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鹽鐵會議（終)
一個月後
這場鹽鐵會議，進行了整整一個月，雙方互相辯論，累了就各自散去休息喫飯，過幾天再回來繼續辯論，然後累了就各自回去，過幾天又展開辯論，如此往復。
今天，雙方的辯論終於結束。
雙方從一開始的鹽鐵官營合適不合適討論到酒類專賣合適不合適，又討論到平準和均輸，又討論到國家統一生產，又進而討論到國家壟斷產業生產和貨幣發行，又進而討論到刺史制度，最後甚至討論到郡縣制是否合理，國家應該實行王道還是霸道。
桑弘羊堅持主張國家應該壟斷所有產業生產，並壟斷貨幣發行，因爲這些產業和貨幣，並不是普通百姓能進行得了的，一般的百姓也沒這個實力經營鹽鐵產業，有實力經營鹽鐵產業和鑄造貨幣的都不是一般的百姓，那都是豪強或者諸侯，一旦放開這些產業和貨幣鑄造，那麼天下的財富就會迅速向豪強聚攏，最後出現富可敵國的超級豪強，這種豪強一旦謀反，那就不是郡國兵能鎮壓得了的。
而賢良文學們堅持主張國家應該放棄所有產業，放棄貨幣鑄造，任由百姓自由地經營鹽鐵酒等等，任由百姓自由地鑄造貨幣，同時還堅持朝廷應該取消刺史制度，因爲治理百姓依靠的是提高德行、實行仁政，而不是依靠酷吏監視，並堅持認爲國家應該實行德教王道，而不能實行集權霸道。
無論是桑弘羊，還是賢良文學，雙方至始至終都堅持着自己的立場，沒有退讓一步，誰也無法說服誰。
雙方爭論的本質，並非誰對誰錯，而是兩個獵人爭奪獵物。
無論是官營還是私營，都跟普通百姓沒有關係，無非就是讓朝廷剝削百姓，還是讓豪強剝削百姓。
至於被剝削的百姓，那是沒有發言權的。
桑弘羊堅持壟斷官營，讓朝廷剝削百姓，賢良文學們堅持放開所有產業，讓豪強們剝削百姓，至於被剝削的百姓，沒人考慮他們的想法。
不過無論是桑弘羊還是賢良文學們，雖然本質上都是爲了剝削百姓，但張口閉口都說是爲了百姓着想。
雙方都知道自己和對方是爲了剝削百姓，但雙方辯論時都說自己是爲了百姓着想。
辯論雙方都沒有說服對方，會議的唯一結果就是讓王鴻隱和張穆大放光彩，被其他儒生們所欽佩。
就連霍光也對會場的兩個少年產生了興趣，並在這一個月裏知道了兩個少年的名字。
“用膠水粘的車子遇到雨，大家散了吧。”
御史大夫桑弘羊沒興趣繼續與賢良文學們辯論下去了，這種有立場前提的辯論，從一開始就是浪費口水，誰都不可能真的說服對方，說一千句一萬句聖人道理，也比不上實實在在的鹽場和冶鐵作坊等產業帶來的財富收益。
賢良文學們看着離去的桑弘羊，自認爲辯論勝利，覺得御史大夫桑弘羊這是辯論不過了，於是隨便找個藉口離開。
因此他們紛紛面帶微笑，期待着霍光能施行他們的主張。
……
五個月後
朝廷對於鹽鐵會議的改制由丞相府頒佈了，結果如下：
【取消刺史制度、取消酒榷法、取消告緡令、取消算緡令、取消車船稅，將商業稅從七層降低到五層。
其餘制度不變，比如度田案比、郡縣制、鹽鐵官營】
而在稅收方面，算賦依舊是一百二十錢，田賦依舊是十五稅一，更賦（徭役錢和兵役錢）降低至三百錢和五百錢，取消布賦、宅賦等，取消一切先帝時期的苛捐雜稅，但保留文景二帝時期就有的一些苛捐雜稅。
之所以取消告緡算緡，是因爲這兩個制度雖然讓朝廷在短時間內聚斂了大量財富，但也因此導致許多無辜的中產之家破產，導致天下流民劇增，完全就是飲鴆止渴、竭澤而漁。
鹽鐵官營只是割韭菜而已，但告緡算緡卻要把韭菜根都拔了。
所以霍光保留了鹽鐵官營賺錢，卻取消了告緡算緡。
至於取消車船稅，則是因爲出臺這個賦稅後，有車有船的人都不肯把車和船拿出來明着運輸貨物，導致天下百貨不通，先帝執政後期，大漢幾乎要回到以物換物的時代。
取消刺史制度和酒榷法則是霍光對豪強們的一點小讓步。
代表地方豪強利益的賢良文學們在鹽鐵會議上抨擊桑弘羊，讓桑弘羊顏面大失，使得桑弘羊威嚴損耗，幫助霍光打擊了政敵，所以作爲對豪強士族的回報，霍光取消了兩個先帝時期的制度。
然而，霍光的這種折中處理結果，豪強們並不領情，桑弘羊更是暴怒。
豪強們以及代表豪強的賢良文學們認爲，朝廷應該取消一切先帝時期制定的所有制度，重回文景二帝時期的寬鬆時代。
桑弘羊則認爲先帝時期的一切制度，除了打匈奴可以暫時不打，其餘一切都要保留，怎麼能取消呢？這不是向地方豪強退讓嗎？
一方想要取消所有制度，另一方想要保留所有制度，而霍光則取消了一小部分制度，保留了大部分制度，最後卻引得雙方都不滿意，雙方都覺得霍光不公平。
……
“看來我們的大司馬大將軍，並非跟我們是一類人呀，不然他爲什麼要保留鹽鐵官營制度呢？”離開長安前，一位文學儒士對王鴻隱抱怨道。
“事情總會有轉機的。”王鴻隱淺淺一笑，他不敢說霍光的壞話，但內心對霍光的處理其實也不太滿意，只是不好明面上說出來，因此期待着將來的新權臣或者新皇帝能夠取消鹽鐵官營。
王家不在乎新權臣或者新皇帝是誰，只在乎新權臣或者新皇帝能不能將國家制度改成有利於豪強。
……
“霍光！”
“你背叛了先帝！”
桑弘羊握緊拳頭，很是憤怒。
先帝劉徹時期的那些政策，很多都是他辛苦想出來並實踐的，是他桑弘羊一輩子的心血，可現如今，霍光居然取消了其中的一部分，還主持鹽鐵會議，故意引導那些賢良文學抨擊他，讓他顏面掃地。
這時，上官桀在一旁說道：“霍光欺人太甚，先帝安排四位輔政大臣，讓我們四人一起處理國事，可現在，霍光在沒有經過我們二人的同意下就直接讓丞相府頒佈改制，他眼裏還有沒有我們兩個輔政大臣？”
桑弘羊是因爲自己辛苦制定的制度被霍光取消，所以才痛恨霍光。
而上官桀則比較單純，他只是因爲想要跟霍光爭奪權力，卻又爭不過霍光，所以纔想要拉攏同爲輔政大臣的桑弘羊，聯合起來一起扳倒霍光。
一個因爲理想被粉碎，一個因爲想要爭權奪利，最後兩人一拍即合。
“那我們要怎麼樣才能扳倒霍光？”桑弘羊問道。
他不在乎權力，但他在乎自己的心血，他要扳倒霍光，然後把取消的制度又實施回來，讓大漢重回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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