這裏?”

  受到失控的致死之詛咒襲擊,這名使用魔術的人在自家引發中毒,逐漸斷氣。

  雖然全身已經動彈不得,心臟也正逐漸失去鼓動,但是從他嘴裏仍然不停地溢出怨嘆的聲音。

  “因爲你把我出賣給敵人。”

  既然想要殺我,我就動手。

  聽到西格瑪迴應如此單純的答案,使用魔術的人氣喘呼呼地搖頭說道:

  “不是那個。我不是在說那種事。太奇怪了吧,這不合理。強者生存,那是我們的法則。將殺意化爲詛咒留於世上。目標對象以回敬詛咒來報以殺意,都是理所當然的行爲。但是,不是那些......我想說的……並不是那些事。並不是……”

  一邊口吐和着胃液的深黑色血沫,男人只是不停地喊出怨嘆。

  “我還有……我還有要活下去的理由!我有了必須保護到底的傢伙們啊!想要的東西也多得是!我們的故鄉也是,在那座『設施』毀滅後,一切都沒有改變!所以我必須自己去改變纔行!爲了不讓我們這樣的人,再次誕生於這個世界!爲了這個目標,我不能讓那個組織現在就被摧毀……!所以我奉獻了一切!付出時間、生命,還有在相同設施一起長大的你!爲了重要的大事,甚至不惜犧牲你這個摯友!”

  西格瑪見他眼神猙獰,彷彿現在就會跳起來勒住自己一樣地喊着,但是他的生命之火,正確實地、一點一點地消滅。

  對一直面無表情地聽着其喊聲的西格瑪,拉姆達仍然向他吐出詛咒的話語。

  “明明如此!爲何會變成這樣!回答我啊,西格瑪!心中不存在宏大目標,沒有意志,『甚至不打算擁有的你』,爲什麼要殺死我!爲什麼……爲什麼你超越了我?是什麼信念引出了你的力量!你是爲了什麼而活着!甚至不惜殺死我!你……究竟是爲了什麼而活的……”

  就在男人的肺終於快要停止起伏時,西格瑪稍微思考後——乾脆地將答案拋回給那些詛咒的話語。

  “爲了什麼……需要理由嗎?”

  “什……麼……?”

  “……沒什麼原因,就是不太想死。而且我也不喜歡挨痛,所以我反擊殺死你。如此而已。”

  “就是……不太想死……?”

  男人的臉上,快速地失去血色。

  自己的怨嘆,想烙在西格瑪心中的詛咒,完全沒有傳達到——或許是體悟到了這個事實,男人的表情染上了與剛纔爲止都不同的憤怒,以及絕望。

  但是,西格瑪面對着那張臉,仍然毫無表情地述說話語:“我覺得,就算你講完心中大事後對我說『拜託你去死』,我也會拒絕你。所以,沒有人做錯事情。你想背地裏除掉我是對的。你可以擡頭挺胸面對自己的背叛……我是這麼想的。”

  西格瑪仍然面無表情,而且還說出好像沒自信的話語。使用魔術的男人擠出最後一滴生命,試圖喊了什麼。

  “開什……那種……”

  但是,終究沒能實現什麼。

  頭蓋內的血管到處破裂,眼球也開始流出血液的樣貌預示着——男人的生命完全結束了。

  西格瑪一邊冷漠地俯視那個男人,一邊思考。

  “爲了重要的大事,甚至不惜犧牲你這個摯友。”

  這個男人最後一刻說的那句話,不斷地在西格瑪腦海裏反覆響起。

  西格瑪靜靜地仰望夜空。

  “這樣啊,原來你……一直視我爲摯友嗎……”

  當西格瑪理解到名爲拉姆達的男人,是多麼痛苦地到最後一刻才設計陷害自己的同時,他才察覺到自己從來沒有視他爲朋友,更沒有任何想法。

  “……真是難笑的笑話。”

  結束一切的西格瑪,收下僱主付的報酬後,他不斷地、不斷地,反覆重播借來的喜劇節目DVD。

  雖然從旁人的角度,可能看不出他有從中享受到快樂。

  但實際上,他表現出來的反應很淡,內心的確有從那些節目裏享受到快樂。

  只是一直有一件事,一件雜念交雜於心中。

  他想到那張好像詛咒的雕像一般——以一副懷着憤怒與絕望交織的表情死去——使用魔術的人的那張臉,就覺得“就算是敵人,看到對方用那副表情死去也是挺難受的”。

  要是至少能在最後說個令他心情好的笑話,就可以讓他稍微好走一些了吧——西格瑪這麼覺得。

  不過,西格瑪完全想不到要說些什麼纔好——他就只是一直盯着在電視機畫面上穿着紅色服裝的喜劇演員們,將心底的真心話喃喃道出:

  “……喜劇演員好厲害啊……竟然連宗教審判這種事,都能演成一出喜劇。”

  ············

  現在,斯洛菲爾德醫院後方。

  西格瑪正在思考。

  爲什麼會在這種狀況下,想起那時候的“前”同胞的臉呢?眼前的狀況,與當時似是而非。

  顏色濃烈的霧纏繞在潛行者少女的身體周圍。不知是如何運作的,她驅使那些霧變成巨大猛獸、大蛇、美女、男巨人等等各式各樣的形態,伴隨着物理性的力量向吸血種......不,是疑似怪物、讀作“死徒”的男人發動襲擊。

  遭受共計的死徒不時閃躲濃霧,手腳不時地被撕斷又瞬間再生,愉快地在戰場上翩翩起舞。

  “哈哈哈!那是幽精【Jinn】嗎?沒想到你還能支配那種玩意兒!真是的,老是接二連三地讓我不會生膩啊!只要接受我,還能讓你支配更強的幽精喔。你不想試着成爲那位所羅門王【蘇萊曼】嗎?”

  “……這不是支配。你在污辱偉大的先人與他們的教誨嗎……!”

  潛行者呢喃細語地說出伴隨憎恨的話語,自己也接着一躍,與濃霧變化成的巨獸、巨人們一同跳向對手。

  但是,當潛行者看到即使身體遭受攻擊,仍然能一邊笑一邊再生肉體的怪物樣子,她不禁雙眼一眯。

  “你這魔物……”

  “魔物——魔物啊!某方面來說你沒有搞錯,但麻煩別籠統地稱我爲那種玩意兒。會害我嫉妒其他的魔物,不禁想殲滅一切!雖然不可能辦到,但是爲了你,我也會化不可能爲可能給你看的!但是啊,我的人兒。能不能請你先喊一聲我的名字呢?我叫做捷斯塔。捷斯塔!無論說多少次,我都要告訴你這個名字!啊啊,想讓你知道啊!”

  捷斯塔一邊喊出難以置信是在戰鬥中的發言,一邊恍惚地繼續笑着。

  對於那個怪物,西格瑪腦海僅閃過“嗯,不管是魔術師還是怪物,都存在很多那種不正常的傢伙呢”的念頭,但是——

  相反地,他目光無法從與難以想像死亡模樣的怪物搏鬥的潛行者身上移開。

  她的臉上充滿憤怒。

  那是對敵人、對自己的無力充滿憎恨的表情。

  ——啊,原來如此。

  西格瑪明白了。

  爲什麼會在這時候,想起那名同胞的臉。因爲一模一樣。

  那個怪物和過去的自己一樣,正在玷污對方對人生的信念。和沒有生存理由的自己,不慎玷污他的決心時一模一樣。那個怪物,正在玷污賭上了自身一切,想要克服難關的英靈。

  潛行者與自己的同胞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就算是在善惡的意義上,也可說完全相反吧。

  但是——無論是善人還是惡人,染上憎恨的表情,和染上絕望的表情都一模一樣。

  同胞雖然背叛了自己,但是或許他也與潛行者一樣,是想保護無法退讓的某種事物吧。

  ——那傢伙……拉姆達是想要保護什麼吧。

  西格瑪不曾想要了解對方。即使來到這個瞬間,甚至想起那件往事也沒有這個念頭。

  能確定的事只有一件。拉姆達的詛咒,雖然沒能傳達至西格瑪的靈魂——卻仍然殘留於西格瑪的記憶一角。

  不是爲了給予痛苦。與其說是下詛咒,更接近於下暗示。

  那即是——

  讓他在這個狀況下,產生一絲“必須幫助潛行者”的念頭。

  是微小的意識誘導。

  雖然那個暗示,對於僅想向西格瑪傳達怨嘆的同胞而言,並沒有其意圖在內。但是——

  那個暗示化成宛若喜劇的諷刺,觸動了西格瑪的心。

  以結果來說,西格瑪迅速掏出槍,立刻朝捷斯塔射出子彈。

  雖然有一大段距離,但是西格瑪經過強化的感覺與肉體,彷彿將自身視爲槍座一樣調整過,準確地擊穿了捷斯塔的眉間。

  當然,這點程度雖然殺不死他,但是施加過魔術處理的子彈與平常的武器不同,能確實地造成傷害。

  “嘖……區區人類,別不識好歹地插手。”

  傷口立刻就再生復原的捷斯塔眼球一轉,狠狠瞪向西格瑪。

  在那微乎其微的短暫時間中,西格瑪做的事是——利用念話發出詢問。

  向“守望者”——向身爲自己英靈的影子們,詢問當下所能知道眼前怪物的情報。

  然後——他將得到的答案,直接化爲言語說出口。

  “……你體內的『子彈』,還剩下幾顆?”這句擺明找麻煩的話語一出,讓捷斯塔動搖了。

  很顯然這句話說中了什麼。

  雖然還不清楚英靈“守望者”的真面目,但其特性是“在受到召喚的期間,能掌握一切在城鎮裏發生過的事情”這種性能脫離現實,宛如監視系統的特性。

  根據從那個能力得來的情報——名爲捷斯塔的吸血鬼,擁有幾顆自稱“子彈”的“核心”,他可以藉由切換核心來重組包括靈魂的肉體。

  雖然魔術師的靈基似乎已經遭到潛行者破壞掉了,但是守望者在那個時候還沒有受到召喚,所以並不知道詳細狀況。

  “……什麼?”

  “我對你的事一清二楚喔。”

  這種挑釁的效果,既單純又立即見效。

  捷斯塔的表情消失得如同沒有笑容的面具一樣,與原本就面無表情的西格瑪呈現相覷對峙。

  “……?”

  潛行者警戒着突然停止動作的捷斯塔,並且看向西格瑪。

  捷斯塔看着西格瑪問道:“你是御主嗎?”

  “……我沒必要回答你。”

  “你是怎麼知道我的情報的?英靈的能力?”

  “我並不想揭露情報來源。我獲知的情報,只有你藉由變成小孩模樣逃過代行者的獵殺,然後就一直潛伏在醫院裏,不知道在少女的牀底下盤算着什麼事而已。”

  聽到西格瑪淡然描述的事實,原以爲自己有徹底做好隱密行動的捷斯塔,眉頭一皺地動怒喊道:“令人不舒服的小子……雖然不會改變要整死你的決定,但我就先讓你不能再耍嘴皮子好了。”

  捷斯塔準備將攻擊對象改成西格瑪的那一瞬間——

  斯洛菲爾德的上空,出現一條飛舞的巨蛇。

  “!”

  就連捷斯塔也對那條巨蛇的魔力奔流爲之警戒,他一邊與潛行者、西格瑪保持距離,同時注意巨蛇那邊。

  “沒想到……那個弓兵具有如此力量……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累積那麼多準備所展開的聖盃戰爭,簡直就像神話時代——”

  就在他愉快地說到一半時,更劇烈的激流襲向他們。

  “————”

  彷彿要詛咒世間一切,如同悲鳴的叫聲,從遠處響徹而來。

  聽見宛如大地本身在鳴啼的尖叫,捷斯塔睜圓了眼。潛行者與西格瑪也產生自己的靈魂被震碎般的錯覺,彷彿一瞬之間被時光所遺留下來。

  “怎麼回事……?聖盃這玩意兒,連這麼誇張的東西都召喚得了嗎……?”

  從那陣叫聲中感覺到有靈基存在的捷斯塔,困惑似的自言自語說道

  “哎呀呀,事情再繼續這樣下去,不但不會成爲我喜歡的喜劇、悲劇,甚至還會連觀衆、舞臺都全部燒光不是嗎?”

  捷斯塔做出仰天嘆氣的動作,下一瞬間又擺出邪惡的笑容看向潛行者。

  “算了,也罷。既然如此,我們就移身到新的舞臺去吧。”

  “……?你……在說什麼……?”

  就在捷斯塔敵意不減、驅使魔力將纏繞的霧變成更巨大的猛獸的那一瞬間——一陣如黑煙般的“某種事物”從醫院裏溢了出來。

  “!”

  “這是……”

  在驚訝的潛行者與西格瑪面前,捷斯塔敞開雙臂,接受了那陣黑煙。

  “好了,第二幕要開始了!放心吧,你們要站上的舞臺,不是這樣充滿殺戮的場所!而是有微風吹拂,充滿和平的理想鄉!”

  捷斯塔就這麼讓自己的身體融入黑煙之中——只留下聲音在周圍迴響。

  “我會期待那片美麗的景緻……被你們親手徹底弄髒的樣子喔。”

  所有方位迴響着彷彿舔遍身體的聲音的下一瞬間,如大浪般接近過來的“黑”羣將潛行者與西格瑪包入其中,然後場景轉暗,舞臺改變。

  ············

  夢境中

  吹起了風。

  颳起了風。

  咻咻地,呼呼地,全部融化混合了。

  星星也是,高高的大樓也是,睡着的城市民衆也是。

  即使在夢境中,少女還是沉睡着。

  天黑了,所以睡覺。困了,所以睡覺。

  那正是少女所懷抱的小小希望。

  所以,正因爲如此。

  爲實現少女的願望,守護她的事物行動了。

  要讓干擾少女安眠的眩目強光,沉睡暗去。

  要讓威脅少女救贖的煩人暴風,不再颳起。

  ············

  有聲音。

  在入睡的“觀測者”們耳邊,傳來聲音。

  “描述我的恩仇?由你這種人?”

  那道聲音究竟是誰的呢

  僅僅是說出口而已,就讓現場氣氛爲之凝結,就算在下一瞬間發生慘劇也毫不奇怪。那道聲音聽起來就是如此銳利,宛如怨嘆之火在搖盪。

  “觀測者”們對接着聽到的聲音有所印象。

  “是啊,沒錯。這是交易。我要將你的『復仇』改編成書。告訴全巴黎、全世界的人,告訴他們你這號人物的事。”

  是賜給己方戰鬥力量的英靈—亞歷山大·大仲馬。

  繼聽到聲音之後,視野也朦朧亮起。

  映入“觀測者”們眼中的光景,是一名黑衣男人正拿着尖銳的叉子,抵住大仲馬喉嚨的情景。

  那或許算是鬥爭的一種吧。

  雖然與勇猛知名的父親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但是此刻的大仲馬,正在對眼前這名“好敵手”喊出可謂是賭上生命的話語:

  “恩怨情仇之類的玩意兒,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是連小鬼都能說的事。不過,你—愛德蒙·唐泰斯,巖窟王的恩仇,誰能好好描述?……是我。只有我喔,復仇者。糖果被弟弟拿走的小鬼的恨意,與整個人生全部遭奪的恨意有什麼不一樣?當然不一樣!但是,能將那些說得充滿戲劇性,比任何人說得都要精彩的人,並不是你。要將話語傳達到幾萬、幾十萬民衆的心扉裏這種事,你辦得到嗎?我可以!我有能辦到的筆!......不對,反過來說好了,你已等同於告訴過幾百萬、幾千萬人了!雖然確實是靠我的筆記述下來的,但是讓我發現到那種生存信念的不是別人,正是你本人啊!”

  坐在椅子上的大仲馬明明喉嚨還被叉子抵着,卻在中途就站了起來,彷彿讓軍隊站在自己前方開始演說的粗魯指揮官一樣,朗朗說道。

  “……”片刻的沉默。

  黑衣男人雖然不帶表情地凝視大仲馬,但是他最後還是放下叉子,錯愕地吐露話語:

  “……雖然我不會要求報酬,但是以交易來說,實在沒道理啊。”

  “報酬的話,有啊。”

  大仲馬一邊聳肩,嘴角一揚地說道:

  “我會讓你成爲明星。”

  然後,敞開雙臂的大仲馬,炯炯有神地像是在闡述將來夢想的孩子一樣,對黑衣男人說起自己的展望。

  “我的小說主角所要走的路,將是一條明明充滿鮮紅色血沫以及漆黑色怨念,卻人人喝采道『就是這樣才美麗』的復仇之道。我會讓全法國的人在往後一百年間,但凡聽到『復仇者』這詞彙,都會想起你。”

  “觀測者”們終於察覺到了。

  看樣子,這就是大仲馬的交涉手法。

  眼前的黑衣男人,恐怕是在大仲馬爲數衆多“作品”裏出現過,某個角色的原型吧。

  在“觀測者”們中,雖然有幾名瞭解這方面事蹟的人,已經明白那名黑衣男人是誰,即使如此,他們腦海裏還是浮現“莫非那個人實際存在?”這個疑問。

  “你的復仇,會在那時完成。遭到民衆遺忘、蒙受社會強壓冤屈、被世界拋棄的你的復仇,將在那時首度得到公正的認同。”

  “公正……?你認爲那就是我不斷在追求的東西嗎?”

  “姑且不論是不是你在追求的……但或許可以拯救與你相關的那些人。”

  聽到這句話,黑衣男人再次陷入沉默後,慢慢地搖了搖頭。

  “隨你高興吧。”

  “可以嗎?”

  “愛德蒙·唐泰斯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現在在這裏的,只是一團不斷往恩仇深淵墮落的怨念罷了。”男人說道,語調中仍然燃着昏暗火焰般的情感。

  大仲馬再次將酒杯拿起啜飲杯中物,有點寂寞地說道:

  “意思是你要捨棄愛德蒙·唐泰斯這個身分了,對吧?”

  “……反正這個名字,原本就屬於理應從伊夫堡消失蹤影的男人所有。”

  “裹住你的那件外套,很像漆黑的火焰呢。是想找時間自焚嗎?……不對,還是說……已經做過了?即使同樣是黑色,如果這是黑色鬱金香的話,就能成爲挑動民心的演出了,但在成爲單純的引火炭以前,回頭也是一個辦法,不是嗎?”

  “觀測者”們感到困惑。

  大仲馬明明就說過肯定復仇般的話語,爲何事到如今,又說些好像想阻止對方的話呢

  “是啊,沒錯。你的路途前方就只有地獄。是比包裹你的漆黑更爲深邃的黑暗,而且不存在救贖。已經看多『人類』的我可以斷言,你有九成的機率無法回來這邊。因爲你將會親手捏碎『常人的幸福』這種玩意兒。不過呢,要是你在這裏選擇回頭,搞不好你迎接的結局,會跟我準備要寫的小說一樣喔。”

  聽到大仲馬好像在說“別讓我寫小說!”的話語——黑衣復仇者好似愉快地浮現笑意,朝向虛空露出兇狠的笑容。

  “是嗎……所以被譽爲巴黎之王的你,纔會保證我的前方是地獄嗎?”

  “你爲什麼要笑啊?”

  “我放心了。既然如此,走上那條路也值得了。”

  復仇者一邊滲出彷彿連自身都要燒盡般的憤怒,一邊繼續說道:

  “不需要救贖,也不需要慈悲!我的憤怒將連同潔白無垢之人都一併捲入,要是我不親自承受報應,憑什麼能說要『復仇』呢!”

  ——我們爲何會在這裏

  ——又爲何會看到這副光景

  “觀測者”們如此思考。

  但是同時,他們也逐漸地無法移開視線、不去看那副光景。

  即使不知道與大仲馬交談的男人其真正身分究竟是誰,但棲宿男人靈魂之中的昏暗火焰,也已痛徹心腑地傳達給他們了。

  彷彿自己這羣人,就是受到那股火焰的招引,纔會抵達這個空間一樣。

  仍然對那個男人與大仲馬的事情一無所知的“觀察者”們,只覺得自己的心受到黑衣男人莫名地感化。

  黑衣男人停止話語,重新看向大仲馬,接着再次開口:

  “不過……漫步地獄的人會有怎樣的結局,根本無須在意。”

  男人一邊咯咯發笑,一邊好似愉快地說道:“本來以爲你與我的敵人一樣,都是金錢的奴隸……沒想到你很誠懇呢,小說家。”

  “……怎樣都無所謂吧?我只是夠有錢了而已。”

  突然被這麼一說,大仲馬困擾地搔頭。

  對這樣的大仲馬,黑衣男人一邊轉過身,一邊往包廂的後門邁步。“反正都是捨棄掉的名字了。既然你說可以用筆來拯救,那你就試試看吧。”

  “我會的……雖然我已有準備……這樣吧,等下次我在與你無關的地方,從別人那裏聽到『基度山』這個名字時,就將這當作命運的暗號好了。我就從那時開始撰寫吧。文章會在報紙之類的媒體上連載,你慢慢期待吧。”

  “千萬別忘記,要是我不滿意結局,我一定會去到你牀邊,將你的原稿、喉嚨都咬破撕裂喔。”

  男人伴隨着銳利眼神與笑容一同吐出的威脅話語,大仲馬直接挖苦回去。

  “知道了。等我大賺一票,我就用那些錢在塞納河河畔蓋一座『基度山伯爵城堡』吧,讓你要來找我時,不會迷了路啊。”

  此時的大仲馬尚未知曉,這句挖苦用的話語,後來真的實現了。

  “總之,要是你反而很中意結局,那時候可要來讚美我喔!可以的話,我也想知道成爲主角原型的你,實際上迎接了怎樣的結局呢。”

  “我能告訴你的話,只有一句。”

  背對着大仲馬的黑衣男人露出一絲苦笑,頭也不回地拋出一句話。

  “等待,但懷抱希望……就這樣。”

  聽到兩人之間對話的“觀測者”們,沒能再看到後來的光景。

  隨着黑衣男人話語一出的同時,他們的意識就從這個空間脫離了。

  這些人只有一個預感——我們已經被編進大仲馬這名英靈體驗的人生中,其“故事”的一部分裏了。

  然後,一陣光包住“觀測者”們的意識——

  ·············

  朝陽下。

  “……剛纔,那是……?”

  負責統馭警察隊的貝菈,察覺到自己正躺在醫院範圍內的長椅上後,緩緩起身。

  “這裏是……怎麼會?”

  然後,貝菈發現其他名警察隊成員也都倒在附近,並且像是說好的一樣,紛紛清醒起身。

  每個人都滿臉困惑,一邊環顧四周一邊異口同聲地說道:

  “這裏是……?”

  “咦?剛纔術士先生是不是……”

  “我看到術士……還有黑衣男……”

  從每個人喃喃說道的內容來看,貝菈判斷,大家都看到了一樣的光景。

  “是夢境……?就算是夢,也太……”

  那副光景實在鮮明,充滿現實感。

  連對談內容都能清楚想起的那個地方,彷彿像是自己維持着清醒狀態,只有意識跳去其他時間、空間了一樣。

  “喔,貝菈小姐,你們也看到了嗎?”

  “……約翰?”

  從貝菈身後傳來聲音的身影,是已經清醒的約翰。

  他的義肢半毀,也已失去具九頭蛇毒的刃物。

  不過,萬一刃物在義肢損毀的狀態下裸露在外,反而會非常危險。就某種意義而言,失去了反而比較幸運吧。

  “你們說的黑衣男……所以是看見了術士老師在餐廳裏和復仇者講話的段落吧……嗯,我一開始看到的也是那一段……”

  “一開始……?約翰,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得到那種力量?”

  對於冷靜詢問的貝菈,約翰有點困擾地疑惑答道:“呃……我也不太清楚耶……那個段落之後,我又看了各式各樣的『英雄譚』喔……大約十小時吧……看了像三劍客那樣的超強火槍手們,還有革命英雄加里波底,其中比較怪的,就是還看到在巴黎相遇,那些厲害作家們舉辦的聚會吧……啊,那些作家們,或許也的確算是英雄……”

  約翰困惑地描述,貝菈對他話中的某部分產生反應,傾頭問道:“十小時……?”

  “對啊。說來奇怪,我醒來的時候,頭上的醫院天花板都還在飄落塵埃呢。所以其實應該沒過幾分鐘吧……當時我能確定的只有——是術士老師賜我力量的吧……這件事而已。”

  “術士……?該不會從地下出來了吧?他也在這裏?”

  “與其說他在這裏嘛……說起來,這裏是哪裏啊……”

  約翰一邊吞吞吐吐地說着,一邊看向連接着大馬路的醫院正門。

  “我是在教會前面醒過來的……總之,請你自己看吧。我很難解釋……”

  “?”

  貝菈在約翰的催促下,帶了幾名已經意識清醒的警察離開醫院,但是——

  在他們眼前,有幾隻小鳥正在翩翩飛翔——就在完好無損,沒有一絲破壞痕跡的大馬路上。

  屋頂理應遭到半毀的教會現在也完全復原了,但別說是“復原”,甚至辨識不到曾經遭受過破壞的痕跡。

  彷彿昨天由英靈之間交戰破壞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場幻覺一樣。

  貝菈等人一臉困惑。他們身後,眼神有些憔悴的約翰半自言自語似的詢問貝菈等人:

  “失去意識以前的戰鬥,如果都不是假的……那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呢……?”

  ············

  “斯洛菲爾德柯茲曼特殊矯正中心消失了——只能這麼說了呢。”

  表面上,這座設施是採用當時在美國普遍可見的民營監獄的外表。

  待在設施內部特殊監視設備當中的法爾迪烏斯,輕輕地嘆了口氣。

  瀏覽過報告的他,正在研究“在現場的多名關係人,目前全部消失無蹤”這件事。

  報告書上寫到,當時警察局的人正包圍醫院。

  而且據他所瞭解,警察局的人事前曾經主動聯絡醫院,雙方有過接觸。

  看到由接獲聯絡的主治醫生所負責的患者姓名,法爾迪烏斯搖搖頭。

  “繰丘椿……可惡的繰丘,沒想到會把住院中的女兒拱成御主。”

  操丘夫妻雖然是協助這次虛僞聖盃戰爭進行的魔術師,但由於有不自然的舉動,讓法爾迪烏斯一直懷疑着他們。藉由昨晚的騷動,他掌握住大概的狀況。

  “雖然不知道令咒是巧合出現,還是意圖性完成的……我懂了,他們想讓女兒供給魔力,夫妻倆躲在安全的地方指揮英靈……雖然狡猾,也算是一種戰術。我聽說在冬木的聖盃戰爭中,那個有名的君主也是將未婚妻當作了魔力的供給源呢。”

  “請問,是操丘椿的英靈做了什麼嗎?”一旁的女副官疑惑的問着。

  法爾迪烏斯輕輕點頭。

  “沒有施展過阻礙認識的魔術痕跡,弗蘭切斯卡小姐也證明了沒有用幻術一類動過手腳的跡象。不過,她對這個狀況似乎挺樂在其中。”

  “這樣一來就確定,短短時間內有三十名以上的人員從馬路上消失了。如果英靈並非靈體化潛伏了行蹤,就是也包含在消失名單中。”女副官統計道。

  法爾迪烏斯再次看向報告的名單。

  “除了警察隊以外,消失的人還有弗拉特、待在教會,自稱監督官的漢薩,以及推測是他下屬的四名修女……表面上是尋常的神父,但是根據奧蘭德局長提出的報告,以及我這裏的監視網映出的戰鬥紀錄來看,他應該是代行者吧。還是本領非常好的那種。”

  接着,法爾迪烏斯皺皺眉頭,說出消失名單中剩下的成員。

  “其他還有……西格瑪,以及與他同行的劍士的御主……”

  看了映於影像紀錄中,戴眼鏡的金髮女性一眼,法爾迪烏斯沉思起來。

  “雖然挺在意她到底是什麼人……但是看起來不像魔術師呢。雖然無法斷言不可能,但是這個狀況,還是視爲操丘椿的英靈做了什麼事比較妥當吧。”

  實質上已經無法與同屬這邊的人——西格瑪取得聯繫,推測與他同行的潛行者、劍士也從今天一早就無法確認行蹤。

  姑且不論召喚出來當作“誘因”的潛行者,要是劍士消滅了,他的靈基與魔力應該會注入聖盃纔對。

  沒有出現這個狀況,說明至少劍士還活着的可能性相當高。

  既然如此,他們到底消失到哪裏去了

  雖然法爾迪烏斯想要好好地思考,但他還是把必須先整理清楚案件傳遞給女副官統計。

  “馬路的毀壞,是之前的沙漠管線事故造成連鎖反應,導致地下的天然氣管爆開而造成的不幸……就照這方向去處理吧。天然氣公司是有點可憐……不過,反正是爲了徹底利用才成立的公司。雖然同情那些一無所知的底層職員,但這就交給『平凡的』政治家們構思、組成的社會保障去負責吧。”

  ——邊述說事不關己般的話語,法爾迪烏斯又一邊思索起別的案件。

  ——好啦。

  ——該掌握一下,我的英靈在做什麼了。

  ——最壞的狀況,或許必須用令咒叫他回來……

  一邊思考,準備回到作業的瞬間——

  體內循環的魔力,出現一絲的搖盪。

  “……”

  彷彿自身內部“微暗”下來一樣,是異於平常五感的奇妙感覺。

  直覺明白到那是“信號”的法爾迪烏斯,將善後處理交給女副官後,離開了觀測室。

  然後,法爾迪烏斯走進位於同座設施裏,某間自己的“工房”。他將門關上,確認過已經遮斷所有來自外部的電波以及魔力後,開口說道

  “……能讓我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契約者啊,汝想問什麼?”

  毫無喜怒哀樂之類的感情,反而更令人覺得寒冷徹骨的聲音,從法爾迪烏斯的身後響起。

  這間工坊裏有繼承自代代祖先的各種人偶,法爾迪烏斯有種彷彿聲音是從這些人偶中發出的錯覺。

  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用御主的凜然口吻說道:

  “我在問命令你去辦的事情的狀況,潛行者……不,哈山·薩瓦哈。”

  他刻意說出那個名字。

  與當作“誘因”的狂信者少女不同,法爾迪烏斯召喚的是可稱爲“真潛行者”的存在。

  他對自己的英靈說道:

  “我記得命令你去辦的事情是『暗殺史誇堤奧家族的首領迦瓦羅薩·史誇堤奧』。但是,狀況好像變得有點奇妙?”

  下完這道指示後,美國的一部分地區在一天內陷入混亂當中。

  這一天內,有三十五名從財經界到媒體界,乃至政治界、推廣外交的重要人物,不是意外身亡,就是急病去逝。而且病死的人之中,有過半數的人不是死於長年對抗疾病未果,而是突發性的腦溢血、心肌梗塞之類造成的促死。

  “迦瓦羅薩的死亡報告,我也還沒收到……不過,從推測是他所在處的地點,都依序出現死者。不懷疑這兩件事有關係,實在說不通啊。”

  法爾迪烏斯忍着手掌滿是汗水與汗流浹背的不舒服,堅定地對英靈說出這些話。

  如果這些狀況,真是出於真潛行者自己的判斷而行使的殺戮,就算要用上令咒,也絕對要控制住他的行動。

  但是,如果對方是不在乎自身會消滅的個性,那對方趕在令咒發動前,就動手殺掉自己的可能性相當高吧。

  做好覺悟的法爾迪烏斯,一邊準備發動令咒所需的意識與魔力,一邊想要再次開口說些什麼。

  但是——

  另一邊的“影子【哈山】”淡然地回答了問題:“讓決意與汝之信念背道而馳的命脈,迴歸熟睡之內——我做的決定,沒有任何錯誤。”

  不具意志的影子,用僅是陳述事實,毫無感情的聲音說道。

  “我以漫步崇高大嶽之陰影的身分起誓,其人們……迦瓦羅薩·史誇堤奧的命脈,確實已斷。”

  “……其人……『們』?”

  法爾迪烏斯懷疑地皺眉頭後,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

  “難道……!”

  “然也。”

  法爾迪烏斯的疑惑,隨着他身後“黑暗”靜靜說出的事實解開了。

  “迦瓦羅薩·史誇堤奧已經侵蝕了那些『人』,如此而已。”

  ············

  一天前美國某地斯庫拉迪奧宅邸

  斯庫拉迪奧家族

  不僅僅對地下社會,對經濟界也有很大的影響。

  是全美也是屈指可數的暴力組織。

  在對犯罪集團嚴厲打擊的今天,他們的地盤仍舊持續穩固,這是有理由的。

  他們招攬了被時鐘塔和東洋魔術組織驅逐的魔術師,沒有組織的野生魔術使,併爲他們提供充沛的資金保障他們的活動。

  作爲代價,魔術師和魔術使們爲家族提供魔術支持。但這絕不是強制的,魔術師和魔術師們爲了不失去【最好的贊助者】,或者【保護自己不受敵對組織追殺的庇護者】,自始至終地爲斯克拉迪奧家族的守護而效力。

  雖然與南美的販毒集團也有堅固的渠道,但【毒品】還沒有進入市場。以各種各樣的形式被改良了的特殊的毒品,作爲家族的魔術使們使用的特殊的觸媒,或者祕方的素材被使用。

  對於時鐘塔的態度則是【如果有毀滅時鐘塔的機會的話,就毀滅它。但現狀是毀滅之後,會與美國爲敵,以及對於家族中的魔術使也是解放。其負面影響過大。】因此對時鐘塔目前是半放置的狀態。

  而這位同時將手伸向社會的表層裏層和魔術世界的強大組織領導人現在──正躺在寬敞屋子的最裏面,躺在巨大的牀上,身上插着呼吸器和無數的管子。任誰來看都是一副【死到臨頭,沒有幾年活頭】的樣子,但他在呼吸器下微笑着,將一隻巨大的狐狸布偶遞給了站在牀邊的小女孩。

  “謝謝!曾曾爺爺,我一輩子都會好好珍惜它的!”

  “啊……奧莉維亞,沒有必要一輩子都好好珍惜的。有了更重要的東西的時候,把我忘了就好。”

  面對才5,6歲的少女,這位老人的聲音雖然有些嘶啞,但還沒有失去說話的能力。這位老人的名字正是加爾瓦羅索·斯庫拉迪奧。

  雖說是假名,但銘刻在世界上的這個名字也可以說是他的全部吧。

  雖然正式的年齡是109歲,但實際上已經超過了那個年齡,他是使用各種手段延長壽命的斯庫拉迪奧家族的首領。

  而這所謂的“各種手段”大部分是難以公開的魔術手段。但即使如此,他自己也不是魔術師,能夠持續保存肉體和精神的時間也是有限度的。

  如果是真的到達了高位的魔術師,把自己變成吸血種等【不是人的存在】也是可能的。但是,依靠他人—讓加爾瓦羅索一個普通人能夠無風險地飛昇的魔術師在家族裏是不存在的。

  “奧莉維亞。”

  “什麼,曾曾爺爺?”

  對四十三名玄孫中最年幼的少女,加爾瓦羅索微笑着說道

  “你長得真像我80年前去世的妻子啊…至少,再讓我好好看看你的臉吧。”

  “曾曾爺爺你說的話好奇怪,就像以後都見不到了一樣。”

  少女天真無邪的話語,讓帶着她來的護衛們略微移開了視線。大概是知道加爾瓦羅索的壽命不長了吧。

  但是,但是老人本人卻沒有在意,聽着玄孫的話後微笑着。

  在交談了幾句之後,少女和護衛們走出了房間。裏面只剩下加爾瓦羅索,和呼吸機微弱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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