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六一兒童節_第77章 作者:未知 “六一哥?” “我回去了。” 何阿爸中午抽空回家照料病怏怏的兒子,結果發現他兒子拄着柺杖靠在客廳窗邊,盯着樓下的巷口出神,小模樣老憂鬱老憂鬱了。何阿爸連叫了他好幾聲,都跟沒聽到似的。 阿彌陀佛,耶穌基督,何阿爸覺得兒子是中了邪!改天得去黃大仙廟拜拜,求個籤問問吉凶,再求個招魂符! 何初三端着飯碗食不知味,把老薑當雞肉在嘴裏嚼了好一會兒,呆呆地道,“阿爸,我問您件事好嗎?” “什麼事?隨便問!”何阿爸挺心疼兒子——恨不得一筷子敲醒他。 “阿媽走了這麼多年,您一個人怎麼過的?” “什麼怎麼過?帶着你過唄。死的人死了,活的人還能不過日子了?”何阿爸挺不屑地喝了口小酒。 “我意思是您晚上怎麼過?” 何阿爸“噗——”了一桌子。 …… 何初三如此直白地探究家中長輩悠久神祕的數十年單身生活,被惱羞成怒的何阿爸用筷子敲了個滿頭包。頂着這個釋迦摩尼頭,他更加憂鬱了。他拄着柺杖獨自出門,想四處溜達溜達,散散心。 他漫無目的一通亂走,不知不覺,竟發現自己晃盪到了蛟龍城寨的地界。 去年跟阿爸一起搬出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目前這裏的拆遷工作已經到了尾聲,上個月底是第一期住戶遷出的最後期限,現在仍留在裏面的人,已不足三分之一。 柺杖緩慢而沉重地敲擊在油膩髒污的地面,他摸黑進入這片舉頭不見天日的城市密林。路邊死鼠腐朽而腥臭的氣息聞起來還是那麼熟悉。他看見道路兩旁斜掛的、字跡模糊的店門招牌,房梁下搖搖欲墜的破舊燈泡,不少住戶的大門敞開着,內裏空無一人,徒留一地腐臭垃圾與帶不走的破桌爛凳。每一條巷道,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他的腳步聲寂寥地迴盪。 這片曾吞沒他童年的黑色土地,卻也滋生出他心底的希望之花。而再過不了多久,那些污穢的,惡濁的,齷齪的,腐朽的,代表着一個藏污納垢的時代的,都將隨着推土機的轟鳴而崩塌殆盡,沒入時間的塵埃裏。 他從夏六一派人一麻袋兜走他的那條小巷子,走過早已廢棄的“驍騎電影公司”,再走過當年晨練時的龍津義學,走過阿華冰室,最後走到自家診所前。擡手輕輕一推,便推開了半掩的房門,迎着滿頭的塵灰,一步一步地往裏走,摸黑上了樓。 他那間不足五平米的小屋裏,只剩了一張裂成兩段的小凳子,以及一張他睡了二十年的鐵架牀,鏽得厲害,柺杖往上頭輕輕一磕,就是鐵鏽塵灰噗噗地往下掉。他想着當年夏六一被他和阿爸按在上頭拔牙時的樣子,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不過短短兩年時間,誰曾想到他跟這個粗暴狂妄的黑社會,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帶着嘴角笑意,他四下最後看了一眼,關門離開了何家診所。卻並沒有原路返回,而是往前多行了一段,走進了“膝頭巷”。這裏是夏六一說他幼年時住的地方,他也想來看看。 膝頭巷不長,一眼望到頭。因爲當年住的多是“粉客”和賭徒,秩序混亂,所以他幾乎從沒來過這邊。他一邊走一邊四下觀望,試圖靠直覺猜出夏六一住的是哪一間。 腳下一個沒留意,柺杖拄到一個空玻璃瓶,差點摔他一個趔趄,他狼狽地扶着牆站穩,被沾了一手牆灰。玻璃瓶咕嚕咕嚕滾遠,撞到對面一戶人家半掩的門板上。 “咳咳……誰?!”裏面一個嘶啞的聲音道。 何初三被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見一個枯瘦乾癟的駝背老頭走了出來,嘴裏還叼着一支老煙槍。 “我以前住附近,路過,來看看。”何初三道。 那老頭狐疑地打量他兩眼,要進屋,卻又被他喚住,“阿伯,麻煩你,這裏十幾年前是不是住過一戶姓夏的?有兩個小孩子,一個叫夏小滿,另一個叫夏六……夏浩。” “十幾年前的事誰還記得,”那老頭不耐煩道,抽了一口煙,又想起來了,“你說的是蛇仔夏?就住對面樓上,是有兩個孩子,後來都失蹤了。那個變態王八蛋!禽獸不如,自己孩子都糟蹋!” 何初三心頭一緊,“怎麼糟蹋?” “大半夜又哭叫又求饒,你說怎麼糟蹋?”老頭皺着眉頭回憶道,“我記得有一回,那個男仔渾身是血地跑出來,褲子被扯得稀爛,一路跑,血一路流。蛇仔夏被打破了頭,拎着個破啤酒瓶鬼吼鬼叫地追出來,提着兩條腿把那男仔倒拖回去……我上去攔,還被蛇仔夏用啤酒瓶捅了一下!” 他掀起衣服露出腰上幾道舊傷,咳了幾聲,一個勁兒嘆氣,“也不知道後來那兩個孩子是被他賣了,還是被他弄死埋了,死了也好,也好,活着就是他媽的活受罪……咳……” 他咳了一陣,又抽了一口煙,擡頭見這個年輕人臉色慘白、手裏拄着的柺杖也不停發顫,狐疑道,“你是他傢什麼人?蛇仔夏都死了好多年了,你還找他幹什麼?” “他怎麼死的?”何初三聲音低啞,牙關磕得次次響。 “說是得罪了黑社會,走在街上就被人砍死了,就在他孩子失蹤之後沒幾天……咳咳……報應,報應,咳咳咳……死得好……咳咳咳……我們這些人,誰不是該死……咳……”他越說越激動,咳得愈發抑制不住,捂着胸口喘了好一陣才緩過氣來,擡頭一看,那年輕人已經消失了。 …… 何初三傍晚回家,再沒有中午時心神不寧失魂落魄的模樣,沉默寡言地喫完飯,就縮進房間裏打了好幾個電話。何阿爸貼在門上偷聽,內容居然是重新找工作。 “阿三,你傷還沒好,在家多休息幾天。”臨睡時何阿爸勸他。 “沒事,阿爸,”何初三答他,“我好得差不多了,在家歇着悶得慌,不如去公司做事。” 他聯繫上一位跳槽的舊上司,跟着對方到了業內另一家公司,拄着柺杖開始了新工作。夏六一自那天早上之後,再沒主動聯繫過他。何初三不急不躁,耐心地等了一個多禮拜,才拎着一包食材,拄着柺杖找上門去。 時值週末,夏六一有事出門不在家,保安給何初三開了門,他便熟門熟路地進廚房這樣那樣張羅。傍晚時分夏六一帶着一身冷氣進屋,迎面對上一茶几現烤的餅乾糕點,這便愣住了。 “回來了?”何初三從廚房裏探出頭,“湯馬上好。” 夏六一心神不寧地坐在沙發上,靜靜默默地抽完了一支菸,然後沒忍住將手伸向一盤栗子蛋糕。 “我種在外面的花草都枯了,”何初三單手端着一碗雞湯從廚房裏出來,面色如常地微笑道,“你沒幫我澆水?” 正喫着第三塊蛋糕的夏六一頓了一下,咽掉嘴裏碎渣,也是面色如常,“澆了。死了。” 何初三嘴角翹得更厲害了,將雞湯放在茶几上,挨着他坐下,“是你澆太多了吧?” 夏六一併沒避開這樣的親暱。沉默了一會兒,他將手裏吃了一口的栗子蛋糕遞給何初三,“這個不錯,你嚐嚐。” 何初三低頭在蛋糕上咬了一口,接受了夏大佬這樣彆扭而隱晦的示好,“好甜。” “唔。” “喜歡這個味道?下次還做這麼甜?” “唔。” “喫晚飯了嗎?鍋裏給你留了飯菜。” “吃了,”夏六一道,過了一會兒又補道,“不過沒喫飽。” 何初三陪着夏六一喫第二頓晚飯,席間如常地聊些細碎話題,頗有默契地都對這段時間的分離避而不談。夏六一聽說何初三找了新工作,反應倒是跟何阿爸一樣,“傷還沒好就在家多休息一段時間!難道你還缺錢花?”